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霖铃 作者:静涛
第三十二章
知守夫人端庄地坐在主人席位上,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盅,极其优雅地抿了一口,然后看着肖语二人说道,“飞逸,我前两天得了一个不错的丫头,又机灵又能干,很是一把伺候人的好手,我看今天不如就连带着礼物一起送给你们吧。”
说着,略略提高嗓音,对着厅后壁一角的小门叫道,“红菱。”
她的声音虽不高,却有如晴天霹雳,对肖语起到了绝对的震撼作用。
肖语立刻木雕石塑一般被这个名字震在当场。这个红菱,该不会是自己以前的绣娘,那个已经失踪了好几天的红菱吧?
她心怀忐忑地朝门口望去,果然,怕什么来什么,那个由小门袅袅娜娜款步而入的女子,不是绣娘红菱又是哪个?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脑部的血压便飙升到极点。
强抑了一口气,转开目光,把眼神盯在知守夫人脸上。
知守夫人脸上带着笑意,幽幽地对她投来一抹和善温柔的浅笑。
肖语眼里的怒火喷薄而出,几乎要把挡在前面的面纱烧穿两个洞。她紧紧地握住双手,指甲几将粒粒嵌进掌心的里。
这个女人眼神中的得色她看的一清二楚。那是一个胜利者惯有的把对方骄傲地踩在脚下的矜持,其中又夹杂了少许对手下败将的不屑和怜悯。
红菱款款来到知守夫人的身旁,先裣衽对她和知守大人行了一礼,然后在知守夫人的示意下,碎步来到肖语和萧飞逸的面前,给二人各行一礼。
肖语的脸色很不好,红菱行完礼后略一犹豫,站在肖语的面前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还没等她开口,知守夫人的清咳声传来。红菱无奈地对肖语一笑,转身静悄悄地退了回去。
这时厅里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到几个人身上。
红菱猫儿一般站在知守夫人的身后,低首敛眉,偶尔地眼神瞟过肖语,带着一丝丝祈怜,和一股惴惴不安的忐忑。
她的样子让肖语顿时心里一软,脸色终于和缓下来。
算了,何必跟这么一个小丫头计较吃醋,她只不过是知守夫人加以利用的棋子,萧飞逸看不看得上她还不一定呢。
再说了,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早晚都得发生。
这位夫人老早就看自己不顺眼,即使今天她不派个红菱,那么将来也难保不派个什么绿菱蓝菱的人来给她添堵。
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萧飞逸的心牢牢抓住。
阎王不动,小鬼难行。只要萧飞逸的心在自己的身上,那么即使她再派上十个八个的女子前来,也不怕她们这些跳梁小丑能翻上天去。
如此一想,肖语的心里顿时释然。
她捅了捅萧飞逸的胳膊,萧飞逸回过头来,她飞了个玩笑的眼神给他:行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一天之内,便妻妾全有了。
萧飞逸回给她一抹苦笑,这时候的玩笑还能开的出来,她可真行!
他转回头去淡淡地问知守夫人,“姐姐你如此的安排是何用意?”
知守夫人幽幽一叹,捋着手里的一条雪白的丝帕说道,“我并没有什么企图,只是想安排一个得力的丫头帮你们管管琐事而已。”
她看了肖语一眼,又道,“我这不是想,语儿身边也没个贴身的丫鬟,将来她若有了孩子,难免会有一些琐事照顾不到吗。”
“况且孩子不搁个贴心的人照顾,我也不放心。”她悠闲地把丝帕折了几折,放在嘴角擦了擦刚喝完一口茶水沾上的水迹,然后接着道,“这不正好有了这个机会,红菱到咱府中来投亲,她的情况咱知知底,况她又跟语儿认识,我想正好把她送给你们,给语儿做个贴身的丫鬟。”她说着回头看了红菱一眼,扭回头来又补充道,“哦,忘了告诉你了,她是齐总管的一个远方亲戚。”
萧飞逸顿时长松了一口气,对肖语展露出一丝宽松的笑。心道,只要不是用来给我作妾就好。
“真是一位好姐姐呀!”厅下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人们看知守夫人的目光敬畏中又夹了一分崇敬。
肖语心中冷笑,她的这一着双管齐下,用的可真高妙,这一头堵了自己的嘴,那一头又在众人面前卖了她自己的好,看来她这个关爱弟媳的美名,不日就要传遍整个奉阳城了。
众人的眼神包括萧飞逸的目光齐齐都注视在自己的身上
该是自己感恩戴德的时候了。
肖语整顿一下心情,款步上前来到知守夫人的身前,对她深深施了一礼,“多谢姐姐的如此关爱,那肖语只有却之不恭了。”
“不必客气,”知守夫人微笑颔首,长长的指甲划在桌上,两只手掌在桌面微一借力,慢慢站起身形,缓缓说道,“你我就快成为一家人了,还彼此这么生分做什么?”
