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将韩彩凤部歼灭后,率军直抵庆远城下,守将韩彩龙无力抵抗,又患足疾,逃亡不及,被迫吞食鸦片自杀。
白崇禧未经激战便占领了庆远城,李、白指挥的右路军大获全胜。中路军总指挥俞作柏率自己的纵队和蔡振云纵队由武鸣出发,向那马进攻,陆福祥凭险顽抗,被击重伤,所部溃败。俞作柏乃挥师大进,再战于都安,大败林俊廷,迫其退入黔桂边境。陆福祥逃到靖西,见大势已去,只身逃入越南。俞作柏乘胜向恩隆、百色进逼,迫使守将刘日福投降,右江军事遂告结束。
左路军在总参议胡宗铎率领下,溯左江而上,直捣龙州。盘踞龙州的乃是谭浩明的两个弟弟,一名浩清,一名浩澄,都是花花公子,大军一到,便望风而逃,两谭只身逃入越南,胡宗铎遂进占龙州,左江军事亦告结束。李、黄、白自攻占南宁至肃清柳庆及左、右江之敌,仅用数月时间,兵力不过万余,击溃了盘踞广西十三年之久的陆荣廷及其残部三万余人,占领了广西全境三分之二的地方。
再说陆荣廷在全州湘山寺闲居,听到所部皆被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悉数歼灭,知断无再起之日,只得长叹一声,收拾行装,离开广西进入湖南,到长沙后发出再次下野的通电,然后乘江轮东下,由上海抵苏州,做寓公去了。
李宗仁、白崇禧消灭韩彩凤、韩彩龙兄弟后,移军柳州,休整部队,检讨此次战役之得失。何武不听白崇禧指挥,陷全军于险境,李宗仁闻知,便问白崇禧道:
“健生,请将何武违抗军令之事详细对我说来,我要重办他!”
白崇禧寻思,何武是李宗仁的爱将,在李部中为人正直爽快,忠心耿耿,向为李宗仁所倚重,白崇禧不愿使李宗仁为难,便道:
“德公,毕竟我们已经打了胜仗,此事后果也不严重,我看,就算了吧!”
李宗仁见白崇禧如此说,知他碍于总指挥的面子,便十分严肃地说道:
“健生,据我所知,你治军极严,绝不容许部下有此行为,今日为何遮遮掩掩,言不由衷呢?”
白崇禧却不答话,李宗仁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便断然地说道:
“在我看来,此事甚为严重。军令如山,焉有大敌当前,而敢违令之理?”
李宗仁在室内踱步,他那军靴磕碰着地板,与他的话形成严峻而鲜明的节奏。“何武不听你的命令,就等于不听我的命令!我如知而不办,以后命令岂不当作儿戏,全军将何以作战?因此,我一定要将何武彻查重办!”
白崇禧仍不插话,只是说道:“德公,我到部队里检查武器装备去了。”
白崇禧也不等李宗仁回答,便走了。李宗仁马上派人将何武找来。那何武嗜酒如命,正在喝酒之时,听说李宗仁找他,便提着半瓶尚未喝完的酒,大大咧咧地朝司令部走来,进了门,随随便便地问道:
“总指挥,你找我有事吗?”
李宗仁指着旁边一张凳子道:“你坐下!”
何武一屁股坐下,随即跷起二郎腿来,问道:“什么事?”
“这次作战,我已查出你不听命令。按照军法,这是要杀头的。我念你过去有功,只将你撤职,今日你便做好交代。”李宗仁严厉地说道。
“总指挥,事情有那么严重吗?”何武满不在乎地问。
“上雷一战,你作为预备队指挥官不听白参谋长的命令,几乎使全军覆灭,后果严重,影响极坏,难道这些你都不知道吗?”李宗仁两眼盯着何武说道。
“总指挥,你不是对我说过,白崇禧是当今一位初露头角的军事家吗?他在前边和韩彩凤交锋,我如上去帮他的忙,把韩彩凤打败了,岂不是显不出白崇禧的本事了么,他那‘头角’怎么还能露得出来呢?我是一番好心,他倒来向你告我的状!”何武满脸委屈地说道。
李宗仁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正要斥责他,何武却又说道:
“总指挥,纵使我一时违抗了军令,论私交,我是跟你上六万大山的呀,平时我们从没红过脸,更没有半点过不去的,今日有事,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嘛!”
