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跟随着其他几个护工, 温简言面不改色地穿过走廊。
    平安疗养院的建筑结构十分古老，占地面积虽说不小，但楼层并不算高, 一共只有三层。
    走廊狭长，天花板很高, 墙壁苍白洁净，地面光可鉴人, 墙壁上挂着漆黑的十字架, 莫名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在穿过一条细窄的回廊之后, 总算来到了后厨。
    这里工作的大部分是攻击性不强, 被药物驯化的较为温顺的病患, 其中还夹杂着部分穿着病服的主播, 他们大多低调地混在病患之中，准备并分配着食物。
    不多时，负责给病人送饭的护工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后厨之中。
    站在等待的队列之中，温简言不着痕迹地快速环视一圈。
    很显然,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混迹于护工之中的主播。
    毕竟, 这个副本的级别是a-，所以, 能够被匹配到这个副本的主播级别最低也在c＋往上，基本上都相对资深了，对于副本内身份卡的转换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再加上这个副本身份卡的更换难度确实很低，基本上不需要什么多于的判定要求。
    所以, 要不要这么做, 只取决于主播们敢不敢了。
    温简言垂下眼，有些不安地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面。
    这个副本……真的很古怪。
    自己虽然之前也经常被副本针对, 但却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还没怎么行动，身上就集中了不同npc的仇恨值……
    虽然这次的难度要比上个副本低，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进入副本没多久，就被迫使用了两个困难级别的隐藏道具。
    以及那莫名其妙增加的剧情偏移度……
    总感觉这个副本发生了一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变化，让一切事情渐渐脱离正常的轨道。
    正在温简言沉思之时，突然，一个耳熟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我的天！你在这！！”
    温简言微微一怔，扭头看了过去，那头刺眼的黄色头毛毫无预兆地撞到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居然是苏成，黄毛，卢斯几人。
    他们身上也穿着护工的制服，此刻正迈步从后厨外走进来。
    之前意外分散开的临时小队居然在这里全员集齐了。
    “你没事！！！”
    苏成眼前一亮，脸上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他急急迎上前去，抬手和温简言抱了一下：“天，我真的担心的要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温简言也同样惊讶：“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当然是来找你，”
    一旁的卢斯扫了眼温简言，颇为意外地说道：
    “哥们儿，说实在的，虽然你队友一直坚称你不会有事，但我确实没有想到你还真活着……你倒确实有几个死心眼的队友。”
    之前在水疗室内，那个一看就很难搞的医生boss带着七八个有电棍武装的护工，将温简言带走，但是却完全没有理会剩下的几个主播，给了他们绝好的脱身时机。
    他们很快逃离了水疗室。
    一般来说，在副本里遇见这种事情，剩下的队友都会当做他已死——至于掉队的人还能不能活下去，就全看他的个人造化了。
    由于之前的合作还算愉快，所以，卢斯向苏成伸出橄榄枝，提议让他们跟随自己的队伍一起行动，先回自由活动室内，继续按兵不动收集情报。
    出乎意料的是，苏成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居然坚定地相信自己的队友一定还活着，所以不仅不准备和他们一起回自由休息室，甚至还决定冒险在副本内搜寻，寻找自己队友的下落。
    卢斯一开始并不赞同。
    他本就和这几人素不相识，完全没有必要掺和进这个危险的行动之中去，但是，苏成接下来的提议改变了他的想法。
    “想要在副本中自由活动，最好的办法是换上护工的衣服，改换身份卡，我接下来就准备这么做，”苏成说，
    “等我把衣服偷到手之后，你们可以再做选择。是和我一起行动，还是回到自由活动室。”
    在短暂的权衡利弊过后，卢斯决定加入。
    虽然他们无意帮忙救人……但是，护工的身份卡确实能够提供很大的便利，既然对方主动提议独自完成危险的一步，那么，接下来一起行动也不是什么坏事。
    意外的是，那个看上去一脸懦弱胆怯的黄毛，在苏成准备离开队伍前去偷衣服的时候，居然也鼓足勇气前去帮忙了。
    在两人有惊无险地归来之后，一行人开始以护工的身份活动。
    “……我们找到了那个医生的治疗室，但是在我们过去之后，却发现那一整层都被封锁了，没有办法进去，”
