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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第243章 开门揖盗
    第243章 开门揖盗
    “什么?输了?!”
    李泰砰地一拍桌子,蹭地站了起来,挺出的大肚皮还带倒了身前的桌案。
    哗啦啦,桌案上的书册和笔墨纸砚撒了一地,发出尖锐的噪音。
    下人低着头,匆匆进来收拾。
    “你是司马迁吗?!”李泰向对方咆哮道。
    没眼力见的下人觉得主子说的每个字都认识,可是合起来就听不懂了。
    只能从语气判断,自己应该是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悻悻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李泰,以及前来汇报败战噩耗的执失思力两个人。
    为什么前线在打仗,执失老哥却又回来了?
    因为他们的联军被李治的朝廷军一耳光抽回来了。
    李泰在下人身上撒了气,还觉得不过瘾,看着傻杵着的傻大个就气不打一处来,言语之间满是嘲讽:
    “少时读史书,总觉得楚人太刚硬,楚武王的得力干将莫敖屈瑕立下赫赫战功无数,不过是趾高气扬了一次吃了一次败仗,便自尽,未免过于可惜。
    “今日方才领悟到,领兵之将,还是要有点羞耻心为好。”
    执失思力嘴角抽搐,故意听不懂魏王讲解“趾高气扬”这个成语的典故,低着头,语气低沉地抱拳道:
    “众将士奋力拼杀,光是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奇迹了。”
    客观来说,执失思力的这番辩解倒也不是在强词夺理,给自己的败绩涂脂抹粉。
    他的大部队就行进在崤函官道上,南边是崤山,北边是黄河和中条山,不是崇山峻岭就是狂暴的母亲河。
    教科书般的一字长蛇阵,根本没有回旋余地。
    然后,这支部队就一头撞上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潼关,久攻不克,而后路也毫不意外地被伏兵迂回截断了。
    首尾受阻,瓮中捉鳖。
    这支部队本来就一个头七个脑袋,加上后勤粮道被断,濒临崩溃。
    要不是执失思力也是一员骁将,硬是拖着这支行将大乱的部队有序撤退。
    他们将几乎必然重蹈赵国在长平之战的覆辙。
    而执失思力也就成了新时代赵括,不大可能有机会站在李泰面前亲自听训了。
    问题来了,主帅没问题,士兵也没问题。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群人明明看见了前方名为“潼关”的南墙,仍然要一头撞上去呢?
    执失思力不打算继续装蒙鼓人了,直言不讳道:
    “殿下,恕我直言,这仗就不该这么打!
    “明知敌方会重兵防守潼关,为什么仍要走这条道?”
    现在又不是战国时期,山东六国往关中打只能走崤山。
    不论是绕河套走萧关、大散关,还是绕荆楚走武关。
    条条大路通长安,入哪个关不是入关?
    “唉……夏虫不可语冰!”
    李泰表示不想和鼠目寸光的胡人多掰扯。
    这就是战术与战略之间的冲突。
    从纯军事战术上来说,肯定是绕路更为稳妥。
    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哪个不比没头没脑地西进、被一路“邀击渐减”、最后在潼关下被关门打狗来得顺遂呢?
