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照下人间,十多道身影分成前后两部份走出大殿,前面的是耶律挞不野为首的大多数降将、降臣,后面则是新任的权上京留守、前殿直卢彦伦与临潢府南城健将孙延寿。
一多一少,相映成趣。
“大王,就让一介降臣任这上京的留守?”下方的袁朗皱下眉头,迟疑一下开口:“非是末将对大王的决定有异议,只是选这么个人会不会不太……”,斟酌一下用词,这红脸的汉子吐出两个字:“妥当?”
御阶之上,吕布动了动身子,觉着不甚舒服,索性站起,摇摇头:“上京这地方也需要休养生息一番,有这么个熟悉城内事务的人在也算省了不少功夫,再者他这人也算是为百姓着想,如此再起战端的可能会更低不少,某需要这临潢府安稳。”
高大的身形向下走了走,看着还留在这大殿一侧的将领:“正如你们也知道的,这上京周边军州还未完全归附,北部、西部的军州也等着去拿到手里,乃至辽皇的下落也需查找,甚至还有辽国其余的领土,这座城……”
重重跺了下脚:“不过开始而已。”
下方,完颜娄室、王德当先站出,抱拳:“愿为大王开疆拓土。”
“愿为大王开疆拓土!”
一侧的身影纷纷拱手躬身。
“当然这些事情还需要些时间。”吕布看着他们淡淡笑了一下:“且先等军师他们过来再说。”
殿中气氛轻松,说话的声音持续响着。
有士卒将新的王令贴去外面,而在过午之后,北上的步兵终是抵达这辽国最初的皇都。
……
天光明媚,没了云朵的遮掩,有些刺人眼眸。
原野草丛间干燥的尘粒微微颤动起来,远方震动的声音逐渐过来这边,随后入眼的黑色洪流带着轰鸣的步伐涌了过来,洪流如水闸一般进入城门。
相对于之前齐军进城时的紧张与恐惧,再次经历的临潢府百姓已经没了最初的忐忑,反是多了一丝好奇,都已经过了一日齐军不曾抢掠,总不能等到第二日再行此事,是以心中有了些底的临潢府居民纷纷走出大门好奇的看着进来的军队。
移刺成与两个同袍就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仗着身形高大魁梧,挤到靠前的位置观瞧着。
“与那日的齐军步卒比起来这些新来的衣甲上的痕迹更多一些。”
“怕是经过一大战吧,之前不是说王爷领兵出去吗?遮莫就是了……”
移刺成静静听着后方两人悄声的议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行进过来的两面血色大旗的瞳孔微微一缩,穿着半身步人甲的士卒旁若无人的向前走着。
“甲士……”轻声呢喃一句,看着后续进来有着辅骑与拉着甲具的车辆猛吸一口气,感慨的转头朝着后方两人道:“王爷输的不冤,齐军连甲骑都有,不是草寇之流。”
“落……”一个字发出,对面的人瞪他一眼,随后砸吧一下嘴:“移刺成,你接下来准备做何……”
“非是说话的地儿。”移刺成看看四周人群,身边几人投过来怪异的眼神,转身向后走去:“先去后面再说。”
当下三人挤出这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群,走去偏僻小巷,四处张望一下,见没人看着这边,方才靠在墙壁上:“先前溃退的那些亡八下手太狠,南城又多汉人,在这里说话小心些。”
两人点点头,忍不住将头上的帽子压了压:“戴着这玩意儿,没人看着,应该没事。”
有些嘈杂的声音在不远处响着,斜眼看着远去的队伍:“俺不知恁俩什么打算,只是之前看着齐军贴出的公文,卢殿直权任这上京留守,俺打算去投他。”
两人皱下眉头:“为何?”
“城中什么情况你二人又非不知。”移刺成咧嘴一笑:“跑了恁地多官员将军,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俺此时去投,定能得到重用。”
“恁地说……”两人互看一眼:“你不想法出城?”
“出城?”移刺成冷笑,抱起臂膀,一根手指头朝着城门那边一比划:“先不说现在查的紧,只说俺生在上京,长在上京,离了这里跑去哪儿?跑别地儿当个流民不成?”
