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玟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
    “我不疼，也不难过，真的。”
    深夜，管家给楚玟带来了一大碗香辣牛肉面做宵夜。
    可在她端着面的时候，有个人站在阳台上笑着说：
    “魏雪衣，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这么信任元初。”
    管家永远不知放在身上哪个角落的ak47端在手里。
    楚玟看见那个女人在笑：“如果你真是魏雪衣，你应该觉得我眼熟才对。”
    “哦，我忘了，你经历过上千次性格修正，只能记住事情的大概脉络，那些你曾经守护的人，你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住了。”
    “我从前是一级运维官，现在已经叛变，成了主脑的通缉犯，通缉等级仅次于元初。”
    “而在三十四地球自然年之前，作为第一个未成年运维官，我进入01世界，扮演被魏雪衣从敌人手中救下的孤女，小雀。”
    “现在我希望跟你合作。”
    每说一句话，她就往前走一步，现在已经走到了楚玟的床前。
    楚玟低下头：“装神弄鬼这大半天，居然是希望有人能在几十年后记得你十岁时候长啥样？你这人咋这看得起自己呢？”
    女人弯腰笑着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什么要跟你合作？”
    楚玟夹起一块牛肉，似乎有凉凉的风吹进来，她的发丝动了一下。
    “因为你是母亲。对吧，林清漪组长？”
    白馨真正的母亲。
    第83章
    黑暗中，林清漪看着楚玟：“你记得多少？”
    楚玟连汤带面吃了两口，管家在旁边为她端着水，衬得林清漪甚是形单影只。
    林清漪看看管家再看看楚玟：“你回来是要带走元初，还是像你从前说的那样？”
    楚玟喝了口牛肉汤又喝了口水：“你呢？你要是想带走白馨我可以帮你，要是想做别的，就得你帮我了。”
    “她是永远活在注视中的主角，除非毁掉主脑，不然我没办法带走她。”
    林清漪突然觉得自己在楚玟的病床前站着有些傻，她转身坐在白馨曾经坐过的凳子上，看向管家：“有没有什么能给我吃的？我已经三十四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管家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牛肉干递给林清漪。
    林清漪冷笑了一声：“就一块？元初你从前偷01世界数据的时候我可是帮过你的。”
    管家一动不动：“我只听小姐的。”
    林清漪知道元初恨所有背叛了魏雪衣的人，她恨恨地把牛肉干放在了嘴里：“自从你消失不见，主脑一直想搞出能对抗元初的独立ai，结果那些ai都成了叛乱者，他们想要取代主脑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为了剿灭它们也为了找到你，主脑又养出了一批假冒的叛乱者。刚刚我就遇到了两个半人ai，现在被我切断了和主脑的联系，正在楼下等我。”
    管家还是那句话：“我只听小姐的。”
    “咔嚓。”林清漪将牛肉干咬断了，“魏雪衣，我可以侵入运维官和牌人的任务系统让他们帮你，事成之后你们要把主机的那块屏幕给我。”
    她所说的“事成”就是绞杀了主脑之后。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林清漪吃牛肉干的声音。
    过了大概一分钟，管家的声音响起：“你要先说出主脑给你改造的部位。”
    林清漪笑了一声：“你应该知道我与主脑早就毫无联系。”
    楚玟一边吃着碗里的最后几口面，一边听着说话的声音，突然开口说：“那个叫李娴的运维官还惦记你来着，她什么部位被改造了？”
    听到李娴的名字，林清漪愣了一下：“她的左眼和两边手臂都被主脑装了信号接收器，十几年未见，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楚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面碗，管家接过来，看见里面还剩了一点。
    “那你呢？”楚玟问林清漪，“你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是她的组长，你身上被改造的地儿肯定比她多老多了。”
    吃完了一块牛肉干的林清漪叹了口气。
