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陆军中将艰难地步上石级,正朝鹦鹉山卧佛寺第十六集团军桂林防守司令部走来。他身材魁梧,嘴唇上蓄着一抹威严的短须,眼睛锐利有神。他穿一身崭新的将校呢军服,手上拄着一根黑漆发亮的手杖。如果只看他的上半身,你会感到他是一位颇具威仪的高级将领。但是,他的下半身却完全破坏了他那军人的英武形象——他只有一条左腿,那条笨拙的右腿,竟是一条用木头制成的假腿,走起路来,稍微用力,那木腿便会发出轻轻的吱吱叽叽的声音。他靠着那手杖的支撑,一步一步地迈上石级,终于走进了桂林防守司令韦云淞的办公室。正对着地图一筹莫展的韦司令,蓦地看见这位瘸腿中将走进他的办公室来,不禁睁大眼睛,十分诧异地说道:
“老弟,这是什么时候了,兵荒马乱的,人们逃走犹恐不及,你瘸着一条腿跑来干什么?”
“来桂林和你共患难呀!”那瘸腿中将泰然地笑了笑说。
“啊!”韦云淞惊愕不已,忙将瘸腿中将扶到沙发上坐下。
这瘸腿中将姓陈,名济桓,号昆山,广西岑溪县人。与黄绍竑、白崇禧、夏威、韦云淞等人同出自百色时代的马晓军部下。民国十九年夏,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同率桂、张军入湘,策应冯、阎反蒋作战。以卢汉为首的滇军趁广西后方空虚,乃第二次侵入广西,围攻南宁。当时韦云淞奉令防守南宁任防守司令,陈济桓任副司令。韦、陈二人互相配合,以我寡敌众,竟坚守危城达三个月之久。在滇军长期围困下,南宁城内军民粮食罗掘俱穷,官兵被迫以黑豆当餐,仍然坚决抗击不退,直坚持到白崇禧率军解围。从此,在桂军之内,韦云淞、陈济桓以能守著称。南宁解围后,陈济桓以守城有功,升任副师长。民国二十二年春,陈济桓因参观军事演习坠马伤足,被截去右腿,成了一名瘸腿将军。由于他战功赫赫,李、白仍予重用,并升他为中将参军。抗战军兴,陈济桓请缨杀敌,但李、白考虑他身残行动不便,乃把他留在广西,任金矿主任。陈济桓见李、白率大军北上抗日,同袍们一批又一批地出发到抗日前线杀敌卫国,心中羡慕不已。但他无奈身残,行动不便,只得到八步去当金矿主任。一晃七八个年头过去了,陈济桓默默无闻地当着他的金矿主任,但他的内心却未平静过,杀敌报国的热血始终在身上奔腾不息。当衡阳陷落,日寇铁蹄即将闯进广西时,陈济桓在金矿上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得知从前的老搭档韦云淞出任桂林防守司令,奉命死守桂林的消息时,激动地对夫人说道:
“我要到桂林去帮韦司令守城!”
正怀着身孕的夫人吃惊地说道:“你是个只有一条腿的残废军人,已多年不上阵了,行动诸多不便,如何去得?”
“全国抗战八个年头,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大多做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以尽国民之天职。我是军人,虽然残废,然报国之心,义无反顾,日寇逼近家门,岂有不舍身杀敌之理,我决心赴桂林辅佐韦司令守城!”陈济桓慷慨陈词,气壮山河,夫人为之动容。
“你什么时候走呢?”夫人问道。
“明日便走!”陈济桓毫不犹豫地答道。
夫人知他报国心切,不再劝阻,回到房间里,从柜子中取出他那套久不穿用、领上缀有中将军阶的将校呢军装,亲自给他穿上。然后,低声说道:
“我腹中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你走之前,最好能给取个名字,我也就放心了!”
陈济桓略思片刻,便说道:“生下之儿,不论男女,若我助韦司令守城胜利,取名‘可卫’;如我战败牺牲,则取名‘可伟’。盖前者表示城可保卫,后者表示人虽死而精神伟大也!”