说完她便起步往厅后小门处走,头也不回地吩咐红菱,“还不快扶你家小姐去后宅,也该是咱们给客人让位,请人家入席的时候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暗含了一种威严,一种当家主母特有的威严。
这是在向自己宣战?肖语眼前恍惚又闪过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心中不觉苦笑,那时两人就开始展开暗斗了吧。
再回去时,马车中便多了一个人。
红菱越发的有眼色,一路上忙前忙后的为老爹垫软靠,捶腿,揉胳膊。只是眼神一直在躲闪着肖语。
肖语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红菱你还是先歇一会吧。”
红菱诺诺摇头,“我不累。”
肖语扯过一只靠垫,放在壁角处,把红菱拽过来硬压着把她斜靠在上面。
红菱愣愣地看着她,任由她像提线木偶一样的摆布着,身体随着她的动作毫无意识地坐在靠垫旁。
坐了好一会,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诚惶诚恐的站起身形,又要往老爹身旁去。
肖语用力按住她的身体,再次把她压在靠垫上,严肃道,“红菱你怎么才出去这么几天的时间,就与我变的生疏了,难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成?”
“没有,没有,”红菱急忙摆手,眼睛期期艾艾望着她,眸光中的水色仿佛受伤的小鹿一般,楚楚可怜说道,“姐姐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却做了这件让姐姐大失颜面的事,真是该死!”
她说完,以手用力向自己的脸上扇去。
肖语猝不及防她有此招,急忙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却是晚了一步,她的巴掌已经重重扇在那张白皙的脸上。
肖语气恼道,“红菱你这是何苦?”
“我对不起姐姐,”红菱哽咽着说,“我不该不事前和姐姐通个气,告诉姐姐我在知守府中。害的姐姐今日在知守夫人面前丢了脸。”
肖语面色沉肃下来,半晌之后,低声道,“这不怪你。”
红菱拭了拭泪又道,“夫人这几天没让我见别的人。”
这话颇有解释的味道,肖语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半天,才抬起眼睛看向红菱,“你是说,连萧飞逸也没见过你?”
“是。”红菱点头。
“那么麻七呢?”
红菱摇头,“也没有。”
“那么你告诉我,”肖语想了想,眼神直视着红菱问,“你那夜为什么要瞒着麻七离开客栈?”
红菱咬唇不答,眼睛哀求似的望着肖语。
“当然,你不告诉我也行,我也没有必要非得知道原因。”肖语看着她左右为难的样子,转换了话题,“你告诉我实话,你真的是齐总管的亲戚吗?”
她的声音颇有些冷,红菱听的脊背透凉,额头鬓角不自觉渗出一层冷汗。她犹豫一下,才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般,毅然道,“我那夜不是自己故意离开客栈的,齐总管也不是我的亲戚。”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肖语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只要红菱不是心机深沉的人,那么知守夫人这一边还算不上威胁。
这个夫人所要的,也只不过是打发几个红菱这样的小丫头,来恶心恶心自己而已,真正的有建树的问题,她还做不了自己弟弟的主。
“还有别的吗?”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红菱问。
红菱垂下眼帘,错开她的目光,声若蚊蝇地道,“是知守夫人打发人去客栈里把我接出来的,而且还背着麻七。我当时想要大喊,可是他们却捂紧了我的嘴巴。后来,我······就到了知守府。”
“就这么简单?”
“……”
“还有吗?”
红菱受伤地抬起头来看着肖语,含着泪摇头。
车厢里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半晌,肖语长叹一声,“好吧,我信你。”
红菱脸上浮起喜色,坐直身体一把抓住肖语的手,“真的?姐姐,你信我?”
肖语眼含笑意地点头,重又把她按回到靠垫上倚卧,“你先歇一会吧,以后可不许动不动就跟我玩失踪了。”
这种大姐姐似的口吻立刻让红菱的心里一松,顿时有一种如蒙大赦的感觉。
她羞涩地点头,把靠垫由身侧扯了出来,双手捧着递给肖语说道,“姐姐你也倚着车壁歇一会吧,我不累的,”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情,肖语心里百味杂陈,淡声道,“你先歇着你的吧,我给爹做做按摩,一会我累了咱俩再换位。”
红菱听话地缩回手里的垫子,乖乖地躺回车座上,闭眼开始假寐。
肖语坐到老爹的身边,抬手十指轻轻捻动老爹的胳膊,一阵过后,又在他的臂弯处往下依次按着小臂上的位,一直到了手掌,才在虎口上方停了下来,拇指开始在合谷上不轻不重的按压。
老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不一时就在马车微荡的颠簸中睡去。
幽静的车厢里,只有马儿嘚嘚的蹄声和吱嘎的车轴碾磨声单调地重复。
肖语此时的心情异常复杂。
红菱的重返使她的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她就是自己将来生活的潜在威胁。
这种感觉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自从第一次听萧飞逸回来说在路上救了红菱,她就在心里囤积了莫大的介怀。
直觉这种事没法说,即使萧飞逸给了她一个能说的过去的答案,但她还是无法消除心中对红菱已产生出来的莫名的隔阂。
红菱真的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么?