李宗仁听何武如此说,心中确实不忍将他查处,但他知道,如果留下一个何武,便将走掉一个白崇禧,从他的事业来看,别说一个何武,便是一万个也及不得白崇禧一个。想到这里,他态度马上和缓下来,对何武道:
“你看过《三国演义》,应当晓得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故事。我们的私交是私交,军令是军令。我如徇私不办,将来便无法维持军令。因此,这次对你必须撤职,既是从私交出发,你应体谅我的苦衷才是。”
何武也是个爽快之人,他见李宗仁如此说,便道:“那好,我回家种田去!”
李宗仁紧紧地拉住何武的双手,久久不放。从上六万大山以来,他们之间感情融洽,何武骁勇善战,战功累累,也从未违抗过李宗仁的命令,今日将他撤职,心中难免有些不忍,但大敌当前,李宗仁明白绝不能感情用事,便说道:
“我们革命军人,为国为民战死沙场,当是夙愿,然而解甲归田也是很正当的归宿。论军职,我是你的上官,论年纪你是我的兄长,以后仍希望你常常和我通讯。”
李宗仁说着,竟流下眼泪来,何武也至为感动,临行时真诚地对李宗仁道:
“总指挥,现我已卸去军职,你我之间已无上官与部属的关系,我年长几岁,就以兄长之辈向你讲句话可以吗?”
“好的,你说吧!”李宗仁道。
“白崇禧此人诡计多端,黄绍竑又野心不小,我是怕你斗不过他们,我们定桂军会被吃掉。李石愚、钟祖培对此也心怀不满,去掉我一个何武不可惜,难道你还要把李石愚、钟祖培也都赶走吗?”
“你是我的兄长,我感激你,领情了,但此事不可再提,你回去办交代吧!”
李宗仁随即将何武明令撤职,何武办了交代,便回昭平县乡下种田去了。李宗仁这个举动,使白崇禧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感到自己终于遇到了刘备,对李宗仁深感知遇之恩。这件事在“定桂讨贼联军”中,也引起很大震动,将士对李宗仁不徇私情、军令如山、罚赏严明的态度无不敬畏,就连李石愚和钟祖培也做声不得。
李宗仁和白崇禧率部在柳州休整了两日。这天,邓瑞征派人送来一信,要李、白恪守诺言,将柳州地盘让与沈军。
白崇禧随即提笔,在那信上批了个“可”字,着送信人带回去了。李宗仁不解地问道:
“我们流血夺下的地盘,就这样便宜地让与他?”
白崇禧笑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们的部队,现分散在柳州及左右江一带,一时尚不能集中,眼下难以与沈军决战,柳州地盘,不妨暂时让予他。”
李宗仁点头,遂和白崇禧率军退出柳州,邓瑞征便将柳州城占去。李、白将部队撤至来宾迁江一带驻扎,回南宁去了。此时,黄绍竑偕陈雄乘“大鹏号”战舰由梧州来到南宁,黄绍竑对李宗仁和白崇禧说道:
“李任潮和邓择生不断来电,催我到广州去加入国民党。”
“入党?”李宗仁望着黄绍竑说道,“那样急干什么,我们恐怕得准备与沈鸿英的大战呢,打完沈鸿英再去不行吗?”
“我也是这样想的。”黄绍竑道,“反正我是大元帅亲自委任的讨贼军总指挥,不是和入党一样了吗。你看陈炯明那帮人,都是入了党的,结果反孙大元帅最厉害的就是他。我看只要心里忠于孙大元帅就行了,形式上入不入党也没多大关系。”
“对!”李宗仁道,“我看你还是留下来部署与沈鸿英的大战吧,一切待打完仗再说。”
陈雄却摇着头说道:“自我们消灭陈天泰的部队后,驻粤桂军总司令刘震寰、军长刘玉山在广州造了我们不少谣言,他们说黄副总指挥是什么‘联省自治派’,挂羊头卖狗肉,羽毛丰满了又是第二个陆荣廷。我临离开广州前,陈伯南(即陈济棠,时任粤军李济深部旅长)特地来对我说:‘你告诉黄季宽,广州的谣言这样多,如果他再不来入党,我们就很难帮你们说话了。’”
陈雄这话,说得李宗仁和黄绍竑都一时无言以对,李宗仁忙问白崇禧道:
“健生,你说呢?”