第二天,陈济桓便和怀孕的妻子依依惜别,带着一名随从,急急奔桂林而来,到桂林后也不待歇息,便径直到桂林防守司令部来向韦云淞报到。韦云淞见这位只有一条腿的老伙计自动前来请战,心中且惊且喜。
原来,自从白崇禧召开桂林防御作战会议后,决定了采取内线作战,依城野战之手段,把主力控制于城外实施决战防御的方针。白的这个方针,并非从贯彻蒋委员长“死守桂林三个月”的电令出发,而是为了保存桂军实力,避免被敌围歼于城内。蒋介石为了压白崇禧以桂军死守桂林,除了派他的嫡系部队进入广西全州作前敌防御外,还慷慨地拨给了桂军两师美械装备,又允许白崇禧扩编军队,蒋忍痛不惜付出一笔本钱。白崇禧权衡利弊,深知有得必有失,他如果不付出一笔相应的本钱,不但在最高统帅面前无法交差,而且在广西民众乃至全国人民面前也无法交代。因此他处心积虑确定的这个作战方针,既巧妙地达到了保存桂军实力,应付蒋介石“死守桂林三个月”的命令的目的,又可在国人面前摆出一副坚决抗战的姿态。
根据这个作战方针,白崇禧把第三十一军较强的第一八八师和第四十六军中较强的第一七五师抽出城外机动。这两个师刚换上美械装备,实力较前更强,师长海竞强和甘成城又分别是白崇禧和夏威的外甥,白崇禧当然是不愿意牺牲这两个师的。他准备一旦留在城内死守的部队打光了,便由这两个师立即扩编成两个军。奉命留在城内死守的是桂林防守司令部,司令韦云淞;第三十一军军部,军长贺维珍及所属的第一三一师;第四十六军军部,军长黎行恕及所属的一七〇师;另外配属了若干炮兵部队。守城部队不足两万人。第四十六军军长黎行恕见白崇禧抽走了实力较强的海、甘两师,守城部队名为两军,但只有两师,而且一七〇师是后调师,绝大部分是刚补充进来的新兵,守城部队兵单力薄,凶多吉少。他凭着多年在李、白身旁任高级幕僚的关系,经过一番活动,白崇禧批准黎率第四十六军军部离开桂林。任桂林防守司令的韦云淞也想走,他向白崇禧推荐以第三十一军军长贺维珍为桂林防守司令。白摇着头说:“世栋,你不能走,你要以吃黑豆的精神来守桂林,你的防守司令职务,是我向委座保荐的,你一定要保持光荣!”韦云淞见白崇禧不放他走,便说道:“健公,吃黑豆的精神固然要发扬,但桂林市区这样大,兵力这样少,一七〇师又多是新兵,我的防守司令部目下连卫兵都没有一个来守,你叫我如何守桂林呢?请再给我增加一个师吧!”白崇禧初时不允,经韦云淞再三请求,白才狠了狠心,把已调出城去的海师和甘师各抽了一个步兵营给韦云淞作守城预备队。
却说蒋委员长闻报白崇禧从桂林城中抽出第一八八师和一七五师作城外机动部队,心中疑虑顿生,他从重庆打电话到桂林询问:
“健生兄,你怎么把守城部队拉到外面去呢!”
“报告委座,这是根据总结衡阳防守战的经验教训做出的安排。”白崇禧从容不迫地说道,“衡阳防守战,由于我方缺乏外围部队的部署,致使孤守城池,被敌合围受歼。这次防守桂林,不能重蹈衡阳防守战之覆辙,宜依城野战,采取攻势防御。因此第一八八师和第一七五师与城内的第一三一师和一七〇师乃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攻守防御总体系。”
“嗯,这个,这个,”蒋委员长一时找不出白崇禧的破绽,只得说道,“桂林一定要死守三个月,你转告韦司令云淞,我不日将派人到桂林去,为他授勋!”
白崇禧心想,仗还没打,你怎么就派人来授勋呢?我现在要的是兵,而不是韦云淞的勋章。他说道:
“桂林守军兵力单薄,虽然将士有死守之决心,惟恐全军壮烈殉国后城破,请委座尽快派生力军前来增援。”
“这个,这个,你放心好了。”蒋委员长安慰白崇禧道,“我已决定从印缅战场抽调两个美械装备的远征军回来增援你。”
“委座,远水难解近渴呀!”白崇禧说道,“汤恩伯的几个军不是驻在贵州吗?”
“汤恩伯的部队需要整训,目下不能动用。”蒋委员长说完便放下了电话筒。
白崇禧冷笑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干!”
