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用膳将率也用膳,大战前驺开不知为何胃口大增,一斗米吃完又吃了好几斤肉,只等时入小迁,他才下令全军起锚前行。舟队缓缓驶入大泽,一入大泽就变换了阵型,原先五列宽、七里长的纵队一边前进一边变换成了横队。
除去居前的十二艘大翼炮舰,旗舰诸舟,以及居后的五十艘越师卒翼,全军两百艘战舟按照六丈的间距列阵,其长度与此前的纵队一样,也是七里。七里的阵宽显然长于秦军五里多的阵宽,旗舰上一面绣有大雁的旗帜打出,旗语挥舞间,七里长的横阵再次变阵,缓缓驶向秦军。
雁行阵是陆战阵法,目的是包抄敌军的左右两翼。秦军战舟倍于楚军,但为了达到密集效果,防止楚军的穿插剃桨,军阵宽度只有五里半。陆战怕包抄,水战同样怕包抄。以撞击战术为主的水战中,一旦被敌人迂回到了侧翼,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毕竟撞击只有五点五米宽,还会不断转向的战舟正面是很难的事情,可撞击三十多米宽、横向不便转向的战舟侧面却是很容易的事情。虽然有被秦军冲击中军的危险,驺开还是列出了雁行阵。这时候,他与静止不动的秦军战舟相距二十五里。
楚军舟师纵队变横队非常迅速,三十里外用陆离镜观看他们变阵完全是一种享受,不愿再看的赵婴下令道:“起碇!升帆!”
“大将军有令:起碇!升帆……”密集的舟阵传递军令非常便捷,沉在水中沉重的石碇被甲板上的秦卒用辘轳提了上来。巨大的方帆缓缓升起,方帆一起战舟就开始向前滑行。诸人以为赵婴马上下令全军前进时,赵婴的命令居然是后退。
“合阵!”下达完后退的军令,赵婴下一道军令是前后合阵,以增加战阵长度,防止敌人迂回。
秦军在北退,楚军则在北进,左翼看到秦人正在合阵的项超猛打令旗,请求马上出击。楚军逆风没有升帆,旗令传递快捷无误。听闻令卒报告项超请求出击,景龟也急道:“秦人惧我而退,两阵欲结成一阵,我军为何不攻?”
“相距二十余里,如何攻之?”诸氏五师为中军,驺开的旗舰也是景龟的指挥舰,虽然战舟上多是驺开的亲随短兵。楚人性急,二十多里就想着进攻,驺开不回答不好,回答也不好。
秦人变阵的办法很独特,不是前队后队合并,而是前队后队全部转向,一东一西背道而行,这样只有前进两里半再转向,两队就合并了。
看着敌人横对着自己,景龟忍不住道:“若是我军全力往前,二十多里亦不过……”
“若我军全力向前,便是秦人战舟不动,亦要三刻钟才能相击,景将军以为此可否?”驺开再答道。“秦人如此变阵,一刻钟便可。”
不是前后合并,而是前后驳接,这样不会带来磕碰问题,也很容易操作。驺开答话后立即下令,令卒迅速将雁行旗落下,将勾形阵旗升起。两翼前出的楚军两翼立即向后回缩,由雁行阵变成勾行阵,保护自己的侧翼。秦军先行变阵,楚军随后变阵,但楚军变阵结束一刻钟后,秦军单舟组成的十里长阵才勉强完成。
变换战阵是舟师作战的基本功,如同陵师的操练。秦军战舟转向不便,舟吏指挥生疏,这些毛病全在这次变阵中暴露无遗。看到秦人如此的表现,各师将率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他们又找到了在陆地上傲视秦人的感觉。
楚军将率的笑容中,完成变阵的秦军不再后退,开始前进。舟速、水速、桨速,三种速度累加起来,秦军下行的速度极快。仅一刻钟时间,旗舰与最前方十二艘大翼炮舰的距离已在五里之内。
两军距离越近,就越发觉得秦军舟阵遮蔽大泽,尤其是战舟全都挂着方帆,方帆宽度大于战舟舟身,加上两舟舟距只有短短的十米,以至于在大翼炮舰甲板上的卜梁居看来,前方驶来的不是舟阵,而是一道会移动的长墙,自己正在被这道长墙包围。
“我军、我军当如何、如何…与战……”大翼炮舰作战有个很难的选择,就是舟艏对敌还是舟艉对敌。按照作战条令,应该舟艉对敌,可在几万同袍面前舟艉对敌,随时准备逃跑,这又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
“自然是舟艉。”卜梁居下意识答道。这是造府、航校、还有大司马府作战司反复强调过的,作战务必舟艉对敌。甚至,卜梁居还听造府工师说过,大司马府原本决心取消舟艏炮,但在造舟场的劝说下——取消舟艏炮整艘战舟将失去平衡,于是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
“舟艉对敌!”面对着越来越近的秦军,卜梁居的回答变成了命令,十二艘大翼炮舰在秦军眼皮子底下完成了转向并升起了方帆。这一次战舟上的秦人不用陆离镜也能非常清楚的看到楚军战舟如何快速转向,他们惊讶于战舟转向的便捷。
秦人惊讶,后方楚军战舟上的将卒也是一片惊讶,他们不明白这十二艘先锋舟为何要转向,等看到十二艘战舟全部舟艉对敌,还升起方帆随时准备逃跑,有人忍不住骂道:“庸夫!”