    然而前线的将士只要全身心投入到战场中,听命行事‘奋力杀敌就可以,可是后方人员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比如,大军要绕道,就得协调当地的军事民政主管,要一个“军事通行权”。
    现在天下群龙无首,除了在长安别无选择的朝臣之外,各地的地方官则更自由一些。
    除了比较“躺平”、愿意跟随朝廷的广大南方地区之外。
    中原核心地区的地方官,则以“有为中老年”居多——
    他们在观望下注,既不帮李治、也不帮李泰。
    谁赢他们帮谁。
    因此,李泰的军队要安然经过他们的辖区,可以。
    要付出实利,更要许诺将来更大的利益,做个“从龙之臣”。
    而李泰也不能随便和地方官翻脸,恃武力压人。
    否则树敌无数,这一路打过去,还没到长安,自己的兵力就要消耗殆尽了。
    现在的天下形势,有点类似东汉末年的意思。
    各地州县虽然还没有开始玩封建割据、自立门户,但也都保有相当程度的自主权。
    本来是不至于这样子的。
    本来针对皇帝突遭不测的情况,房玄龄、杜如晦是设计了一套完整的应对机制的。
    无非是监国殿下正式“监国”,大家规规矩矩按部就班。
    小日子照过,不可能横生这么多枝节。
    然而,这套机制被老李家的子嗣自己给玩坏了。
    先是李泰复刻了一个“朱雀门之变”,接着李治又来一个“一鸣惊人”、“鸠占鹊巢”。
    老李家都自相残杀了,把原本秩序井然的朝廷政治整成了朝不保夕的阴谋政治。
    那就别怪外官们不讲武德了。
    而唐朝沿用前朝的“文武合一”制度,文臣和武将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甚至许多州县是军政一把抓的,这又让各个地方有了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武力基础。
    这也是唐朝后期藩镇割据的滥觞,直到宋朝才算解决,不过这是后话。
    “总而言之,我不关心伤亡数字,必须打下潼关!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
    李泰强横地说。
    绕路的时间成本和政治成本,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等到一路大撒买路财、来到长安城下时,只怕李治也已经动员起了南方的援军,要给他来个两面包夹芝士了。
    “魏王殿下!”
    执失思力觉得自己和主君就是鸡同鸭讲。
    “怎么?你也想效阿史那社尔故事,抛弃同袍,向北追随父皇而去?”
    李泰缓缓坐了回去,半笑不笑地看着麾下的大将。
    执失思力面色变幻,硬是把这口气咽下了。
    这时,传令匆忙来报,语气很是仓皇。
    “殿下……”
    “怎么又来一个不长眼的?”
    李泰很是恼怒,不耐烦地弹着桌案:
    “你说吧,什么事?”
    传令咽了口水,道:
    “联军的诸位藩王,各自领兵退去了!”
    执失思力眉头微微一挑,对此倒不是非常惊讶。
    现如今,政治能力再差的藩王也应该意识到,乱世将至,手里的兵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本钱被李泰这么挥霍在潼关这个无底洞里,这谁遭得住啊?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不外乎如是。
    “朝廷下了最新的诏令,只要重新拥护朝廷,兄弟齐心北伐搭救父皇,既往不咎。”
    传令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魏王的脸色,怯懦地说:
    “即使是魏王殿下,只要放弃抵抗,也不削爵、不……”
    李泰气得当场又蹦了起来:
    “呵,他这是要以渭水为誓?以侯还第,不失为富家翁?狗屁!”
    传令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
    执失思力也皱起了眉头。“九郎那厮心机深沉得很!他隐忍这么多年,骗过了父皇,骗过了我,骗过了全天下人!
    “他就是楚庄王,一旦登临大宝,必定一鸣惊人!届时我等没有抵抗之力,与砧板上的鱼肉何异?皆要死于他手!”
    李泰暴跳如雷,艰难地大口喘气。
    他气李治不讲武德,出这种阴招来分化他的阵营。
    他更气他的庶出兄弟——那六条臭鱼烂虾——是真的愚不可及,朽木不可雕粪土不可圬般的愚不可及。
    他们整出这般大的动静,把天下祸害成这幅模样。
    说一句“对不起”,难道就一切清零了?
    不可能!
    李治那厮绝对是心里憋着坏!
    招安、架空、斩首,是搞政治的基本操作了。
    造反的兄弟们敢投降,李治就敢请兄弟们亲身体验这一条龙的服务。
    “曹爽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李明都看得如明镜似的,那些蠢货兄弟难道看不出来?”
    李泰生气地补上一句。
    李治扮猪吃虎、假仁假义,分化他的阵营,这本就够让他愤怒的了。
    一想到全天下、包括他李泰在内、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没有被李治欺骗——
    而那个人叫李明——
    就更让李泰气不打一处来。
    “诸藩王投降后是否会被李治秋后算账,那倒还没有个定数。”
    一旁的执失思力说着风凉话:
    “但是这仗再这么打下去,那是肯定玩儿完。”
    “你……?!”李泰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几乎要顶开肥厚的脂肪层了。
    执失思力现在也不怵他了,语气略带嘲讽: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李泰嘴角剧烈地抽搐着,冷冷地指向门口:
    “滚……滚!”