过了几天,蒋委员长果然派人给韦云淞送来一枚胜利勋章,韦云淞本是中将,奇怪的是,授勋的命令上竟将韦的军阶写成了“上将”。韦云淞惶惑不敢受,使者笑道:
“这是委座的意思,打完仗即正式发表。”
韦云淞暗道:“只怕打完仗要变成追认了!”他感到守也无法守,走也无法走,只得硬着头皮先成立他的防守司令部。可是,谁都知道守桂林必死,能活动出去的,都离开了桂林,这个时候,谁愿意往火坑里头跳呢?韦云淞竟找不到人当他的参谋长。没有参谋长,便等于没有司令部,指挥机构成立不起来,还能打什么仗呢?韦云淞急得直骂娘,他找白崇禧要参谋长,白叫他自己找。本来,第四十六军军长黎行恕就是一个颇为理想的参谋长,但他已从火坑里跳了出来,岂肯再跳下去?眼看日寇在衡阳厉兵秣马,已经整补就绪,很快就要进军广西了,而桂林防守司令部连参谋长都还没有物色到。正当韦云淞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时,这位只有一条腿的陆军中将陈济桓却毛遂自荐,一瘸一瘸地送上门来了。
“让我来干参谋长吧!”他拍着胸膛,当仁不让地说道。
韦云淞看着陈济桓那条假腿——因是木制的,坐着时不能弯曲,心里真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本来,他和陈济桓自从守南宁出名后,人们便将他们呼之为“危城(韦、陈)能守”,韦云淞内心里当然愿意陈再一次来做他的副手,重演一次“黑豆节”的壮举,但是时势不同了,人也不同了。当年打的是滇军,其战斗力根本不能与日军相比;而当年的猛将陈济桓,如今已成残废,韦云淞懊恼不已。但他又有些迷信思想,因为当年他和陈济桓守南宁,也是守三个月,而今蒋委员长要他守桂林,也正好是三个月。特别是在他正为找不到参谋长而发愁的时候,当年的老搭档陈济桓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他面前,自告奋勇,要求出任参谋长,这真是天巧地合,韦云淞不由产生了几分侥幸的心理。但是,他并不急于接受陈济桓的要求,他还不知道陈的真正目的——也许,陈是在矿山里待得久了,感到寂寞难耐,静极思动,想出来出出风头,或者捞上点什么好处。他告诫陈济桓道:
“老弟,目今守桂林不同于当年守南宁啊,兵凶战险,我看守桂林是九死一生。你是个只有一条腿的残废军人,没有作战任务,何必跑来冒险?”
想不到陈济桓陡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道:“司令,我当了这大半辈子军人,仗虽然打了不少,功也立了不少,可打来打去,都是中国人打中国人,实在没有什么意义!现在抗日战争,关系中国国家和民族的存亡,真是匹夫有责。我一定要参加守城,与桂林共存亡。我是跛子不能逃跑,胜则生,败则死。”
陈济桓接着把胸膛一拍:“誓把我这一百多斤水(身体)和鬼子拼了,衰仔才做方先觉第二!”
陈济桓这番热血之话使韦云淞既感动又惭愧,他想了想,说道:
“老弟,我是真心实意盼你来帮忙,可是,不知你考虑过没有,你是个‘黑官’呀,军委会没有备案,统帅部是不会给你任何待遇,更不会承认你的中将军阶的。因此你的职务便成了问题,不仅我不能为你出力解决这个问题,恐怕连白健公也插不上手帮你的忙啊!”
原来,陈济桓的中将军阶是在民国二十五年两广联合反蒋时,由李、白授予的。广西部队出发抗日前夕,陈济桓已出任广西第二金矿主任,已不带军职。因此国民政府的军事委员会在桂军整编时,没有给陈济桓备案,陈的陆军中将军阶不能得到国民政府中央军事委员会承认,他本人从此便成了一名“黑官”。韦云淞以为陈济桓想来桂林与
他搭伙守城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能在军委会正式列名,抹掉那个“黑官”,以便当个光明正大的中将。因此他不得不提醒陈济桓,这个想法是不大可能实现的。
“‘黑官’就‘黑官’,只要打日本鬼子,不管是‘白’的还是‘黑’的,我都无所谓!”陈济桓笑道,“司令,如果因为我是‘黑官’,当不了你的参谋长的话,就发给我一挺轻机关枪,让我给你守司令部好了,反正我是不走了的!”
韦云淞对这个一心报国的人,还能再说什么呢?他命副官带陈济桓下去歇息,对陈说道:
“老弟,你先休息,我一定将你报国之心转报白健公,请他与军委会打交道,力争给你正式任命。”
却说韦云淞将陈济桓要求参加守城的决心转报白崇禧之后,白崇禧非常高兴,当即上报军委会请正式任命陈济桓为桂林防守司令部参谋长。可是旋接批复不准,原因是查陈之军阶未经军委会核准备案,且无学历和文凭——师以上参谋长必须有陆军大学之学历。韦云淞怀着懊丧不平的心情,把上报经过告诉了陈济桓,叹道:
“老弟,我说的没错,你一无户口,二无学历,三无文凭,还是回去当你的金矿主任吧,也好留得条命!”
陈济桓却坦然地笑道:“司令,我来参加守城,一不图升官,二不为发财,三不为扬名。没有户口也罢,没有学历文凭也罢,但我有一颗中国人的良心,有一股与日寇拼命的勇气,我什么官也不要当,你就发我一挺轻机关枪好了!”
