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正如审配所料,不过小半日的功夫,被封锁得水泄不通的别驾府外,很快就传来韩馥夺位成功再临冀州的消息。
这个消息毫无疑问是被故意放进来的,目的就是要瓦解审配等人的斗志。
来自洛阳的圣旨,其上虽无传国玉玺的印鉴,却附有炎汉帝朝的火德龙气,因此毫无疑问是真货!
审配脸上惨白,心头萦绕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意味。
太讽刺了,明明如今的天下格局,乱世景象已经显露,明明圣旨难出京师,冀州却依旧被一张轻飘飘的废纸所彻底颠覆。
难不成自家主公的基业,当真是这般的风吹便倒,不堪一击吗?
别驾府外,韩馥带着手下从事程涣,还有数千甲兵,高调出场,对着里面开始大声劝:“审正南,投降吧,袁本初大势已去,你就别再负嵎顽抗了。”
咿呀呀的声音响起,紧闭的别驾府大门,缓缓开启。
自知无力回天的审配,开门投降,只是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韩馥:“韩文节,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
这目光,这态度,让韩馥暗暗心惊的同时,又感觉万分不爽:“审正南,如今你的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说话时最好注意你的语气。”
程涣早就看审配不爽了,见他居然直呼自家主公的名讳,更是当场怒声呵斥:“审正南,死到临头还如此狂妄,真以为吾等不敢杀你吗?”
审配刚直不阿,虽已成阶下之囚,却依旧忠烈慷慨,面不改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想要我低头求饶,那是做梦。”
韩馥知道审配是冀州名士,当年在太尉陈球手下任事时,就因为对宦官态度强硬而名声响亮。更何况审家也是冀州郡望,这样的名士,身份背景往往很不简单,杀之不祥。。
因此韩馥也不敢过分开罪冀州的士族,只能放审配离开。
只不过放他走之前,韩馥又警告审配说道:“审正南,离开之后,切不可再与我为敌,否则下次遇见,定斩不饶!”
赵浮和程涣都是出言反对:“主公不可,审正南此人乃是袁绍死忠,放他离开,无异于纵虎归山!”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虽然重夺冀州牧大位,然而韩馥怂蛋的本质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畏首畏尾,蛇鼠两端。
单凭这一点,他就远远不及袁绍。
审配被放走了,府中那些当初归降袁绍的将领,也都平安无事,如今重新向韩馥效忠。
唯有一人是例外。
韩馥目光冰冷,如同出鞘的利剑,已然满布杀意:“朱汉,想不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朱汉身子抖如筛糠,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整个人直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向韩馥磕头:“韩文节……不,韩州牧,求你大人有大量,饶在下狗命!”
他磕得十分用力,脑袋撞在地面的石砖上,磕得砰砰作响,脑门都已经淤青一片,甚至都磕破了皮,往外渗血。
可韩馥依旧无动于衷,脸上的杀意,更是丝毫未减:“来人,给我拿下!”
“是!”
如狼似虎的士兵,当即领命上前,擒小鸡似地将朱汉抓住。
“饶命,州牧饶命啊!”
朱汉苦苦哀求,只想让韩馥放他一条生路。
然而韩馥想起当天在自己家中,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打断双腿的无力感,胸腔里就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饶命?呵呵,不将你抄家灭族,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就这样,朱汉被带走了,脸上带着绝望。
邯郸,这座赵国昔日的都城,西汉时便有“富冠海内,天下名都”之美誉,除国都长安之外,与洛阳、临淄、成都、宛齐享五大都会盛名。
哪怕如今在人口规模和商业繁荣上皆已被邺城超过,但依旧是天下名城之一,其繁华富庶的程度,足以让每一个亲临此地的人不禁感慨惊叹。
自界桥大捷,得胜归来的袁绍,再次路过邯郸城,心中不禁踌躇满志,觉得自己的前路,已经是一片畅通无阻的坦途。
看到邯郸城的繁华,袁绍就仿佛看见了自己君临冀州之后光明的美好未来。
以河北之地的鼎盛,自己占据冀州之气数,将“万民香火”炼化,让自己的炼神修为更上层楼!
袁绍所修炼的功法乃是汝南袁氏的儒门传承绝学《孟氏易》,而他所选择的道路乃是谶纬经学三大流派之一的五心炼神法,尤为擅长《敬用五事篇》,效法古之明君,以德行上应天命,下顺民心,敬天法祖,借“万民香火”来壮大自身。
只要占据冀州,他便可神功大成,到时候倾力南下,纵使强如王景,又如何能够抵挡?
袁绍心中美滋滋地想着,自己在获得最终的胜利之后,成为败军之将的王景,那曾经不可一世的脸上,究竟会流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已经开始对这一幕,有了小小的期待。
然而美好的心情,很快戛然而止。
审配亲自送来关于邺城的急报,破灭了袁绍的美梦:“主公,邺城陷落!奋武将军韩馥策反了守军,自称已获得朝廷圣旨,被再次正式任命为冀州牧。”
“什么!”