    在把外人全部轰出去了以后,喧闹的书房立刻恢复了平静。
    “走投无路?投降后既往不咎?呵。”
    李泰恶狠狠地嘀咕着,表情静如止水,早就没有了刚才的气急败坏。
    虽然战场上打不赢,虽然联军一拍而散。
    但是李泰还没有被逼到绝境。
    因为他还有后路。
    只是这条后路的价格有些昂贵。
    要不是被逼到了这份上,他其实也不太想走这条路。
    但是现在,相比去太极宫给弟弟磕一个,余生都听他摆布。
    他更愿意支付这个代价。
    “李治啊李治,从今往后全天下的苦难,皆是因你而起,你可要接好了。”
    李泰表情透着阴狠,吃力地弯下腰,捡起散落的纸笔,便写起了信。
    是用北方草原通用的突厥文写的,开头便是:
    “臣泰言,薛、唐乃君臣之国……”
    …………
    漠北,薛延陀牙帐。
    真珠可汗夷男坐着虎皮椅,读着苍鹰从洛阳送来的密信,眼睛微微咪着,颇为玩味地抚摸着胡须。
    作为铁勒诸部中的薛部和延陀部所组成的游牧帝国,薛延陀最初只是役属于突厥的部落之一。
    在东突厥被南边那个不可名状的怪物轻易地灭亡、西突厥又陷入长期的内讧以后。
    薛延陀终于媳妇熬成婆,迅速占据了北方草原的生态位。
    对于大唐这个南方邻居,夷男的心中是又爱又怕。
    爱她的物产,怕她的军队。
    尤其怕她的统治者。
    天可汗李世民,打起仗来实在太猛了,谈笑间突厥灰飞烟灭。
    夷男怕李世民对自己也来一次“谈笑间”,怕得晚上睡不着觉。
    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用阴谋把天可汗先一步结果了。
    一来二去,就和魏王李泰勾搭上了。
    在经过一连串里应外合的阴谋以后,铁勒人终于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经过部落勇士不要命地填人,终于将李世民和大部队切割开,将他被围困在滦河谷地一带。
    把他拿下是迟早的事。
    “问题是,唐军在干什么?”
    虽然和皇帝被切割,可是唐军的八万主力还在,丝毫没有受损。
    只是这支部队的动向,非常可疑。
    既没有向东靠拢援救皇帝,也没有向北直捣黄龙。
    更没有南下撤退。
    而是一直在向西运动。
    他们在想什么?
    因为战争迷雾的作用,夷男一直拿捏不准对方的意图,如鲠在喉,只能将主力与对方一直对峙着,不敢乱动。
    现如今,有了李泰刚送来的密信,他总算明白了唐军的真实意图,以及唐国的真实国情
    “原来中原乱起来了,居然还断了他们的后勤……哈哈,原来如此!”
    惊觉自己一直在与空气斗智斗勇,夷男一拍大腿。
    这样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全军向东压上,围猎李世民……
    “不。”
    夷男又把李泰的这封信看了一遍,目光灼灼地钉在开头的几个字上。
    臣泰言……薛、唐,君臣之国……
    这几个字,让薛延陀首领的心情突然激荡起来,胸膛燃起了熊熊火焰。
    名为“野心”的大火。
    他图谋李世民,一开始只是为了自保而进行的一场豪赌。
    赌天可汗的继任者不如他的老爹,从而能让可怕的唐国停下扩张的步伐,让薛延陀汗国再多苟活一段时间。
    但李泰的情报让他意识到,李世民失踪在唐国引发的动乱,远超他的想象。
    游牧的血液,在夷男的血管中觉醒了——
    还傻愣着干什么?南下,抢钱抢粮抢人啊!
    放在李世民当政时期,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南下劫掠?唐军不北上抢牛羊就烧高香了!
    然而现在,唐军自顾不暇,那还怕什么?
    一直被南方强邻压抑着的劫掠本能,此时变本加厉,让夷男难以自胜。
    “来人!”
    夷男腾地跃起,一双眼睛宛如饿狼一般。
    “传我命令,南下,进军幽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