韦云淞见陈济桓参战之意志坚决,无法将他劝走,不得已乃将情况再报白崇禧,白一听颇受感动,也不再请示军委会,便对韦云淞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行使点自主权吧,你即以桂林防守司令部的名义,发表陈济桓为中将参谋长。”
韦云淞无奈,只得照办,但他告诉陈济桓:“老弟,你还是个黑官,如果万一不幸牺牲,军委会非但不追认你的军职,恐怕连抚恤金也不能发的啊!”
“司令,”陈济桓激动地说道,“如果我守城战死,你把我埋在桂林随便哪一座山下就行了,我死而无憾,其他皆身外之物,一概不要你为我操心!”
陈济桓便这样以一个“黑官”的身份,当了桂林防守司令的参谋长。他虽然身为“黑官”,但在桂军中战功累累,指挥勇敢沉着,以善守著称,此次又以残废之躯请缨守城,因此守城官兵无不敬服。他每日拄着手杖,拖着那条走起路来有些吱吱作响的木制假腿,四出巡视,检查防御工事,鼓励守城官兵为国杀敌。他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每一个山洞,每一个火力点,他都要亲自去看过。回到司令部时,他已累得大汗淋漓,那木制的假腿把肌肉摩擦得生疼。他倒在司令部的行军小床上直喘气。司令韦云淞见他累成这个样子,便劝道:
“老弟,还是留点力气来在突围的时候走路吧!”
“司令,委座不是要我们死守桂林三个月吗?”陈济桓见韦云淞在打仗之前就想到要突围,便很诧异地问道。
韦云淞没有回答陈济桓的问话,他对“死守三个月”的任务从一开始便毫无信心。但是,白崇禧要他守,蒋委员长也要他守,并且事先送来了勋章。他如果不战而逃,不被枪毙也得坐牢,而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他又没有陈济桓那种为国捐躯的勇气。因此他暗自盘算着,准备打到一定程度再向白崇禧请求准予“突围”,白为保存实力,也一定会向蒋委员长力争批准“突围”出去的。韦云淞自此无心守城,只是处处留意“突围”办法。他命人将库房中一辆破烂的战车弄出来修理,以便“突围”时乘坐。但那辆战车早已破烂不堪,无法修复。他又命人去弄来一只橡皮艇,以便在混乱之时乘橡皮艇渡漓江向临桂东乡方向逃命。对于“突围”方向,韦云淞确定以西北方向为宜,采用与日寇南进相左的方向,敌就不会远追。为此,他命人保留阳江上的德智桥,以便“突围”时得以利用。不想,参谋长陈济桓根本体会不到韦云淞“突围”的良苦用心,在他视察督导城防工事时,竟命人放一把火,将那座预备作后路的德智桥的桥面、桥桁统统都烧掉了。韦云淞闻知,只得暗暗叫苦,却又不好指责陈济桓。因有陈济桓督率防守作掩护,韦云淞正好悄悄安排他的“突围”计划。他命人到桂林郊外四乡,搜罗了一批熟悉周围大小路径、山隘岩洞的乡人,准备在“突围”时由他们带路乘隙逃出城去,也甚至连逃跑时的便衣都已准备好了。陈济桓守城是忠心耿耿,韦云淞谋求逃生则用心良苦。这一对当年死守南宁,开创“黑豆节”的桂军宿将,如今重又搭配在一起死守桂林,真可谓相得益彰,充满戏剧色彩。
九月十二日,敌第十三师团进抵桂北大门黄沙河。第九十三军那一营部队,刚一接触,便溃退了下来。十三日早晨,敌前锋部队直逼全州县城。韦云淞闻报,慌恐不已。他在自己房间里转来转去,不时打开那只黑色皮箱,把里边的东西翻检一番。皮箱里放着一件皮袍和一套毛蓝官布衫裤,前者是有地位的人穿的,后者乃是一般百姓乡民的服装。这两套便衣旁边放着一支小号左轮手枪、几根金条、一摞光洋和几盒美国罐头。这是他准备“突围”的全部装备,行动时,他要亲自把小皮箱提在手里。
“司令,你那小皮箱里有些什么宝贝,可否让我见识见识?”参谋长陈济桓一瘸一瘸地走了进来。
韦云淞忙把小皮箱迅速锁上,尴尬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是几件洗换衣服,内人临走时为我准备的,他怕我一打起仗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嫂夫人想得还挺周到!”陈济桓夸赞着。随即又对韦云淞道,“司令,敌已逼近全州,恐怕不久就要到桂林了。从历史上看,攻桂林必从东江入手,强渡漓江,攻夺象鼻山为支撑点,进窥市区。”
陈济桓虽然没有文凭和学历,但他从秦兵入据岭南直谈到定南王孔有德率清兵南下攻陷桂林,抗清将领李定国回师袭占桂林击败孔有德,再谈到太平天国由永安北上围攻桂林,在象鼻山上架设炮台,以大炮猛轰桂林城的战例为鉴,建议韦云淞加强东江的防御力量。韦云淞的心思都扑在“突围”上了——蒋委员长战前授勋,韦云淞战前想“突围”,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处!他哪有心再听陈济桓的精心策划。但又不好推诿,只管点头道:
“好好好,你可以进行安排!”