“我们既已加入革命营垒,入党之事当然应抱积极态度,黄副总指挥加入国民党,对我们今后的发展,只会大有好处。因此,广州之行,宜早不宜迟。”白崇禧说道,“不过,我掐指一算,黄副总指挥广州之行凶多吉少!”
“啊!”李宗仁大吃一惊,忙问道,“此话怎讲?”
黄绍竑捋着胡须,哈哈大笑道:“陈大麻子来找麻烦呗!”
陈雄忙道:“陈大麻子被放回广州后,刘震寰和刘玉山仍让他当师长,他在广州也还颇有实力,也曾扬言要报仇。此事我曾对陈伯南说过,担心黄副总指挥到广州的安全。陈伯南却拍着胸口道:‘放心,邓择生团现驻广州,而且广州还有其他粤军驻扎着,怕他什么陈大麻子,包你安全无事!’”
白崇禧见黄绍竑捅破了他的话,便不再作声,他暗自盘算着,刘震寰和杨希闵的桂、滇军,眼下正把持着广州,仅邓演达那一团人,是难以担保不出事的,至于其他粤军皆在广州郊外,一旦有事也救之不及。刘震寰等人本想染指广西,不想陈天泰暗图梧州不成,反遭全师覆没,他们深恨黄绍竑,如今黄绍竑只身闯入广州,他们必千方百计,欲杀之而后快,因此黄绍竑广州之行必有性命危险。黄绍竑如死在广州,对于白崇禧来说,正好是个晋升的机会,白将稳稳当当地当上副总指挥。可是,黄绍竑一死,讨贼军难免不发生分裂,俞作柏等人肯定不会服从李宗仁的指挥,再则,黄死之后,“定桂讨贼联军”与广州及李济深的联系必将减弱,对统一广西及今后的发展将大大不利。白崇禧权衡了一下,觉得既不能阻止黄绍竑广州之行,又不能让黄绍竑死在广州,想了一下才笑着说道:
“一般人入教,都要经过洗礼,副总指挥此番到广州入党,怕也要得接受洗礼呢!”
李宗仁却很忧虑地说道:“陈天泰这个人,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季宽虽然放了他,说不定反要恩将仇报。去广州入党,我们又不能代替,季宽广州之行可否暂缓……”
黄绍竑原来倒并不热心去广州的,现在经白崇禧、李宗仁这么一说,他那冒险的雄心又被撩拨得痒痒的,用拳头擂着桌子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陈大麻子本是我手下败将,他如有胆量,可再来较量一番!”
黄绍竑广州之行决心既下,且在政治、军事上对李、黄统一广西都极有好处,李宗仁便不再劝阻。白崇禧说道:
“副总指挥履行完入党手续之后,可向大本营要求名义,希望发表李、黄二公为广西绥
靖督办和会办,我们有了这个名义,统一广西便顺理成章,也斩断了刘震寰重回广西夺权的企图。”
李宗仁和黄绍竑对白崇禧这一远见卓识都十分赞赏,大家又议了军、政方面的大事,因黄绍竑明日便要下广州,李宗仁请他早点歇息,各自散了。第二天早晨,李、白两人亲自送黄绍竑到达凌铁村码头。白崇禧把黄绍竑的卫队长牛得才拉到一旁,轻声问道:
“牛得才,你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母亲,妻子和一个七岁的儿子,还有个妹子,今年年底要出嫁。”牛得才望着白崇禧,不知他为什么要问起这些。
白崇禧脸色非常严肃地说道:“你这次跟黄副总指挥去广州,任务十分艰巨,你一定要舍命保证副总指挥的生命安全,倘有不测,我一定给你赡养好老母和妻儿,你妹子出嫁的嫁妆,我当代为置齐!”