即使她真的如萧飞逸所说,她是被人贩子下了药,是一个受害者。那么这一次呢?
她真的就愿意做知守夫人的一枚棋子,任人摆布?
和那第一夫人站在同一阵线上狼狈为奸,合起伙来对付自己?
还是她有什么原因什么动力?
如果不是她自愿,谁又能强迫的了她吗?
何况知守夫人又不是傻子,明知道她和自己的关系,还派她来自己面前恶心自己,如果她没有别的居心,能达到那夫人的目的吗?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不能!那么这夫人能允许自己犯这样傻的错误吗?
当然不能!
那这说明了什么?
一连串的反问让肖语得出了一个结论。这说明红菱还是对萧飞逸抱着某种企图,如果不是这种原因和动力,估计知守夫人也不会选中了她来对付自己。而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降为别人的奴婢,来供人驱使。
那么她是想来和自己同分一杯羹了?
肖语理清了头绪,心情更加沉重。她和萧飞逸认识的时间尚短,对他还有许多的不了解之处。如果他对自己的新鲜劲过去,那么他会不会也和其他的男人一样,开始三妻四妾的往家里娶?
如果那样,自己的将来又在哪里?
马车慢悠悠有条不紊地走着,肖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公子是一个自抑力很强的人。”车厢外面传来麻七不急不缓的声音。
肖语半天才反应过来麻七是在同自己说话,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把老爹的手掖进薄被里,掀帘出去坐在麻七的身边。
麻七把鞭稍搭在马臀上,直视着前方继续道,“我这些年一直跟在公子的身边,据我所知,他一直没近过女色。”
肖语好笑地看着他,他这是在为自家公子说好话?
她了然地冲麻七笑笑。心中腹诽道,天下有这么纯情的男人吗?又想,他即使去逛窑子,也不会让你这个老实头知道的吧?
麻七不明她的心中所想,也陪着她笑了一笑,然后一脸郑重地道,“真的!你不信也没办法。不过我相信公子,他既然选中了你,就不会轻易去喜欢上别人。”
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这几句话苍白无力,于是又道,“反正我觉得你跟公子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别人想抢也抢不去。”
几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他自己也觉得这些干巴巴的话很没说服力,只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过听在肖语的耳中,却是另一番天地。这几句毫无实例佐证的话,有如灵丹妙药,仿如给她吃了一粒宽心丸般,心里的一块大石登时落了地。
她忽然有了谈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在车壁上,一付打算促膝长谈的样子问麻七道,“跟我说说,你家公子以前都喜欢过什么样的人?”
麻七挠头,想了半天才道,“我没见他喜欢什么样的人过,要是硬往上扣的话,小郡主算不算是一个?”
“怎么这么说?”
肖语不明白他因何说出此话,扭过头挑着眉好奇地问。
麻七想了想,把鞭子移到右手,回头瞅了瞅严丝合缝的车帘,压低声音道,“我只见过小郡主一个人在公子的怀前待过,其他的······”
他摇摇头,一脸遗憾地道,“公子见了女人能躲就躲,从未见还有哪个女人同他如此的亲近过。”
肖语扑哧笑出声来,小郡主一个小孩子,也能算做女人?
麻七急了,加大声音道,“你还别不信,等将来你们成了亲后,你就知道咱公子的好了。”
肖语被他脸红脖子的样子逗得更是心情大好,这时心里的郁闷早已一扫而空,她连连点头,“我信,我信。”
麻七听她还是一付开玩笑的语气,微微有些不满,为了说服她似的,又表情凝重地道,“咱公子这样的人彩,也只有姑娘你能抓住他的心。”
他说完,斜睨了帘内两眼,然后又觉不解事,加重语气,故意扭回头对着帘内说道,“至于那些乡野小妇······哼!想都别想,公子是啥样的人,能喜欢上她?”
他扭回脸来,对着肖语呲牙一笑,颇有些扬眉吐气似的昂了昂头。
肖语承情地回给他一个灿笑,竖起拇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麻七很是得意,心想终于为公子办了件好事。心情舒畅之下,忍不住扬起鞭子在空中“啪啪”甩出两个鞭花来。
猛然间车后传来一声朗笑,“麻七你又在背后嚼我什么舌?”
麻七唬的脖子一缩,马鞭立时歪在了一边。
肖语惊喜地探出头去看,车后的一骑白马,已如一缕秋风跃然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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