他们正说着,忽听一阵汽车响声,只见一辆美式吉普车开到司令部石阶下的院子里,从车上下来一位中校军法执行官,径直走到房子里来,向韦云淞敬礼,报告:
“我是战区长官部军法执行官,奉委座和张长官之命令,前往兴安大榕江拘捕第九十三军军长陈牧农。现陈犯已押在车上,张长官命令将其交给桂林防守司令部扣留法办。”
韦云淞听了不禁大吃一惊,他这桂林防守司令如何管得着全州的事呢?他是桂军第十六集团军的副总司令,如何管得着中央军第九十三军的事呢?论军阶,他是中将,陈牧农也是中将,一个杂牌军的中将又如何能扣留法办一个中央军的中将呢?那中校军法官见韦司令还在发愣,便向他出示张发奎长官的命令,那命令略谓:奉委座令,第九十三军军长陈牧农擅自撤退,动摇军心,着即将其扣留查办云云。在扣留查办后,有交桂林防守司令部执行等语。韦云淞看了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的命令,推断大约是陈牧农在敌军压境之下,惊慌失措,丢了全州,蒋委员长要追究责任,而张发奎长官又不愿多管事,遂将扣留法办之事交给桂林防守司令部执行,这样做一则将矛盾推出去,可不负责任,二则也即以陈牧农之事压一压韦云淞,韦如不死守桂林,便将步陈之后尘。韦云淞感到此事好生棘手,但既是张长官有令,他又不敢不办,遂和那中校军法执行官一同到吉普车前。陈牧农由两名宪兵押下汽车,军阶和帽徽皆已被摘去,昔日那横行霸道、不可一世的气派,随着变成阶下囚而消失殆尽。刚到广西全州的时候,他曾专程到桂林来会见第十六集团军总司令夏威、副总司令韦云淞。陈牧农摆着一副老大的架子,不但不把总司令夏威放在眼里,对韦云淞则更不屑一顾。他两眼望着天花板说话:
“兄弟今奉委座之命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望二位仁兄多多照应!”
他做梦也没想到,今天竟会落到这位杂牌中将司令手里。但已沦为阶下囚,不得不低头,他忙“啪”的一声,双腿一并,立正,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然后把头往下一垂,两眼望着自己的脚面,脸上充满惶惊愧疚之情。韦云淞虽然有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但他并未感到自豪,也未感到幸灾乐祸,相反,他倒产生出一种怜悯同情之心。这绝不是韦云淞有菩萨的心肠,而是看着这位昔日骄横的中央军军长陈牧农突然沦为阶下囚,使他顿时产生一种兔死狐悲之感。陈牧农身为蒋委员长的嫡系将领,尚且如此,自己是杂牌守城官,桂林一旦失守,蒋委员长会轻饶他吗?他心中一阵战栗,竟忘记了自己受命要法办陈牧农的事,却满怀同情地询问道:
“陈军长,全州乃战略要地,又是国军囤积粮弹的处所,你无论如何都应该多守几天呀,为何才打一夜就放弃了?”