    苏成挠挠头，说：“然后有一个护工通知我们去给各个楼层送饭，我想这应该可以能让我们明目张胆地扩大一下搜寻圈，所以就来这边了。”
    结果没想到，居然直接在后厨这里和温简言碰了面，实在是意外之喜。
    “你呢？你遇到了什么？”
    苏成问。
    温简言的眉头跳了跳，略去爱德华的那部分，着重将那医生的“治疗方案”简单地讲了讲。
    “……”
    苏成表情扭曲：“脑前额叶切除手术？还有物理///阉割和化学阉///割？不是吧？他们以前真用这种办法治疗性倒错？”
    “很可惜，是真的。”
    温简言耸耸肩，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幸亏这里没有黑猩猩，否则我可能还会多一个睾///丸移植的选项。”
    这个手术办法曾经风靡一时，有段时间，学术界认为人类的性取向出现错误，问题的源头在睾//丸，所以会取黑猩猩的睾//丸移植到人类身上，希望能够借此治愈性倒错这一疾病。
    当然，并没有人被治愈，大部分的移植者都因排异而死。
    在几人彼此交流情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当当当”的铁盆敲击声。
    只见一个身穿厨师衣服的人从后面走了出来，对着面前的护工们说道：“端给病人的餐食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去送了。”
    温简言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其他几人，问道：
    “你们的任务清单应该也已经刷新了吧？”
    几人纷纷点头。
    在身份卡被转换为护工之后，他们也随即收到了新的任务，往不同的楼层送餐，送餐的地点不同，任务的等级也不同。
    温简言微微垂下眼，缓缓道：“根据现在的线索来看，这个平安疗养院除了收容普通的的低危患者之外，还会关押一些高危的，暴力倾向的犯人，既是精神病院，也是监狱——而这些病患应该就被关押在地下那两层之中。”
    其余几人露出赞同的神情。
    “我也这么觉得。”
    卢斯点点头，提议道：
    “地下两层的任务很明显难度很大，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先从普通病房送起，看看能不能从外围找到线索。”
    苏成附和道：“确实，尤其是现在距离上一次钟声已经过去很久了，下一次钟声随时可能响起，这个时候下地下室确实很危险。”
    温简言微微眯起双眼，突然问道：
    “说起来，你们觉得，在这个副本里，身份卡的转换为什么会这么简单？”
    “……”听到这个问题，其他几人都是一怔。
    “身份卡的轻易转换，大概率是这副本故意开放给主播们的漏洞，它只会让副本难度增加，而不会是减少，”
    温简言扭头看向不远处走出来的护士长，轻声道：
    “也就是说，选择去哪里送餐，可能不由我们做主。”
    果然，在温简言话音落下的瞬间，护士长抬起那双呆滞突出的眼珠，在面前等候的护工身上扫了一圈，然后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点着人头：
    “你，你，你，去一楼。”
    “你们几人，去二楼。”
    她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另外一波人，手指在虚空微微一划：“你们几个，地下一层。”
    紧接着，护士长的视线落在温简言几人的身上：
    “你们几个，地下二层。”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温简言看到自己视线边缘的任务清单再次刷新了，向普通病房送餐的初级任务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前往地下二层送餐的任务。
    “……”
    唉。
    温简言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有的时候，他真的希望自己的猜测其实是错的。
    【诚信至上】直播间：
    “草，地下二层……我为什么完全不感到意外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被动未免也太精准了点吧！这个幸运度也是没谁了啊！”
    “惨啊，太惨了。”
    “但是我相信主播没问题的！就连瑞斯医生那边都逃掉了，这次应该也会有惊无险的……吧？”
    “说起来瑞斯医生和爱德华那边后来究竟怎样了啊！我好好奇啊啊啊，为什么直播间不开辟一个npc视角的直播啊，我真的很想知道后面谁赢了！”
    在得到命令之后，几人对视一眼，顺从地走上前去，找到那个标注着【地下二层】的铁质送餐推车，然后推着它离开了后厨。
    “接下来呢？我们怎么办？”
    一人问道。
    温简言推着推车，目不斜视：“当然是去地下二层了。”
    “当然，如果不想去的话，也可以现在脱下护工制服回到自由活动室里。”
    他步伐一顿，向着发问的人看去，指了指不远处的自由活动室，提醒道：“现在还有机会。”
    “……”
    小队陷入沉默。
    在短暂的几秒过后，对方咬咬牙，下定决心般说道：“走吧。”
