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尼舰队的优势和劣势,秦尼舰队的优势和劣势,全程参与大泽之战的阿美尼亚斯心里已经非常清楚。
虽然,这两个国家相对于希腊城邦,相对于马其顿、埃及、罗马那样的国家而言是巨型王国,参战战舰的数量不是以百艘来衡量,而是以千艘来衡量,但几百艘战舰交战与上千艘战舰交战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楚尼有非常适合本地水域的优秀战舟,这种战舟不需转向桨就能转弯旋回;她还有秦尼所没有的训练有素的桨手、更切合东方水域的小队战术,然而他们对真正的海上交战缺乏足够的历练和经验。上一次会战中,他们使用的仍然是适用于狭窄河道的小队战术。这些小队战术运用得当,能取得很大的战果,可如果运用不当,就会被秦尼人凶悍的进攻碾碎。
放弃狭窄的河道,进入上游那个巨大的湖泊,通过舰队的整体优势瓦解楚尼人灵活的小队战术,这就是阿美尼亚斯思考的东西。上一次会战中,秦尼海军总司令的战前安排不能说是完全错误的,然而战斗开始后一遭到对方快速犀利的小队战术,整场会战就变得完全无序。
战后每每想到这点,阿美尼亚斯都非常惋惜。他不赞同赵婴那种同归于尽的作战方式,虽然秦尼的战舟和桨手无穷无尽。在宽大的湖泊上,秦尼舰队完全能够以更少、特别是比敌人更少的代价获得会战的胜利。
荆人舟师北上,按照现在的速度,他们要明天下午才能抵达沮邑附近的沔水,秦军只有最多一天的时间商议。到底是听从白狄腹心的建议,弃守沮邑,与敌人在大泽上一战;还是坚持之前的设想,在沮邑以下的沔水列阵相待,以两舟换一舟的战法再一次给荆人造成难以补充的杀伤?一切只看赵婴的决断。
楚军不疾不缓的西进。统帅驺开清楚,几百艘战舟的交战,体力极为重要。不能像成通那样不惜欋手的力气,一味的前冲,而是要做好整日乃至是数日的鏖战准备。他来到南郑后,对诸将强调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正是抱着保存体力的想法,两百三十水路才会分作三天走完。下午刚过正午不久,餔时驺开就命令全军落锚扎营。次日早食出发,比前一日更早,正午一过时入小迁,他就命令全军落锚扎营。这时候战舟距离沮邑还有六十多里。
“为何不见秦人?”从早上开始,全军就在戒备。秦人顺流,全力划行的话,下行的速度可能达到六十里一个时辰。两百里一个上午就能杀到。昨天距沮邑较远,还能看见秦人的斥候,今天从早上划行到中午,秦人战舟不见,斥候也没有了踪影。
“确未见秦人。”项师在队尾。整个舟队长达七里,虽然隔得远,项超心里的疑虑与成封、景龟几人是一样的。“难道要明日……”
“报——!”项超还在说话,一艘冒突飞驰而来,舟吏站在颠簸的甲板上一边挥旗一边大喊。冒突速度极快,舟吏又如此惊慌失措,以至于让诸将以为秦人已经南下。好不容易等冒突驶近,甲板上的舟吏却是个越人,一通越语让诸将更加焦急,再一次端起陆离镜看向上游。
“秦人至也?”景龟一把抓住驺开的手臂,脚尖已指向登舰的栈桥。
“必是秦人至。传令……”项超也着急,哪怕项师是在队后。
指挥大翼炮舰的卜梁居则直接命人向炮舰挥旗,要各舰准备装填炮弹。不想被诸将围着的驺开勉强牵笑,他用楚语说道:“秦人舟师正离沮邑而去!”