陈牧农见韦云淞仍称呼他为“陈军长”,且口气满怀同情之心,心中不觉萌生了一线希望,便委屈地说道:
“十三日夜十一时,全州城西侧高地被敌袭击,左侧背与后方联络线均已受威胁,为使撤退安全和便于尔后战斗起见,不得不放弃全州。又因情况紧迫,弹药粮秣无法全数撤走,乃做了焚毁之处置。”
“你为何不事先向战区长官部报告呢?”韦云淞觉得陈牧农不够灵活,他守桂林便早已想好了,一旦“突围”即事先报告白崇禧和夏威,由他们向蒋委员长力争批准“突围”,到时便没了责任,他觉得陈牧农也许高傲,不把战区长官部放在眼里,因此吃了大亏。
陈牧农道:“当时因电话中断,来不及请示了。”
“噢!”韦云淞惋惜地摇了摇头。
“但我在撤退之前曾用电报向重庆委座报告过,并得委座批准撤退,我才行动的。如今委座却责我擅自行动,将我扣留法办,实在是天大的冤枉!”陈牧农那一直垂着的头倏地昂了起来,眼中充满冤屈之色。
“委座的电令还在吗?”韦云淞心里一振,忽然异想天开地要当起“青天大人”来了,只要能让陈牧农获准免予追究,他这位桂林防守司令的日子便宽松得多了,因为“死守全州”的陈牧农才打了一夜便放弃阵地后撤,尚可免予追究责任;韦云淞“死守桂林三个月”只要打上三天,便不但无罪,而且简直可以立功了——他一直念念不忘蒋委员长战后要晋升他为上将军阶的许诺。
在桂林以身殉国的桂林防守司令部中将参谋长陈济桓
陈牧农见韦云淞要为他伸张正义,感激得又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然后解开军服胸前那只口袋的纽扣,从里边摸出一纸电文,双手呈到韦云淞手里。韦接过一看,果然陈牧农撤退得到了委座的电令。
“陈军长,你既然有委座电令作依据,当时来不及报告战区长官部也不为过。”韦云淞松了一口气,这不仅是陈牧农有救了,而且也为他日后“突围”埋下了前有车、后有辙的充分理由。
“多谢韦司令之关照,牧农如能重任军职,必重报今日之恩!”陈牧农见韦云淞有心开脱他,忙感恩戴德地说起好话来。
韦云淞即把陈牧农和战区长官部那军法官带到办公室,要陈牧农把委座仅以一营兵力守黄沙河的命令与战区长官部的作战计划相违背,张长官不同意补发命令,及奉委座电令放弃全州的详细经过口述一番,由那军法官
逐一记录下来,然后由陈牧农看过签字盖章。韦云淞对长官部那军法官说道:
“你把陈军长的申诉带回柳州面呈张长官,请长官转报委座,免予追究陈军长放弃全州的责任。”
那军法官也觉得陈牧农是代人受过,理应向最高当局申诉,便带上陈的申诉材料,仍乘吉普车返回柳州,向张长官报告去了。韦云淞只令人陪着陈牧农喝酒下棋,只等免于追究的命令一下,便恢复陈的自由。
谁知三天过后,张发奎一纸电令发来直吓得韦云淞目瞪口呆,那电令写道:“查第九十三军军长陈牧农,未奉命令,擅自放弃全州,焚毁大批军需物品,奉上谕着桂林防守司令部将其就地正法,以昭炯戒!”韦云淞不敢怠慢,即命桂林防守司令部总务处长韦士鸿持电令向陈牧农宣读,并问他对部队有什么话交代,对家属有何遗嘱?陈牧农听罢痛苦万状,长叹一声,只说了一句话:
在桂林以身殉国的第三十一军第一三一师少将师长阚维雍(左)、第三十一军少将参谋长吕旃蒙
在桂林以身殉国的第三十一军第一三一师少将师长阚维雍(左)、第三十一军少将参谋长吕旃蒙
“早知今日死得不明不白,还不如在战场一拼而死!”
陈牧农被枪毙后,蒋介石即令军校第六分校主任甘丽初接任第九十三军军长。甘丽初率该军主力在大榕江附近占领阵地,对沿湘桂路进犯之敌先头部队予以痛击,日寇由兴安出高尚田,迁回第九十三军的右翼,该军且战且走。十月上旬,日寇先头部队逼近桂林。
却说韦云淞奉令将陈牧农枪决之后,一直心惊肉跳,神不守舍。他支持陈牧农上诉之事,被白崇禧察知,白来电话指责韦“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脑壳一点也不醒水”。韦云淞吓得魂飞魄散,心里直叨咕:“好险!差一点把我赔进去了!”陈牧农致死的原因虽然扑朔迷离,但是韦云淞琢磨了半天,总算理出了一些令人骇然的头绪来。陈牧农是蒋委员长的嫡系,又是处处奉蒋之命行事,蒋为什么要杀他?陈牧农先被扣留,为何蒋委员长不命将陈押到重庆交军法审判而交桂林防守司令部执行枪决?为何陈牧农的上诉材料报上去三天后,蒋委员长便匆匆忙忙要杀陈?韦云淞恍然大悟:
“陈牧农如不上诉,便断然不会死!”