    虽然危险程度不低……但是，风险和机遇共存，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清楚的——护工的身份卡危险度很高，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放弃，副本的发展还不明朗，下一次机会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与其在未知的危险前退缩，不如趁着身份卡还在的时候，抓紧时间搜集一切线索。
    黄毛：“……”
    呜呜，你们都好勇啊。
    毕竟现在温简言也找到了，一开始的目的也达成了，身为一个不愿冒险的胆小鬼，黄毛现在是真的很想回自由活动室，但是……
    他环视一圈，脸上露出了生无可恋的神情。
    算了，还是随大流吧。
    很快，一行人推着食品推车来到了向下的电梯处。
    电梯是上个世纪的式样，金属的伸缩栅栏能够手动开合，一旁的上下按钮看上去格外老旧。
    卢斯伸手按下了向下的按钮，很快，嗡嗡的机械运作声响起。
    几人站在铁栅栏外，等待着电梯从下方升起。
    【剧情偏移度：25% 奖励积分：1000】
    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温简言一怔。
    ……又来了。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脑海中将自己从逃脱开始所做的一切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但是却没有找到丝毫的线索。
    【剧情偏移度：32% 奖励积分：1000】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机械的提示音在下一秒响起，像是宣告着不祥的钟声，在温简言的耳边回荡。
    “……”
    温简言下意识地皱紧眉头，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
    想不通。
    完全想不通。
    虽然在其他副本之中，他造成过更高的剧情偏移度，但是每次他都十分清楚剧情偏移度上涨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而像现在这样在什么事情都没做的前提下，听着偏移度叮叮咚咚上涨的经历，温简言还是第一次感受。
    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觉令他分外不安。
    “叮。”
    伴随着嗡嗡的机械运作声，铁盒子从地面之下升起，在停止的瞬间发出哐的一声震响。
    这声音将温简言从沉思中唤醒。
    他抬起眼：
    “到了？——”
    下一秒，嗓音被卡在了喉咙深处，温简言的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几乎忘记了呼吸。
    没人能想到，这架从地下上升而来的电梯……居然不是空的。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独自站在电梯中，他身材修长，神情平静，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更换了一副，镜片后的绿色眼珠中带着一点虚假的温和与优雅，身上的制服体面笔挺，一丝不苟。
    ……是那个名叫瑞斯的医生。
    隔着金属伸缩门之间的缝隙，对方抬起眼，看了过来。
    他淡淡地扫过面前所有的“护工”，视线最后落在了温简言的身上。
    “……”
    在对方的视线落在身上的瞬间，强烈的危机感像是细细的钢针般直扎皮肤，温简言身体僵直，感到掌心中沁出了一点冰冷滑腻的汗液。
    “咔啦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伸缩门缓缓的向着一边拉卡，电梯内外再无阻隔。
    瑞斯医生从电梯内迈步走了出来。
    温简言感到自己后颈的汗毛直乍而起，那种被毒蛇盯上的诡异感觉再度毫无预兆的缠绕而上，令他头皮发麻，几乎有种转身就逃的冲动。
    但他没有。
    温简言冷静地忍住了，他推着金属制的推车，和自己的队友一起向着旁边退开一步，为从电梯内走出的瑞斯医生让开道路。
    他垂着眼，紧紧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推车，等候着对方从自己的面前离开。
    没事的，绝对没事的。
    虽然这家伙和护士护工这种植入程序的普通npc不同，但也绝对属于副本中的一员，既然如此，他也一定会遵守副本的内部规则。
    副本认同了他的身份卡，承认了“护工”的这一身份，那么，这位医生也一定不会认出，自己就是那个从他的治疗室内夺路而逃的病人。
    一步，两步。
    坚硬的鞋底敲击着地面，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温简言用余光看到，对方的裤腿和光亮的鞋面向外走来……路过自己面前的推车……没有停顿地继续向前走去。
    队友们已经开始向着敞开的电梯内走去，苏成一手抵住金属制的推拉门，等待着温简言进入。
    “……”
