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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熊荆才收回了自己旖念,陆离镜转向那艘位置前凸、马上要遭受攻击的楼船。 楼船上的起重臂还吊着一座四十吨重的桥墩,没有放下也没有升高,就那样悬吊在牧泽水面上。
曾在芍陂目睹楼船对敌演练的熊荆很清楚,这也是楼船防御的一种办法。重达四十吨的桥墩旋转一圈,就能将泽面上的敌舟稻草人一样的击散。
大概是发现了这个问题,西面正对桥墩的战舟没有像其余三面一样打出应旗,一艘传令的冒突小舟驰往旌旗所在的旗舰,很快又返回了西面。鼓声中,西面战舟上一面应旗无可奈何的升起,最前排五艘战舟木浆齐划,起势欲撞。
“来了!”熊荆喃喃一句,楼船是不是能挡住秦军战舟的冲撞,全看这一次。这一次如果挡住秦军,那下一次他们就会畏惧楼船,而如果这一次他们尝到了甜头,下一次他们则会群起而攻。四舷装有钜铁装甲的楼船不怕撞击,就怕……
“秦人来矣!秦人来矣!”大梁城头魏王魏增指着速度越来越快、近似飞驰的秦军战舟大喊,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也想避迁蓬莱,保存魏国社稷,然而秦军突然围城,战舟又巡狩泽面,魏国想避迁也避迁不了。儿子在城外势单力薄,没有大臣、没有士卒、没有金银宝器,社稷难以存续,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楚人架桥成功。
与他不同,同样站在旗下的赵太后灵袂只看着牧泽南岸马车上的一个身影默默不语。她曾经勾引过那个男人,然而那个男人只爱自己的妻子。可几个月前那个男人的一些举动又让她生出一些希望,他宠幸了诸国公主,还与几位公主同卧一寝。他还会拒绝自己吗?
女人的生命非常短暂,一旦人老珠黄便会遭到男人的抛弃。灵袂竭尽全力保养自己的身体,才使得美貌延续到了今日。但再过两年她也要老去,即便是现在,她的皮肤也不再紧致、**不再高挺,再不解围,她将老死在这座重重包围的城邑里。
轰隆隆的鼓声震颤所有人的心弦,唯有一个女人陷在美人迟暮的悲哀里。爬上那个人男人的床榻,并非只是为赵国谋得利益,更多的是绝色美人逝去前的一种心灵寄托。天下最美的容颜本该献给天下最伟岸的男子,而今,两人之间就隔着一个二十多里宽的大泽。
“加疾也!”与四周围观的人不同,舟舱内的手正用尽全身力气划桨。战舟先是缓慢,而后像冒突小舟一样飞驰。舟吏对此仍不满意,他们不断高喊加疾,以求以更快的速度撞击。
起重楼船上,卜梁居不断高喊‘已备’。‘已备’并非字面上的意思,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是‘稳住’,要各炮不要擅自开炮。将近一年时间,钜铁府造出了炮弹重达六十八斤短管炮,这种初速口径更大、更低的火炮一炮便能轰烂三桨战舟,致其沉没。
然而它也有自己的缺陷:火炮不能及远。一里之外便没有什么杀伤,超过四百五十步连战舟舟舷都不能击破。他的命令是敌舟前进到一里之内方才开炮,绝不能提前开炮。
“已备!”迎面冲来的战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卜梁居的声音越来越急。预估敌舟已前进到三百步的他突然大喊:“放!”