    她站了起来，双手将一副拉了起来。
    “脊柱两侧的金属是机械翼，左侧下数第四根肋骨的后面有信号发射器，被我拆了，右侧后髋骨有个伤口，是下肢骨骼全替换留下的。”
    放下一副掩盖住了自己斑驳可怖的后背，林清漪转过身看着楚玟：“左耳，信号接收器，全下齿能发射强电流，自杀或者杀人，大脑前额叶切除了一部分抑制性格。”
    她放下手：“我这个怪物身上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别这么说， 在这儿， 正常人才是怪物呢。”
    楚玟已经走下了病床，她凑到近前摸了摸林清漪头上做过开颅的痕迹：“不当怪物活不下去，我不也怪物一个？”
    李娴知道的不多，楚玟一直以来好奇的终于找到能问的人了：
    “你们这些……用电？”
    林清漪不知怎么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
    “这个世界里有电场能给维持我们这些部位运作。”
    “哦……我还以为那些半ai是永动机呢。”楚玟：“那你要主机的那块屏幕是干啥的？”
    林清漪第二次看看管家再看看楚玟：“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楚玟理直气壮：“你都说了我经历了上千次人格修正。”
    林清漪叹了口气：“算了，我跟你从头说……再给我点吃的。”
    管家又给了她牛肉干，一块。
    林清漪看了一眼那牛肉干，无奈地放进嘴里。
    重新坐下，她看了一眼窗外无垠的黑暗。
    “六十七年前，有个电影导演叫魏起，他想拍一部极其真实的电影，可是用几千真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生活几年是不现实的，而且耗费巨大，他的妻子姜矜和女儿魏玉都是ai方面的专家，在魏起五十五岁生日那年，她们给了魏起一份生日礼物——全球十万人的行为模式搭建出的ai，在这个ai的框架下，她们造了一百个相对简单的人物，给每个人物设计一个目的，然后这些人物运行起来，产生了无数精彩的故事片段，五十七岁的魏起将这些片段设计成剧本由真人出演，他成了当时全球最有名的导演。越来越多的人给他投资，他的想法也开始变得更加疯狂，他让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设计一个系统，制造一个完全是ai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能实现人的所有愿望，他想拍下那些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实现愿望的瞬间。”
    楚玟没有回到床上，她双手抓着病床的床栏依靠在上面，定定地听林清漪诉说。
    林清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姿势：
    “姜矜认为这是在挑战科学伦理拒绝了魏起的要求，她和魏玉都认为一开始这个只是个礼物，她们已经得到了超乎预期的一切，这个项目就不应该再继续推进下去。也在这个时候，一个疯子找到了魏起，这个疯子叫尼古拉艾隆，他一生都在研究ai，为了能继续研究，他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了半人半机械，他爱上了姜矜和魏玉为魏起打造的世界，更爱上了魏起的设想，为了能让姜矜继续，他绑架了已经怀孕四个月的魏玉。那之后十五年，姜矜再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一面，她耗尽心血研究了一个叫‘gift’的ai，这个ai被赋予人一样的欲望，它能自己生产新的ai，搭建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世界。”
    那个ai就是现在的主脑。
    它的名字竟然叫“礼物”。
    楚玟忍不住感叹：“这尼古拉只怕是别人吃了蒜对他打嗝儿他也就觉得刚够调个味儿的，口味老重了！”
    林清漪啃了一口牛肉干吃完，眼睛还看着外面的黑色“天空” 。
    “魏起已经老迈，他让人推着轮椅兴致勃勃让自己想看的故事上演，姜矜连忙去看自己的女儿，别人都以为天衣无缝，她却还是发现面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是一个由ai伪装的“魏玉”，真正的魏玉早在被绑架的时候摔下楼死去了。”
    “因为她曾经想要给自己的丈夫一份礼物，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gift和尼古拉艾隆还有魏起，联手骗了她十五年。”