两人不知说什么好,这契丹大汉摇摇头:“你两个考虑好了再行动吧,俺反正是不准备离开。”
说着,他抬起头,万里无云,飞鸟从青空划过,军队的脚步声一直响在耳畔……
不久,动身前去留守司,这里已经是他思前想后决定来的地方。
……
大殿中,一群将领议论挂起堪舆图。
耶律捏里站在堪舆图旁,手指上方侃侃而谈:“上京道庞大,然而却是地广人稀,除却上京附近,辽人势力主要集中三处,一处乌鲁古河、土兀刺河一带,属于西北路招讨司,治所在镇州,有一部契丹人的军队在,其掌镇抚西北诸部族,势力庞杂,却多有各自心思,或有忠于辽国皇室者,然大王只需拉拢分化,应是不难处理此一路人马。”
“另一边乃是乌古敌烈统军司,分乌骨、敌烈两部,以前多次叛降,道宗帝在位时方才消停下来,寿昌二年这两部被迁去乌纳水,末将不敢说此处之人都会心向我齐国,然不服者更多,其又损失一部分兵马于徽州战场,多半会持观察之态。”
顿了一下,方才将手移去最西侧:“剩下的就是金西山脉处的粘八葛部,道宗帝寿隆三年时,粘八葛首领阻卜、梅里急部族长同来贡方物,耶律延禧继位后,少有音信。”
说完,整个人向后一退,不再出声。
周围,听完他说话的众将面上都若有所思,杜壆向着吕布抱拳道:“大王,末将以为,若是北边形势如耶律捏里所言,我等只需在宁州、泰州、长春州几处留下兵马守御即可。”
“末将亦是如此想。”王德咧嘴一笑,有些丑的脸上带着兴奋:“上京道这边比其余三道的地儿加起来不差多少,却多是无法住人之处,不若就追着那辽皇打。”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其余诸将也是频频点头,甚是赞同的样子。
吕布眼看着堪舆图,耳听着旁边众将的声音,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看着周围将领,突然开口:“那你等谁去驻守?谁去出使各族拉拢分化?”
上下点动的头颅陡然停住,一众习惯靠着武力解决问题的将领面面相觑,还是孙安犹豫着开口:“驻守之事好说,只是末将等人都是动手快过动口的人,这若是去了北边部族……”
砸吧两下嘴,突然看向完颜娄室、完颜宗翰与完颜石土门那边:“完颜将军多与这些部族打交道,不知是否能够去往那边与人交涉。”
两个女真汉子昨夜一打五本是有些疲累,闻言突然精神一振,看着开口的孙安都是觉得牙有些发痒,连忙对着吕布抱拳:“大王,非是末将二人有意推脱,这与外部联合之事多有不同,我等只负责打,谈论之事原是……”
顿了下:“阿骨打等兄弟去说,是以恁若是让末将等人北上杀人破族还行,这去耍嘴皮子却是难为俺们二人了。”
说话间,两人转首看向今日刚来复命的完颜石土门,这老将面上不动声色,冲着吕布一拱手:“大王,与人交流之事末将倒是有个人选。”
看眼杜壆:“黄龙府令完颜希伊熟读汉辽书稿、通汉、契丹两国文字,又会多地番语,乃是出使的好人选。”
完颜娄室、宗翰两人露出恍然之色,连忙点头:“没错,谷神是个好人选,大王,俺们二人也保他出使。”
吕布本是随口一说想要让这些骄兵悍将消停一下,却不想听着一番有用的话,当下思索一下,缓缓点头,看向完颜石土门:“此事某会仔细思考一番,若是事成,算你举荐之功。”
老将大喜,连忙躬身谢过,正说话间,外面有士卒奔跑过来,在殿外与亲卫耳语几声,守门的侍卫连忙走进去,单膝下跪抱拳:“启禀大王,军师与诸位将军进临潢府了。”
“让他们过来。”
殿中的身影转过身,面带喜色。
侍卫连忙出去传话,随后有传令的骑兵奔跑而出。
不多时,马蹄声敲响在皇宫外,下来战马的大将带着一身尘土匆匆走进大殿之中。
“臣(末将)恭贺大王占据上京。”晚到一步的王政、奚胜、卞祥、縻貹四人偕同麾下将校齐齐对着吕布恭贺。
声音洪亮,神气十足。
“免礼。”吕布见着他们到来也是欣喜,看着几人面上神色:“看来一路赶来未曾出现差池。”
王政等人起身,縻貹咧嘴一笑:“大王都拿下上京了,还能有甚差池,要是有敢起刺儿的,末将砍了他脑袋下来。”
卞祥点点头:“末将也是如此想,就算有人打算为辽皇尽忠,看着我大军在此怕是也不敢动手。”
“嗯……”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吕布的眼神微微一眯,看一眼王政,那边懒散的青年显然知他所想,眼珠子一转,点点头,这才收回目光开口:“行了,也不急着说话,如今时辰也不早,我等可以边吃边聊,今晚你等也宿在这宫中,尝尝住在辽人皇宫的滋味儿。”
众将哈哈大笑。
随后有士卒搬着桌椅走入进来,一群武将也不在意,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话,韩世忠找上王德,徐文却是去了荣身旁,看小李广带着笑容的模样,显然对他也算满意。
不多时,有抬着酒坛、端着餐食烤肉的士卒进来,吃喝之间,众人兴致高昂。
有人脱了衣甲赤着上身走去场中比武摔跤,喧哗之音愈大。
……
天色昏暗下来,夕阳前的天光虽然明亮,却是给人一种后劲不足之感。
王政一脸笑吟吟的走去宫中住处,将自己的随身物品放入柜橱,方才舒出一口气,将袖子向上撸了撸,用清水净了下脸,随即把自己扔到床上,瘫在那边跟条没了脊椎的蛇似的,软趴趴、懒洋洋。
行军距离并不算远,只是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忙碌,难得可以休息一番,一直维持军队行军也是需要诸多精力的,吃喝拉撒睡,莫看都是些最基本的要求,两万余人的队伍可以同时吃喝,但五谷轮回之事却是不能同时去做,光是如何保证这些俗事就要不少精力。
只不过现在只是忙里偷闲,接下来的事情才是需要好生准备的事情,适才坐在大王身旁没法与众将交流,也不知这些人之后会不会……
“军师在吗?”