“放!!”炮长的声音比卜梁居更加高昂,一门短管炮‘轰’的一声开火,火光暴射,炮弹出膛的速度肉眼可见。炮声一响便连绵不绝,有钜铁府新造的短管六十八斤炮,更多的是陵师炮卒的十斤炮。起重楼船忽然变成一个破裂的烟囱,硝烟弥散。
被十斤炮弹击中会留下一舟仓的尸体和残肢,被六十八斤短管炮命中,战舟则会被打出一个大大的破洞,水线以上无事,水线以下战舟会瞬间减速,舟吏不得不收起船桨,让后方紧跟的战舟填补自己的位置。
三百步的距离,十二节的航速冲撞需要六十七秒。这六十七秒足以十斤炮发射四炮,足够六十八斤炮发射三炮。战舟越近,命中率也就越高。一炮即可令战舟舟破减速的六十八斤炮连连轰鸣,当面五艘冲来的战舟被击毁了两艘,后方的战舟因为硝烟看不清前方的情况,最终全速冲向楼船侧舷的只有三艘战舟。
‘砰’的一记轰响,声音大到大梁城头的魏赵士卒和牧泽南岸的楚军士卒也能听到,硝烟中那艘最先撞中楼船的战舟突然静止,高翘的蝎子舟艉因舟艏突然不前而从泽面上暴飞而起,等前冲之势用尽方才从半空落下,在硝烟中拍出巨大的水花。这时另一艘战舟也撞中楼船侧舷,发出巨大的声响。
“为何如此?”观战的王翦出声发问。他见过许多次战舟撞击,可从没有那次战舟的舟艉会像这一次这般翘起。
“末将、末将不知也。”田朴满头是汗,夏季的烈日早把他的面容晒黑。他拧着眉头看着那艘被撞击的楼船,硝烟的掩盖下,却不清楚撞击的程度。
“将军”身侧的舟吏指向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巨大桥墩,撞击的时候桥墩没有动作,现在桥墩却动了。吊着它的起重臂在原地缓缓旋转了一圈,硝烟里那些来不及后退的战舟便在桥墩的挤压下互相碰撞,最后侧翻,舟吏、甲士、手全飘在泽面上。
“敌舟破否?敌舟破否?”牺牲在所难免,田朴要的是结果,可惜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楼船上炮声未歇,已装填霰弹的火炮大肆杀伤水里的秦人,浓密的硝烟笼罩着整艘楼船,谁也不知楼船有没有被撞破。只等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当炮声停歇硝烟散尽,诸人才看到楼船毫发无损的浮在泽面上,四周是秦人漂浮的尸体。
“万岁!万岁……”牧泽南北的人们也看到了起重楼船毫发无损,他们欢呼起来,一些人更摘下铁胄,奋力抛下空中。短暂的呼喊后,简单的‘万岁’又换成了‘大敖万岁’,最后连大梁城内的未曾目睹泽面战况的人们也兴奋的嘶喊。
“秦人败了!秦人败了!秦人败了……”夏水逾盛,大梁城墙未垮,但城内从围城起水便没足,而今则水深过尺。死人是免不了的,疫病也时有发生,但最重要的不能绝望。六十万秦军,今居然败了,城内不明真相的人们嘶喊的同时又痛哭流涕。
“再撞!”田朴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他原本以为楼船会被击伤,没想到楼船遭受十多艘战舟撞击后竟然毫发无损。王翦没有说话,他已经猜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令旗挥舞,鼓声再度让牧泽南北欢呼的人群冷静下来。不过与刚才的提心吊胆不同,诸人相信这次秦人也不会有什么战果。而且泽面上几艘楼船也在调动,输运桥墩桥梁的那几艘已经彼处靠帮,另外一艘起重楼船也吊起了一个桥墩。
战舟又一次在泽面上飞驰,这次的撞角没有前一次迅猛,但密集程度远超上次。距离楼船五十步时,前排五艘战舟忽然收桨,后排五艘战舟也收桨,它们迅速插入前排战舟的间隙。火炮击伤击沉战舟已无关紧要,更多的战舟撞在了楼船侧舷。
然而楼船依旧没有撞破,一艘死伤无数、勉强退出硝烟的战舟舟吏发现,战舟前端的青铜撞角居然断裂,陆离镜里看到这一幕的王翦失声喊道:“钜甲!”
钜甲可以穿在士卒身上,也能穿在舟楫身上。得知自己只有九万多支破甲酋矛的王翦满脑子想的都是破甲。断裂的青铜撞艏让他失声苦笑,岸上秦军不能破甲,水上秦军也不能破甲,这是老天要亡大秦吗?
“传令!各舟……”牧泽两岸、大梁城内再度传来欢呼呐喊,不服输的田朴又要下令。
“止!”王翦出声拦住了他。“荆人楼船皆有钜甲,我如何能破?”
“大将军,荆人若胜,长桥若成,我军……”田朴辩解道,他不相信楚人的楼船撞不沉。
“桥非一日而成,即便架成,也可击毁,将军何必急于一时?”看到青铜撞艏断裂,王翦就知道田朴和自己一样面对楚人的钜甲无计可施,再战,只是徒死士卒,这是不划算的。赵政对他虽没有赢论的要求,可节约士卒是王翦的本能。
“末将……”楼船撞之不沉,田朴恨不得自己去撞,现在撤退,前面两拨的战舟就白死了。
“田将军再设他法吧。撤军。”王翦这是亲自下令了。见田朴没有出声反对,钲人立即敲响了铜钲,钲声中,剩下几十艘战舟徐徐后退,两岸的呼声瞬间达到鼎沸。
熊荆微笑,楚军终于有了对付秦军战舟的利器,也许,如果六十八斤炮产量足够的话,楚军冬日便可进攻沙海大营。
“禀大敖,”从幕府疾奔而来的淖信还未下马便再高喊,欢呼中,他喊了数声才闻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