    温简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手掌微微用力，推着拖车向前走去，但是，还没有走出一步，一只骨节分明的，戴着手套的手掌就轻巧地捉住了推车的一角，阻止了轮子向前滑去。
    “！”
    温简言呼吸一窒。
    他在心里做足了心理建设，然后缓缓地抬起眼，向着一手捉着推车的医生看去。
    距离……
    很近。
    温简言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双藏在镜片之下的，闪烁着冷血动物光泽的绿色眼珠。
    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
    “您脸色似乎有些不好，是身体不适吗？”
    瑞斯医生凝视着面前的青年，忽然微微的笑了起来，他的嗓音低沉温柔，带着毫不做作的关切之意。
    他稍稍倾身，拉进二人之间的距离：
    “还是工作太过劳累？”
    “……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温简言克制住想要向后仰的冲动，镇定地回复道。
    “请您一定好好注意身体，如果感到有哪里有不舒服，我的诊室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瑞斯医生浅笑着，温声说道。
    “……”
    我会去才他妈的有鬼了。
    之前的糟糕记忆涌入脑海，温简言咬咬牙，露出一个微笑：“我会的。”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医生，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我接下来还有工作要做……”
    瑞斯医生唇边带笑，缓缓的松开了温简言手中的推车。
    伴随着轮子划过地面发出的咕噜声响，温简言推着推车走进了电梯内。
    “咔啦啦——”
    金属制的伸缩门合上，伴随着嗡嗡的机械运作声，电梯一点点地向下沉去——在即将没入地面之前，那双鞋不紧不慢地转了过去，消失在了狭窄的视野之中。
    “……呼。”
    温简言下意识的长长松了口气。
    电梯里，其他几人也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短短几分钟里，不仅仅是温简言，几人从心理到生理都紧绷到了极点，心脏狂跳，从脊背到掌心都被冷汗浸透。
    苏成惊疑不定地问道：“刚刚那是……”
    “对。”
    温简言点点头，肯定了对方的猜测。
    卢斯心神不宁的问：“难道，他是认出我们了吗？”
    “……”温简言没有回答。
    因为他也不确定答案是什么。
    根据副本的规则，对方应该是不会将他们从身份卡之下认出的，但是刚刚的惊魂一刻又没有丝毫掺假——
    但是，如果对方真的认出了自己，又为什么会放他们走呢？
    温简言想不通。
    他深吸一口气：“总之，先不管这个了。”
    瑞斯医生已经离开，他并不是接下来的主要威胁。
    温简言俯下身，打开铁质的推车，飞快地向着内部扫视着。
    平安疗养院的伙食算不上好，干瘪的面包，黏黏糊糊的豆子，以及几片薄的透明的熏肉，全都盛在不大的塑料盘子里。
    一、二、三……
    一共只有五份。
    温简言站起身来，扭头对其他几人说道：“地下二层应该只有五个病人。”
    “这么少？”黄毛一愣。
    卢斯瞥了他一眼：“恶性高危精神病患，五个你还嫌弃不够吗？”
    “……”
    黄毛讪讪地闭上了嘴。
    “叮——”
    电梯缓缓的停止了运作，伸缩门在众人的眼前敞开。
    眼前出现的是一条极深的走廊，放眼望去，是一道道紧锁的铁门，铁门后是门卫室，将向内的通道牢牢把守。
    几人对视一眼，推着推车向前走去。
    只听刺耳的“滴——”的一声，在一阵闪烁着的红光过后，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道门缓缓敞开了。
    扩音器中，传出了门卫公事公办的，干巴巴的声音：
    “进去吧。”
    “老规矩，不要给他们任何锐器，不要在任何病房前停留超过五分钟，没有必要最好不要和他们说话。”
    “送完之后就赶紧出来，明白了吗？”
    幽深的走廊在眼前延伸着，像是一条黑暗的，通往地狱的隧道，给人带来极强的心理压迫感。
    在即将通过第一扇铁门前，温简言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扩音器，开口问道：
    “您好，请问可以询问一下，刚刚瑞斯医生是来过了吗？”
    几人都是一怔，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扭头向着温简言看去，很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在短暂的沙沙声中，扩音器中传来了门卫的声音：
    “对。”
    “您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吗？”
    “……”
    扩音器后没有回答。
    温简言没有气馁，礼貌地追问道：
    “那么，我可以问一下他去了哪几个病房吗？”
    在一阵沙沙声过后，门卫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