韦云淞不禁吓出冷汗来。陈牧农泄露了蒋委员长的天机,才遭杀身之祸。否则,丢了一个小小的全州县城,何致会掉脑袋?日寇这次打通大陆交通线的攻势,蒋的嫡系汤恩伯、蒋鼎文、陈诚、薛岳,望风披靡,动辄失地千里,蒋委员长追究了谁呢?杀了谁的头呢?现在杀一个陈牧农不但可以掩盖蒋委员长保存实力的阴谋,而且可以向军民炫耀其大公无私、执法严明,同时更可警告韦云淞及桂系防守桂林的部队,只能死守,不能逃跑。这是多么奥妙的棋着,多么阴险的手段!怪不得白崇禧责骂韦云淞“脑壳一点也不醒水!”韦云淞越想越害怕,尽管敌军先头部队已逼近桂林,在甘棠渡击溃了桂军派出的警戒部队,大战一触即发。但韦云淞的心思还是没有放在守城上,他现在迫切需要想出一个既不蹈陈牧农的覆辙,又不在桂林城内战死的两全其美之计。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蒋委员长之杀陈牧农智则智矣,但在韦云淞“千虑”之后,不但被其窥破,而且欲如法炮制,以便脱身。到底牺牲谁最合适?韦云淞只能在担任守城的两位师长之间选择。第四十六军第一七〇师师长许高扬,本也是白健公的亲信,但其所率系后调师,绝大部分是刚征集来的新兵,自然不能跟海师、甘师相比,为保存实力计只得留许师在城内冒险。韦云淞当然明白不能拿许师来牺牲,他只能打第三十一军第一三一师的主意了。该师装备实力虽逊于海师和甘师,但师长阚维雍是个将才,指挥有方,带兵得法,因此所部战斗力也不差。在两军四个师长中阚维雍不像海、甘、许三师长,与白崇禧关系密切,阚师长为人忠厚,军事学识渊博,曾在南京陆军工兵学校深造七年之久,毕业后再入中央陆军大学乙级将官班第一期继续深造,对于军事学、筑城学,工、交、通讯等特种兵种造诣很深,并精通两门外语,他是桂军中难得的专门人才。他靠自己的学识才干,由参谋而营长、团长、副师长、军参谋长直升到少将师长。阚师长虽然学识过人,但在军中没有大人物做靠山,因此韦云淞认为,牺牲一三一师及其师长阚维雍,自己“突围”出去之后,蒋委员长和白健公是抓不住把柄的,可免蹈陈牧农之覆辙。韦云淞计谋已定,便传令在防守司令部召开守城部队团长以上军事会议。会上,韦云淞首先宣读张长官“奉上谕”要桂林防守司令部枪毙陈牧农的电令,然后杀气腾腾地说道:
“陈牧农临阵退却,放弃全州,被处极刑。本司令执法如山,有守城不力,临阵退却者,当照陈牧农之例严办!”
说完,韦云淞用那双色厉内茬的眼睛,扫了大家一眼,然后把目光停留在第一三一师师长阚维雍身上。阚师长戴一副金边细腿眼镜,一头乌亮的头发往后梳得十分整齐,他个子高挑,服装整洁,举止文雅,像个庄重的学者,在这群武将之中,给人以鹤立鸡群之感。
“阚师长,你师担任中正桥以北沿河,北门至甲山口地区及漓江东岸,沿猫儿山、屏风山至七星岩地区一带之防务,任务艰巨,你必须督饬本部,死守到底!”韦云淞训令道,“阚师长你虽然饱读兵书,在军校和陆大深造多年,但你没有吃过黑豆,不可能知道黑豆精神是怎么一回事。这回守桂林,我要看一看哪一个部队,哪一个将领,发扬了黑豆精神的传统!”
阚维雍只是淡淡地一笑,平平静静地说道:“司令,我没有吃过黑豆,今后也不想吃黑豆,但我的司令部就设在叠彩山瞿、张二公成仁之处,我知道一个军人在外族入侵、国土沦丧之时,应该怎么去做!”
韦云淞见阚维雍并不推崇他所创举的“黑豆精神”,心中甚为不满,告诫道:
“‘黑豆精神’乃德、健二公所倡导,此次死守桂林,自本司令以下,有不与城共存亡者,格杀勿论!”