牛得才听白崇禧如此说,又吃惊又感激,他知道白崇禧从不信口开河,这位足智多谋的军师,所言之事,无不应验,但事已至此,他心中坦然地说道:
“请参谋长放心,只要有我牛得才在,副总指挥绝无性命危险!”
白崇禧又郑重地叮嘱道:“就是你倒下了,也要使黄副总指挥脱险!我这里有个‘锦囊’,你拿去缝在衣服贴身处,等到了广州的那天晚上九点钟,再开拆,会使副总指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白崇禧说罢,便将一个小小布囊递给牛得才,牛得才接过,细心地放在衣袋里,向白崇禧敬了礼,率领十名精悍卫士,随黄绍竑登上了大鹏军舰。军舰早已升火起锚,鸣笛三声,顺流而下。黄绍竑和陈雄乘军舰回到梧州,为了稳妥起见,陈雄先赴广州做好安排,黄绍竑这才从梧州启程去广州。
这天上午,黄绍竑到达黄埔码头,李济深驻广州的部将陈铭枢、陈济棠、邓演达等人到码头欢迎。他们将黄绍竑迎上汽车,驱车前往南园酒家饮宴,为黄绍竑接风洗尘。
却说孙中山大元帅自实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后,改组了国民党,在苏联顾问鲍罗廷及中国共产党人的支持和帮助下,革命形势发展迅速,不久前,又一举平定了商团叛乱,革命根据地广州进一步得到巩固和发展。
孙中山正在粤北重镇韶关组织北伐大本营,准备出兵北伐,打倒曹锟、吴佩孚等北洋军阀。恰在这时,直系将领冯玉祥、胡景翼和孙岳联合起来,举行“首都革命”,打倒了直系首领曹锟、吴佩孚。冯玉祥等将所部组成国民军,欢迎孙中山北上主持国家大计。孙中山当即复电表示:“义旗聿举,大憝肃清,诸兄功在国家,同深庆幸,建设大计,即欲决定,拟即日北上,与诸兄晤商。”十一月十一日,孙中山任命廖仲恺为大本营参议,以胡汉民代大元帅职,十三日由广州乘船启程,经香港北上。因此黄绍竑到广州的时候,孙中山的船已抵上海了,黄绍竑在汽车上看到的,只是广州街头张贴的“欢送孙中山大元帅北上主持大计”“打倒军阀”“打倒列强”的大标语。大街之上,工人、市民的革命热情高涨,有队伍在游行,有人在演讲,散发革命传单,桂、滇军的军官和士兵,神气十足地在街头横冲直撞。黄绍竑觉得,整个广州城,好似一片大海,有汹涌的激浪,也有不测的漩流。邓演达在车上对黄绍竑道:
“季宽,我早催你来,为的是让你有机会晋见孙大元帅,可惜你来晚了一步,孙大元帅此时已抵上海了。大本营的事,孙大元帅全盘托付给了胡汉民先生主持,前几日又任命廖仲恺先生为大本营参议,军事方面,交给许崇智总司令负责,黄埔军校则由许总司令的参谋长蒋介石出任校长,我也被派往黄埔军校工作去了。”
久不来广州,黄绍竑感到这一切都十分新鲜,但他关注的还是广东方面对他和李宗仁的看法,因此便问道:
“择生兄,对我的入党问题,广州为何催得这样紧呢?”
邓演达道:“为的是尽快实现两广统一,建立巩固的革命根据地,以便出兵北伐,统一中国!”