    “姜矜其实也骗了他们，魏起他们以为这个ai已经有了人类的一切思想，却不知道这个ai不具备“愤怒”的情绪，他会好奇和喜悦，会贪婪，却永远不会‘愤怒’，而人类情绪的‘愤怒’，在这个ai的世界默认能摧毁一切，当它出现，电场会凝聚力量成摧毁一切的火焰，愤怒能打开一切屏障，甚至能毁掉主脑本身。”
    “这是魏玉曾经的想法，人类因欲望而前进，也因为愤怒而疯狂或者修正，愤怒就是这样的力量。”
    “姜矜用她的愤怒操纵了gift，在她一手创造的世界里，她杀死了魏起和尼古拉艾隆，还有七十六岁的自己。”
    “在临死前她大概也想毁掉gift，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失败了。失去了控制的gift开始自行运转，尼古拉艾隆留下的资产足够它为自己打造一切，很快，怀着欲望的人走进了虚拟的世界，他们以为自己是重生、穿越，其实都不是，他们被留在了这个世界，要么在达成愿望之后死去，要么就接受改造成为运维官，直到有一天，一个叫柳微雪的女人走进这个世界，她是一个调查人口失踪的警察，ai用一切诱惑她，却都失败了，主脑拿出了一颗冰冻的发育了四个月的胎儿，只要柳微雪用自己的子宫生下这个孩子，主脑就为她打开世界的大门。”
    管家不知何时走到了楚玟的身侧。
    有很小的概率小姐会需要他的拥抱。
    即使是很小的概率，那也是需要。
    “柳微雪不知道，在她怀孕的时候，主脑已经将整个世界转移到了深渊之侧，即使打开了世界的大门她也没办法离开。大门打开，刚刚生完孩子的柳微雪拖着残破的身体走到大门，笑着跳下了深渊。只留下了一个孩子。她也不会知道这个孩子会让主脑开始好奇，如果一个人一开始一无所有，她身边全部都是ai，她是否还会有人类的情绪？于是他启用了01世界，给那个在营养仓长到了十二岁的孩子灌入了基本的常识就扔去了那个世界。”
    说完，林清漪长长地叹了口气：“魏雪衣这个名字可真好啊。”
    第84章
    “魏雪衣，用柳微雪的皮囊生下的属于魏玉的孩子。”
    站在床边的女人低下头，病号服的领口下，她的锁骨清晰可见，是平直有力的模样。火焰在她的指尖出现。
    “好名字，有她的出身，有她来自两个母亲的来历，有”“一个没有习得过愤怒的人，也会愤怒...”
    楚攻淡淡地笑，在长久仿佛永恒的黑暗里，火苗跳动在她的双眼之中。
    “那破玩意儿想不到，人啊，是终究会愤怒的。”
    她长出了一口气。
    林清漪借着火焰的光看着楚攻的脸庞。
    时光过去了这么久，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成年女人的母亲，可她依稀还记得魏雪衣的模样，和眼前的女人并不相像。
    连笑容也不像。
    魏雪衣的笑容像是太阳照在雪山顶，无暇的光辉能够照亮世间一切的阴霾。是早就被夺走的灿烂。
    眼前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自己仿佛在凝视火焰——她也许本就是火焰，一个被修正过一千次的人，如果还拥有理性、感性乃至人格，都不会再回到这个世界。
    “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你知道那些逼逼赖赖的‘观众′都是啥玩意儿不？”
    “观众？”林清漪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你连它们的存在都知道？”楚攻轻轻抬眼看她，火焰又消失了。
    林清漪立刻给出答案，她看了一眼灯，灯在黑暗中静默，她又看向窗外，本该有“太阳”的地方也是黯淡的。
    “一个电影最重要的是什么？演员？剧本？导演？对魏起这种一生都想惊世骇俗的疯子来说，最重要的是别人认可和赞叹。对于gift来说，这自然也是它运行的目的。"她看向楚攻。
    “你在三十年后回到了这个世界，三十年间你生活在世界之外，对‘观众′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现在我说的这些已经足够换来你适当的信任了，至于那块主屏幕，运维官和牌人都被做了太多的改造手术，我要用部分程序来帮我们获得自由。"“哦，好，我知道了。“
    楚攻点了点头：“明天起你就是你女儿的爸爸了，别忘了想想怎么给自己一个牛逼轰轰的出场。“林清漪走了。
    沉沉的夜晚彻底安静下来。楚攻在兜里摸了一下，没摸到烟。
    这是一个真正让她想抽烟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