散会后,各位将领回到各自部队的防区,传达韦司令的命令,检查工事构筑及火力配备情况,严阵以待,准备厮杀。
韦云淞也在加紧做好“突围”的准备,他命令亲信到临桂东乡、西乡一带察看地形,物色向导。又命一七〇师工兵营在被参谋长陈济桓烧了的德智桥桥头,准备搭架临时浮桥的器材,以便逃跑时使用。
白崇禧跑回重庆去了。
张发奎仍在柳州盐埠街那小楼上喝酒遣闷。
第十六集团军总司令夏威,带着第四十六军军部和在桂林城外“机动”的第一七五师和第一八八师这两个主力师,不知“机动”到什么地方去了。
桂林已成孤城,桂林守军已成孤军。十月三十一日,敌第三师团、第十三师团、第五十八师团,乃将桂林合围。战斗最先在一三一师防区北门和东江一带打响。敌以重炮和战车掩护,向猫儿山、屏风山等处猛攻。一三一师三九一团坚守东江七星岩一线,与敌反复争夺,阵地数度易手,山头上的守军直打到最后一人仍坚守不退。桂林秀丽的山头,第一次为鲜血浸染,那一座座峻岩奇石千姿百态的山头,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折射出一片片骇人的殷红血光。十一月五日,敌以密集的燃烧弹轰击象鼻山桂军阵地,烈焰如炽,把那头静静地立在漓江之中汲水的“神象”,烧得浑身发赤,敌军乘橡皮艇强渡漓江。次日,第一三一师三九一团在东江一带的阵地,普陀山、月牙山、穿山、猫儿山、屏风山皆被敌攻占,残存的守军数百人由团长覃泽文率领,进入那个美丽迷人充满神话传奇色彩的七星岩内坚守,可是该团与师部的通讯联络已断绝。七星岩内的守军,除团长覃泽文等少数人由后岩突围出去外,余皆被日军用毒气弹毒死。
十一月八日,敌以重炮百余门,战车三十余辆,在大批飞机的助战下,猛攻一三一师三九二团阵地中正桥以及伏波山沿河一带阵地。师长阚维雍带卫士数人,不畏枪林弹雨,亲临中正桥指挥反击战,屡挫敌锋。三九二团团长吴展在激战中牺牲,全团官兵伤亡殆尽,中正桥阵地终陷敌手。阚维雍将该团残余官兵撤入靖江王城之内坚守。敌军已攻入桂林市内,中南路一带守军与敌发生巷战。阚维雍奔回师部,打电话向韦云淞要预备队增援,向敌作最后反击。
防守司令部里无人接电话。阚师长再打电话到军部,军部也无人接电话。他正感诧异,忽见他师部的一名参谋惊慌失措地跑来报告:
“报告,师……师座,三九三团在北门与敌血战,伤亡殆尽,总部和军部
都……都……跑了!”
“啊!”
阚维雍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的热血都汇集到胸膛里来,他的师三个团经过十天血战,重创顽敌之后,已经所剩无几。如今,口口声声高喊发扬“黑豆精神”与桂林共存亡的韦云淞已经弃城而逃,他阚维雍乃一个爱国的热血军人,能做出这样可耻的事来吗?他不能!与敌寇拼下去吗?他的部队已经打光了,拿什么去拼?他昂头看见了叠彩山上那块巨大的瞿、张二公成仁碑,刻在碑上的瞿式耜和张同敞的画像,他们衣袂飘飘,横眉冷对屠刀。阚维雍似乎受到了某种启迪,他从腰间毫不犹豫地拔出手枪,大叫一声:“桂林啊!”枪响身亡。
在瞿、张二公成仁碑下边,又矗立起一块不屈的丰碑,阚维雍以他的满腔热血,书写了自己的碑文!
入夜,桂林城里大火烛天,城池屋宇尽成瓦砾。防守司令部参谋长陈济桓在两名贴身卫士的搀扶下,拄着手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向桂林西郊侯山坳奔去。四野漆黑,人马杂沓,遍地枪声,陈济桓边走边骂:
“丢那妈!到底往哪里走!”
“韦司令不是命令向西突围吗?”一卫士答道。
当中正桥阵地危急之时,陈济桓曾要求韦云淞派司令部的两营预备队增援。但韦云淞决定用这两营精锐的部队保护自己“突围”,他横竖要牺牲一三一师,丢将保帅,此时哪还有心思想到阵地。黄昏后,他向远在重庆的白崇禧和不知在什么地方的夏威发出了请求准予突围的请示电报,也不待白、夏回电,便率总部向城西方向逃窜。
“丢那妈,突围了怎么有脸见人!”
陈济桓巍巍颤颤地站住了,一边叫骂着,一边猛地推开一直搀扶着他的那两名卫士:
“你们都给我滚开!”
那两名卫士惊悸地忙松开了搀着陈济桓身躯的双手,不知他要干什么?两人只是在黑暗中愣愣地站着,他们似乎听到了参谋长心脏急剧的跳动声。陈济桓从腰上拔出手枪,向那两名愣立的卫士大吼道:
“给我滚远点!”
待那两名卫士走出几十步之后,陈济桓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他的一张名片,那名片上端端正正地印着:
“广西绥靖公署陆军中将第二金矿主任陈济桓。”
他咬破手指,在“陈济桓”三字下边,重重地盖上了一个鲜血指模,嘴里仍在叫骂着:
“丢那妈,去你妈的‘黑豆精神’吧,老子今日要吃‘红豆’!”
说罢,他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叭”地开了一枪,旋即倒在侯山坳下。那两名卫士听到枪响,急忙跑过来,见陈济桓已倒在血泊之中,除了那条木制的假腿外,浑身仍在痉挛着,他是在极度愤懑之中死去的……
第三十一军少将参谋长吕旃蒙在战斗中率部与敌冲杀,血肉搏斗,战死于桂林德智中学附近。第一七〇师副师长胡厚基也在战斗中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