先锋关乎士气,己方的先锋随时逃跑,连个各师将率也有些恼怒。好在卜梁居这些航校临时抽调来的舟吏听不到、也看不见后方同袍的反应,他们眼睛里只有越近的秦人。
秦军战舟顺风顺水,航速大约十节。十节每分钟航行三百米,不需半刻钟双方就能相撞。大翼炮舰需要在两百米的距离上接敌,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距离,因为稍有不慎,敌舟就会冲撞过来,那时候就不是每分钟三百米了,以现在的风速和水流速度,那时候两百米恐怕只是半分钟的事情。
“荆人为何舟艉对我?”十二艘战舟全都舟艉对敌,旗舰上的赵婴免不了有些奇怪。
“或是……”赵婴奇怪,身边的谋士也奇怪。“或是火攻?”
“风吹于南,如何火攻?”赵婴嗤了一声,随后看向白狄人阿美尼亚斯。
“必不是火攻。”毋忌转译道,脸上含着笑。他有一种预感,这应该是楚人的妙计。“大将军可遣战舟上前一试。”
“传令前舟,攻!”秦军与楚军一样的单舟阵列,旗舰前后却有三道舟战,以保护旗舰、长公子的安全。为了不阻挡旗舰的视线,这些战舟都没有升帆,现在进攻命令一下,战舟上的方帆迅速升起,战舟猛然加速,冲向一里外的楚军战舟。
大翼炮舰适合在宽阔的水面上作战,但十二艘大翼炮舰只适合狭窄河道,因为只有在狭窄的河道里,它们才能独当一面。驺开希望用十二艘炮舰打开局面,可他真正希望的正如他对卜梁居私下交代的那样,是希望他能击沉秦军旗舰。
秦军旗舰一沉,全军就会失去指挥,以秦人低劣的桨技,一旦没有了指挥,也就没有了阵列;一旦没有了阵列,那就会像上次会战那样,不灵活的战舟任由己方宰割。看到秦军二十多艘战舟排着密集的队列向卜梁居冲来,驺开重重叹了一口气,旗舰击不沉了!
“当如何?我军当如何?”秦军不是全军压来,而是二十多艘战舟抢先攻来,大翼炮舰上不免有些慌乱,两侧的炮舰立即看向本队的旗舰,等待卜梁居的命令。
全力划行的秦军战舟速度极快,犹如戎车在泽面上驰骋。卜梁居犹豫了一下才下令:“转、转向。……舟艏对敌,落帆。”
“转向!舟艏对敌!落帆!”比卜梁居利索百倍,令卒很快就将军令传了出去,甲板上的甲士快速转动轮盘,准备转向。
以转向桨转向,任何时候都不会失效,但以轮舵转向,有一个舵效失效问题。舟艉对敌的大翼炮舰因为倒行,速度很慢,此时舵效完全失灵,舵盘怎么打都没有反应。这些匆匆忙忙从航校抽调过来的舟吏见状全都怔住了,完全忘记舟艺课上反复考过的内容:船舵必须在一定速度上才有效,低于一定速度就会失效。
“当如何?当如何?!”已经不需要令卒用令旗传令了,间隔几十米这些年轻的临时舟吏大声嘶喊起来。秦军战舟越来越近,巨大的方帆似乎要将自己压倒,这如何能让人不惊慌。
“当如何、当如何……”卜梁居和他的同学一样慌乱,他忘记了舵效速度,还忘记炮舰舟艉对敌,自己可以前进,好在他没有忘这是一艘炮舰,炮舰的武器是火炮。
“打开炮门、打开炮门……!”他瞬间高喊,这时秦军战舟已闯入最佳射程,双方相撞最多只需三十秒。
“打开炮门!”舟吏惊慌,炮卒没有惊慌,只有焦急。卜梁居命令一下,舟艉隐藏的炮门立即打开,露出黑沉沉的炮口,不等后续命令,炮长直接喊道:“放——!”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