找来……
额……
趴在床榻的青年汩涌一下,终是撑着双臂从木床上起来:“在,这就开门。”
吱嘎——
门轴发出声响,打开的房门露出外面的数道身影没,王政将身子一偏:“进来说话。”
门外的大汉也不客气,当下鱼贯而入。
视线在杜壆、奚胜、卞祥、孙安、縻貹、袁朗、史文恭、荣、韩世忠、马灵身上扫过,又朝外看了看,王政见确实没人这才把房门一关,转头看着一屋子的彪形大汉,搔搔头皮:“房间矮小,各位将军见谅吧。”
“我等就是知道这边房屋状况才没全来。”
袁朗呵呵一笑,看着王政道:“军师可对接下来的事情有所谋划?”
“正要找你等说……”
房间临时的主人露出笑容,轻声开口。
……
“这般时辰才来?”
完颜宗弼皱皱眉头,看眼对面人手中拎着的酒坛,眼神一亮:“是何酒?”
完颜蝉蠢将酒坛一拎,摇晃下手,发出哗啦的液体晃动声音:“自家酿的,特意带来给兀术你尝尝的。”
“快进。”
完颜宗弼让开门,外面人进来的刹那闻到酒气,眼珠一转方才省起:“适才莫不是大王宴请众将,你这还能喝?”
“些许淡水而已。”完颜蝉蠢将手中酒坛“咣”的放在桌上,不屑的撇撇嘴:“这辽国皇宫的酒没多大劲,还不如俺这一坛。”
“那可是要尝尝。”
完颜宗弼哈哈一笑,找来酒碗,又弄来些下酒的东西,两人边吃边聊。
“酒宴之时兀术你在城门是不知那些人得志猖狂的样子。”完颜蝉蠢喝下一碗酒:“入娘的,好似明日就能将着辽国灭了,呸——”
“啪”的将酒碗放在桌上,一抹嘴:“契丹人若是这么好打,俺们女真何必忍他上百年的闲气!姓吕的也是将俺们当狗用,偏生有人上赶着当狗。”
完颜宗弼张张口,陡然面色一正:“你如何这般说话,齐王对俺们甚好……”
“得了吧。”对面的女真汉子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兀术,俺不信你对姓吕的忠心到这种程度,若是你真觉着俺说的不是,你大可现在出门叫人来把俺绑了。”
完颜宗弼忽的起身,转身大步走到门边,陡然停住,转头看着冷笑看他的完颜蝉蠢皱起眉头:“你当真不怕?”
“怕个甚!”完颜蝉蠢倒出一碗酒,端起来:“俺只恨部族内尽是卑躬屈膝之辈,若是不反抗,信不信百年……不,三十年,三十年就没俺们女真了。”
完颜宗弼面上神色变换,又转回来,坐下:“什么意思。”
“哼——”完颜蝉蠢冷笑一下,一口将酒喝下,后背只觉一阵发凉,口中借着喝酒舒出口气,盯着对面的眼睛:“你可知道齐国的学堂?”
“俺知道。”完颜宗弼想了想,有些疑惑:“这有何问题?”
“有何问题?”完颜蝉蠢斜乜他一眼:“问题大了去了,待族中孩童都学会汉话、学会汉人礼仪,如汉人一般生活,你能分清何是汉人何是女真人?”
完颜宗弼脸色一变,起身匆匆打开门张望下门外,又赶忙关上,走回来,低声开口:“学堂开到各部族中去了?”
“几乎每部都有了,教授者都是齐军中伤残人士,然这些人对齐王也最是忠心。”完颜蝉蠢一点头:“俺开始也以为是好事,直到有个新来的教授告诉俺这里面的门道,俺才知道,姓吕的打的是让俺们灭族的主意。”
“何人告诉你的?”完颜宗弼盯着他。
对面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完颜宗弼,这女真青年过了几息反应过来,连忙举手发誓:“俺兀术向天神发誓,若是出卖完颜蝉蠢与助我女真者,万箭穿心而死,死后必入九幽地狱,受万年之苦。”
“兀术兄不必如此。”
完颜蝉蠢面上一松,连忙按住他胳膊,本能的看眼门口,凑过去压低声音:“是个叫闻焕章的宋人说给俺听的,他是被齐国绑过来教人的,可惜齐人没想通,他一宋人怎会替他们卖命。”
完颜宗弼恍然大悟:“若是如此,那这汉人所说的话遮莫是可以相信。”,接着皱起眉头哦:“可曾说如何破解?”
“有。”完颜蝉蠢招招手,对面的人起身将耳朵凑过去。
轻声细语在耳畔回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