袁绍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敌人故意散布的假消息。
毕竟韩馥可是大汉第一怂蛋,当初起兵讨伐董卓时,就只敢喊口号不敢亲自参与会盟的缩头乌龟。
之后连手下头号大将麴义都要反他,而他居然举冀州之力亦无法镇压,连续兵败之后居然还想跟麹义求和。
就这么个垃圾玩意儿,居然从自己手里夺回邺城?
简直可笑!
袁绍难以置信地看向审配:“正南,莫要说笑。”
审配语气急切:“主公,配不敢有半句虚言!不信你问颜将军!”
很快,耷拉着脑袋自觉没脸见人的颜良,主动上前向袁绍请罪:“主公,此战皆是某之过,我错在不听审别驾的号令,非得出城追击张飞与吕布二贼,却不料中了敌人奸计,致使邺城失守。”
在审配与颜良两人的详细复盘解释下,袁绍这才明白具体的原因和过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刚刚战胜来犯冀州的强敌公孙瓒,正打算挟大胜之势,威临冀州,结果回到半路,却发现有人偷塔,基地没了!
“片纸夺我冀州基业!王元旭,我与你不共戴天!”
袁绍浑身的血液都被怒火点燃,整个人的心情,都已经沸腾起来。
谋士荀湛,听完审配的讲述,也是一脸愕然,随即懊恼地说道:“当初我在渤海城被王景用言语威胁,看来也是他的算计!”
袁绍也是为之懊恼和愤恨:“想不到我百般防范,特意留下两万士卒防守邺城,反倒被王景利用,以区区一道圣旨,就策反了我的两万大军。”
如今的朝廷,威严扫地,但对基层的影响力依旧十分巨大。
尤其是袁绍刚刚招募的都是普通士卒,他们对皇帝和圣旨依旧保留着敬畏,因为谶纬经学的常年洗脑教育,东汉的天子往往代表着天命所归。
普通老百姓除了黄巾军之外,谁敢违逆苍天?
袁绍留守邺城的军队之中,大部分不是收降韩馥的旧部,便是新招募的壮丁,真正完全掌控的亲兵只有颜良麾下的几千兵马。
可偏偏颜良被人用计谋骗出了邺城!
郭嘉正是凭着洞悉人心的智谋,布下这般妙到极点连环计,给袁绍来了一个釜底抽薪,把他老家都给掏了。
兖州,昌邑城。
州牧府内,王景收到了丁三的密信,顿时召集众人商议:“奉孝,此战你当记首功。”
郭嘉姿态傲然,他本就是这般自信之人,因此对王景的赞赏,他欣然收下,然后才笑着恭维了一句:“主公布局巧妙,早早安排了暗子潜伏,若非如此,属下纵使再有妙策,也难以施展。”
王景闻言却是摇头:“我虽然早有安排,但原先的计划,是集结兵力帮助韩馥复起,若非有你献计,此事恐怕还要多费周折。”
郭嘉随后又建言说道:“主公,韩馥虽是复起,然而冀州世家名门恐怕心中仍然更青睐袁绍。而此时袁绍又刚刚战胜辽西霸主公孙瓒,风头正劲,声威赫赫,手中握有数万强兵,又心怀戒备,接下来怕是难以故技重施,只能打硬仗了。”
王景明白郭嘉的意思:“所以奉孝是想问我,如今我军是要襄助韩馥,冒险与袁绍交战,还是安坐不动,坐看韩馥被袁绍所灭?”
郭嘉笑着拱手:“主公英明,一眼便看出了局势的关节所在。”王景先是看了一眼郭嘉,随后又看向荀攸:“奉孝,公达,二位觉得我现在是要战,还是先观望?”
荀攸心中早有定计,当即说道:“主公,袁绍得世家之助力,手下又有审配、逢纪等通晓兵略的谋士,还有麴义、颜良和文丑等猛将,韩馥必败无疑。而我军若是介入,只会白白损耗实力。”
冀州太大了,而王景兵力不足。
如今要守洛阳,要守兖州,还要支援远在并州的张辽。
整个北疆,南匈奴虽受打击,可实力犹存,乌桓和鲜卑等东胡部落同样很不安分,时刻威胁着北方的安危。
更不用说豫州北部,仍然时刻处在袁术和曹操等人的威胁之下。
那么大的地盘,那么多地方要防守,兵力早已捉襟见肘。
再去抢冀州,怕是直接全局崩盘都有可能。
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处处都分兵把守,到最后只会一处都守不住。
所以无论是荀攸,还是郭嘉,有脑子的人都不建议王景现在去夺冀州。
除了白白折损兵力之外,不会得到半点好处。
王景觉得郭嘉的建议十分中肯:“确实不适合直接介入这场冀州的内战,不过我们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帮助韩馥拖延更长的时间,对袁绍造成更大的伤害。”
荀攸笑道:“看来主公是胸有成竹了。”
“知我者,公达也。”
王景心怀大畅:“兵器,粮草,甚至是帮助促成韩馥与公孙瓒两军联合,袁绍要夺冀州,那就看他的本事了。”
郭嘉摇头叹息:“袁绍若是知道主公送出这样一份大礼,他会作何感想呢?真是让嘉十分好奇啊。”
王景笑着调侃了一句:“奉孝若是真有兴趣,大可以借我的名义,出使冀州,亲自去看上一眼。”
“免了,属下就怕这走一遭,到头来会是有去无回啊。”
“哈哈哈哈~”
三人相视一眼,同时开怀大笑,都对袁绍的遭遇有些幸灾乐祸。
数日后,冀州邺城州牧府。
韩馥连续多日在外四处游走安抚军心,如今才回到城内,搬出了中常侍赵忠的旧宅,再次住进了官邸。
目光扫过眼前熟悉的景象,每次看到与记忆中不同的地方,都让韩馥心情浮现出几分不喜,因为那是袁绍留在这里的痕迹。
“来人!”
