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 作者:各表一枝

    第03章 无用是书生

    三人同行，沈历寒虽然是成绩最好的一个，却也是三人中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一个。这固然是因为他的年纪，即使是跟那些县城里的同年级孩子相比，他的年龄也要小上许多。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凌翔实在是把他的事情照料得太过周全。

    往日里在一起时还没有太强烈的感觉，直到他被缠缠绵绵的胃痛折腾得彻夜难眠，才发现在照顾自己的衣食方面，他竟然活脱脱比宿舍里那些“小皇帝”、“小公主”们还要逊色三分。

    变天之前不记得要回家拿棉衣，在教室做题忘了时间就只能打冷透了的饭菜，晚自习后忘了打热水就只能用冷水凑合着洗漱。诸如此类的事像是一下子都冒出了头，让他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沈历寒合上书看着书桌上唯一的摆设，粉白的花瓣在橘色的灯光下晕出极为好看的光圈。他把收拾好的行李放到门边，最后为那抹梨白换了水。

    自从那天出院，凌翔就三不五时地来学校看他，给他带点吃的用的，偶尔还带稍上一枝尚自芬芳的梅花。算起来，这好像已经是第三支了。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已经结束了，紧接而来的就是寒假。不知道凌翔学徒的那家店哪天停业，说不定还可以一起回家去呢。

    凤岭坳，那个地方不见得富裕，也不见得美丽，却是他们的家乡，是生他养他，让他牵挂和惦念的地方。

    县城到底比较热闹，才刚腊月中，就已经是年味十足，许多店里都摆出了春联、焰火来售卖，还有许多家长牵着孩子在选新衣服。

    凌翔学徒的那家店叫“车行千里”，颇有些门面，也在热闹的主街道上，沈历寒背着书包一路小跑着过去，却没看到往日都在店里帮老师傅打下手的凌翔。

    另一个穿着学徒衣服的青年似乎是认识他，着县城的方言很热心地招呼道：“哎，凌哥去买车票了，你到那里等他好了。”

    沈历寒也记得曾经在凌翔的通铺宿舍里见过他，看他指的正是他们的“宿舍”，就道了谢进去。

    七八个成年未成年的半大小伙子的通铺，难免是有些凌乱，沈历寒左右看了看，挑了最靠窗的那一边坐了下来，那里有着明显的凌翔的“风格”，简洁到一目了然，没有修饰，也绝不会有过分的混乱。

    一床叠得整齐的被子，一件厚的棉大衣，角落里放着一个半旧的布袋子，里面大概是日常用品，唯一不怎么整洁的，就是放在床尾的搪瓷饭盆，大概是急着去买票，还没有来得及清洗。

    沈历寒把书包放在一旁，四处看了一下，找到水池便端着盆过去，冲洗的时候却愣了愣，他知道这里的饭菜都是老板家里统一做好的，他们这些学徒只要每个月交一点饭钱就好，而进屋时闻到的浓郁的笋干的味道，另外几个人饭盆里残留的酱汁，显然跟搪瓷饭盆里剩余的一些咸菜糙米表现出的不是同一回事。

    “哎，帮凌哥洗盆呢。”刚才招呼他的人挑了帘子进来，对他友善地笑了笑：“你们兄弟感情真不错。”

    沈历寒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嗯”了一声，疑惑道：“凌翔跟你们不是一起吃饭的么？还是你们老板不喜欢他…”

    他虽然对着那些方程式单词词组游刃有余，却毕竟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那个学徒已经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怎么不是？”那人似乎是进来拿毛巾的，扯了一条搭在脸上擦了擦，才回答道：“凌哥学得好，老板也喜欢，他吃这个是省钱呢，好像是上个月问老板借了工资吧。”

    外头还是营业的时间，那个学徒说完就出去了，他并不知道沈历寒和凌翔之间发生的事，沈历寒却在一个停顿后明白了过来。

    上个月…可不正是他住院的时候么…

    这么说，凌翔那个时候跟他说不用担心医药费，大概也都是在安慰他而已吧。自己果然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的。

    冰凉的水把饭盆里剩余的几粒米冲了干净，本来就没有多少油星，沈历寒关了水，坐到床边慢慢地等着饭盆沥干了水，才照原样放回了床尾。

    浸了冷水的手指有点发红，被窗口的风一吹就有点刺骨的冷，他攥着衣角擦了擦，却越发磨得生痛，不知怎么，已经惹得眼眶都红了一圈，眉头也紧紧揪在一起。

    凌翔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光景，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坐在那里，很不高兴的样子，他叫了一声，才拉回了那人的注意。抬了头笑眼弯弯地看他。

    “凌翔哥，你们也放假了么？”

    方才的不高兴像是一时之间的幻觉，在少年抬头的瞬间就被打破，凌翔有些无措地走到沈历寒身边，把一张车票放在他书包边上：“还有三五天才放，你先回去吧。”

    车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多的，年关的票本来就难买，凌翔买到这张票也不知道排了多少时候的队。

    沈历寒乖巧地“嗯”一声接过来，把约他一起回去的话埋进肚里。倒是凌翔看他不同寻常的沉默，颇有些不自在，迟疑了一下道：“现在才两点多，再歇一下，待会儿我送你上车去…”

    沈历寒却摇头，略微仰着头看他：“我自己可以。”

    他的身量不算矮，在一众高中男孩中也算得高，在凌翔面前却略有不及，凌翔已经是纯粹的，青年的身体，十分挺拔的身姿，搭配着超过一米八的个头，已经是成年人的样子，很成熟，也很可靠。

    凌翔对上他的脸，瘦削的脸颊，清亮的眼睛。那样定定地抬着下颔，带着几分坚持的意思，尚且脱不开少年的青涩，却很是郑重，与其说是一种固执，更像是一种宣告。叫他一刻怔忪，不知如何该做何种反应。

    沈历寒已经提着书包站起身来：“那我先去车站了。”

    “小寒…”凌翔像是还不太放心，见他坚持的样子，却只是道了一句：“哎，那你好好的。”

    之后便没有再坚持什么，只是把他送到店门口，嘱咐他在车上要小心包，他低低地应了一句，又道：“我知道了，凌翔哥你别担心。”

    他道了一句再见，就转了身往车站的方向走。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凌翔总是在照顾他，总是让他好好学习就好，别的事都不用担心。他那样可信而可靠，他说不用担心，自己就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现在想起来，医药费、住院费，哪一样不是钱，凌翔家里本来就不富余，他本身也是刚刚开始学徒，哪里能有这么一笔闲钱。

    沈历寒把书包的带子扯得紧一些，包里放了主要几门课的课本，很重，在村里人人都夸赞的时候，他也曾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能把村里所有孩子都学不会的东西考得十分完美，然而此刻，却多多少少明白了前人感叹“百无一用是书生”时，用的是什么样的心情。

    满腹经纶又能如何，甚至连一次住院，也要亲人用十几顿咸菜白饭去支撑弥补。此时的他，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尽量照顾好自己，不成为周围人的负担累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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