“啊……”一干人全都懵了。忍不住回望报讯的冒突,看看那报讯之人到底是秦人还是越人。
“秦人当真离沮邑而去?!”成封不敢置信看着驺开。
“冒突所言,必然为真。”讯报是否是真的,驺开心里完全有数。他拧着眉头在想秦人为何要这样做,思考时下颌的纹身皱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
“秦人为何要离沮邑而去?”景龟问道。“沮邑乃秦人攻伐苴地之要冲,秦军近十万人正在攻拔通谷,舟师离沮邑而去,十万秦卒若何?若是我军弃舟登岸……”
“若是我军弃舟登岸,秦人舟师必顺流速速击我。”驺开打断景龟,说出己方如果登岸,与死守通谷的巴越守军腹背夹击秦军的后果。
“即便我不登岸,近十万秦军,数万力卒,粮草何来?”成封又道。他总觉得要么是斥候所报有误,要么就是秦人故弄玄虚,施行诡计。
“秦军若有半月粮草,秦军战舟半月便增百五十艘……”驺开已经不想说下去了。己方现在正处于一个非常不利的时期,战线过长,兵力却不足。如果三十多个师旅六、七百艘战舰一次性投入到西线大泽,而不是现在这般分批投入,秦人必然战败。
兵力少,敌军兵力却与日俱增,南郑以及沔水上游又不能放弃,这就注定己方要速战速决。拧着眉头的驺开思量了大概半刻钟,才对舟舷下等候的冒突命令道:“再探。多探。”
冒突又飞驰而去,这一次不是一艘,而是五艘,诸人的注视下,五艘冒突很快就消失在沔水有些弯曲的河道里。这时候驺开道:“秦人既已离沮邑而去,全军士卒可饮一卮酒。”
本以为驺开会安排军务,没想到他第一道军命却是准士卒饮一卮酒。一卮酒并不多,哪怕是最容易的醉酒的士卒也不会醉。这样的欢饮还能提高全军的士气,让他们清楚秦人惧我。
军吏领命而去,驺开话入正题:“沔水狭小,秦人此举乃约我至大泽一战。”
“有何不敢!”项超是最年轻的,他厌恶水战,可当下的形势又不得不与秦人水战。
“大泽宽大,一入大泽非生即死。”驺开说话间又想起了上次的战事。不会水的赵人落水后一直在泽面上扑腾,仿佛整个大泽已然沸腾。等越师去救时,泽面上除了少数抱着木桨建鼓的士卒,其余士卒不是沉入了泽底,就是漂浮在泽面。
“不入大泽,不守住大泽北面之鱼关,战事如何休止?”景龟说道。没有固守鱼关是成通最大的失误,但那时候全军都想着攻入关中,谁又能想到秦人舟师会顺沔水而下呢。
“息师、随师、城阳师、新蔡师、下蔡师、期思师、沮邑旅,我军不北逐秦人,六师一旅将永沦西陲。”成封比任何人都希望驱秦人出鱼关,这是救出这些师旅的唯一办法。
“既来之,则战之。”昭柳来南郑时就知道这是生死之战,现在这个时候打退堂,回去只会被国人嘲笑。嘲笑他,他可以忍,嘲笑昭氏,他决不能忍。
率军与战的将率都决心与秦人一战,哪怕交战之处不是原先预想的沔水,而是宽近二十里的大泽。只有不卜梁居有些苦恼,他问道:“若是战于大泽,大翼炮舰仅十二艘,这……”
“战于大泽,秦人若再列圆阵,以火炮击之可也。”驺开摇了摇头,笑道。
“大翼炮舰仍立于军阵最前?”卜梁居再问。
“可列于军阵最前,你可知弓弩之卒?”驺开答后反问。他知道秦人不会再列出圆阵。
“知也。”卜梁居点头道。“驺敖之意,乃大翼炮舰交兵前居前,交兵后……”
陵师弓弩手交兵时是‘退后’的,实际不是他们退后,是后方步卒从他们的队列间隙中穿过。只是,陵师作战,退后的弓弩手仍然可以射击——‘教战之令,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这就是说,矮个子在前方用矛戟鏖战时,后方的高个子还可以发射箭矢,因为他们个子高,射出的箭矢伤不到自己人。舟师不同,大翼炮舰的甲板没有比卒翼战舟更高,反而比卒翼战舟更矮,不可能像弓弩手一样站在矛戟手后方射箭。
想到这里卜梁居脸瞬间发红,驺开将大翼炮舰比作弓弩,虽不是直接的羞辱,却也是一种忽视,他不认为十二艘大翼炮舰能在这场会战取什么作用。
卜梁居脸上变色,驺开的话大家也听在心里,只是几百艘战舟在大泽上厮杀,十二艘炮舰又能干什么?而且它是如此的不便,总不能两百多艘战舟和它一样,舟艉对敌,引秦人来追吧?
“卜梁舟校以为,十二艘大翼炮舰当如何布置?”驺开完全是无意,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
驺开直接发问让卜梁居心里好受一些,可当他一想到战于大泽、想到大泽的宽度,心里也没了底。他想了又想,最终道:“请驺敖准大翼炮舰战于前,距我五里。若我诱动秦人舟阵,驺敖可趁此而击之。”
卜梁居这是要单独作战,以先锋的方式袭扰敌阵,诸人闻言眼睛一亮,驺开也点头道:“诺。明日入大泽,以你为先锋,全军距你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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