韩馥轻哼一声,叫来奴仆将看不顺眼的地方全部做出调整,直至将袁绍留下的痕迹全部磨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没等韩馥高兴多久,就有亲卫来报:“主公,城外有人自称是祁侯所派的使者,他们想要入城。”
韩馥还以为是援兵到了,结果心急火燎地去了现场一看。
好家伙,使者总共也就七百多号人。
虽说这些骑兵身材高大,兵甲犀利,身上更是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股悍勇之气。
但就这么点人,能济得什么事儿?
郭嘉看见反复到来,笑着上前打招呼:“再下颍川郭奉孝,见过韩州牧。”
韩馥不认识郭嘉,再加上心中期待的援兵没看到,因此韩馥心情十分不爽,对郭嘉更是不待见:“客套话可以省下了,如今军情紧急,我现在只想知道援军在何处?”
郭嘉对韩馥的轻视态度不以为意,依旧面带微笑:“州牧说笑了,你要的援军,已经来了啊,不正在你的面前吗?”
韩馥左顾右盼,显然没看到什么狗屁援军,随即眉头深锁,看向郭嘉表情比之刚才更加不悦:“你是在耍我吗?你带来的这几百骑兵,难道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援军了吗?”
“州牧弄错了。”
郭嘉摇头,指出了韩馥思维的盲点,随后又指了指自己:“在下才是援军,这些骑士是来保护嘉之安危的。”
越说越离谱了!
韩馥面色不善地瞪着郭嘉,如果那几百骑兵,以及领军的黑脸战将看似实力不凡,这些都还稍微有点用处。
而郭嘉这个人,在韩馥看来,除了浪费粮食根本就没什么别的本事了。
“你是援军?”
韩馥被这个说法激怒了,如今袁绍正在聚集实力,串联冀州各地的士族,想要获得他们的支持。
一旦袁绍成功将冀州本地士族的力量整合成功,韩馥很清楚自己绝无可能守住邺城,为今之计,他只能寻求强力的奥援。
但是现在,被他寄予厚望的王景,却是让他大感失望:“祁侯不是承诺过,要助我守住邺城。你说你是他派来的,难道你一人,可以抵得上十万大军吗?”
“当然不能。”
郭嘉故作惊讶一番,随即很是优雅地回应道:“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谦虚,十万人太多了,打个对折五万人刚刚好。”
“你管这叫谦虚?”
韩馥被郭嘉的无耻给击败了,长这么大,他就没见过比郭嘉更嚣张狂妄的人。
然而郭嘉这都还没完,评价完了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张飞,对韩馥说道:“且容我介绍一番,他就是张飞张翼德将军,号称万人敌,所以至少能抵一万人。”
随后郭嘉掰着手指头,当着韩馥的面计算说道:“你看,我加上他,不就是六万大军了?有我们二人襄助,邺城固若金汤矣。”
韩馥都没来得及反对,张飞却是不乐意了:“奉孝,凭什么你能抵五万人,我只能抵一万?这不公平!”
“别太在意细节。”
“我不管,我五万,你一万,就这么说定了。”
自知讲“道理”绝非郭嘉的对手,张飞直接耍起了无赖。
两人一问一答,全都没把韩馥这个冀州牧放在眼里。
韩馥这下可就火大了,从眉毛往上烧,差不多有三丈高的那种,当即一声喝问止住两人的争论:“你们两个够了,州牧府可不是让你们玩闹之地!”
此时此刻,韩馥已经失去耐心。
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了,当初怎么就脑子一热,上了王景的贼船呢!
如今贼船已上,再想下来,却是太迟了。
郭嘉却不理会韩馥的心情和兴致,直接取出一份合约,交给韩馥:“州牧,这是我主诉求,只要你签字画押,我自然会帮你取来你想要的援军。”
合约中内容他之前就看过来,大部分依旧是关于冀州开放贸易的要求,王景对冀州的领土,暂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野心与诉求。
因此韩馥只是略微扫了几眼,确认过没问题之后,就全盘接受了合约上的所有条款。
此时的冀州,还未真正感受过工业化生产体系的可怕,等韩馥意识到什么叫做工业剪刀差的时候,恐怕就一切都晚了。
“协约已签定,说好的援军呢,何时派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