陈济棠道:“还怕你会变成第二个陆荣廷,我们都不大放心。”
大家都笑了起来,说着便到了南园酒家,邓演达、陈铭枢和陈济棠三人做东,宴请黄绍竑。宴毕,邓演达和陈铭枢因有事告辞,由陈济棠陪同黄绍竑到东山百子路廖公馆去拜会廖仲恺。
在此之前,黄绍竑还未见过大名鼎鼎的廖仲恺,因此到得廖公馆前,便十分留意。下了汽车,只见在一平缓的坡地上,两幢雅洁的西式楼房比肩而立。楼房为上下两层,均为砖木结构,楼上有小巧的阳台。楼房四周,盛栽花木,美人蕉吐着如火的花蕊,老拙的紫藤千缠百绕,铺下一地的绿荫。院前绕以铁丝栅栏,栅栏上亦爬着花蔓。院后砌有石墙,植有几株常青树。院墙外面,东面也有几幢小洋楼,西北面则是一片青葱的菜地,环境很是静雅。廖仲恺的公馆又名双清楼,这原是廖夫人何香凝用自己在娘家的私蓄建造的。使黄绍竑感到奇怪的是,廖仲恺在国民党内和大元帅府中均担任要职,又是赫赫有名的黄埔军校的党代表,但在他的公馆门前,却见不到一个持枪的岗兵,或挎盒子枪的警卫,门前的一把藤椅上只坐着一个和蔼的看门老人。恰在这时,一群打着赤脚,身背斗笠的乡下农民从门里走出来,一个身材矮小精干身着西装的中年人,将这些农民送出门口,又一一和他们亲切握手。黄绍竑看了,更感奇怪。陈济棠马上过去对那中年人说道:
“廖部长,广西的黄季宽来了。”
那中年人马上走过来,紧紧地握住黄绍竑的手,说道:
“你好!你好!我是廖仲恺。”他那双快活的眼睛里洋溢着如火的热情和充沛的精力,嘴里连连说道,“欢迎!欢迎!欢迎!”
黄绍竑跟着廖仲恺进了公馆的客厅,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身着长衫,戴金丝细边眼镜,另一个身着军服,留着一撮日本式胡子。经廖仲恺介绍,那穿长衫、戴眼镜的便是胡汉民,穿军服的是粤军总司令许崇智。黄绍竑见过胡、许二人,就在靠近胡汉民旁边的沙发上落座。胡汉民文质彬彬,不苟言笑,待黄绍竑坐下后,便问道:
“季宽,难得你来一趟广州,广西的情况如何?”
黄绍竑已从邓演达口中知道胡汉民现在代替孙中山在广州帅府和大本营中负责,广西的事情必得和他商量,他便将奉孙大元帅之命发动梧州起义,与李宗仁联合,消灭了陆荣廷残部,眼下已占据梧州、玉林、桂平、南宁、柳州约广西全境三分之二的地区,下一步将集中全力,消灭沈鸿英部,统一广西全省的事详细说了。胡汉民认真地听着,点点头,说道:
“你们干得不错,陆荣廷、沈鸿英这些害民贼,不但祸害广西,而且祸害广东,将其歼灭,大得人心!”胡汉民点上一支香烟,那双锋利的眼睛望了黄绍竑一眼,问道,“尔后,你们怎么打算?”
黄绍竑觉得胡汉民的眼光似乎有某种不信任感,使他马上想到都城之战消灭陈天泰的事来,因为陈天泰出兵南路便是奉的大本营胡汉民的命令。黄绍竑忙道:
“我是孙大元帅委任的广西讨贼军总指挥,绝对服从大本营的命令,此次来广州加入国民党,便是为了更好地追随孙大元帅革命。广西统一之后,一切有关军、政、党务方面的事,皆听命于大本营。”
黄绍竑这番话,使胡汉民听了感到非常满意,廖仲恺那双快活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兴奋的光彩。胡汉民道:
“好,请季宽回去之后要多做李德邻的工作,两广统一之后,事情便好办了。”
黄绍竑忙说道:“我来之前,李德邻提出,我们已占领广西的省会南宁,且已控制广西全省三分之二地区,希望大本营考虑任命相应的职务,以解决广西统一的善后问题。”
胡汉民想了想,问道:
“你们对此有何打算?”
黄绍竑道:“李德邻曾提出要求用‘广西军务善后督办’的名称。”
胡汉民摇头道:“‘军务善后督办’是北洋政府沿用的名称,我们反对北洋政府,这个名称不好沿用。”
“李德邻很想要这个名称。”黄绍竑坚持道。
双方斟酌了好久,也想不到合适的名称,最后黄绍竑才提出白崇禧说的那个“广西绥靖督办”的名称来,没想到胡汉民一下子便同意了,即议定任命李宗仁为广西绥靖督办,黄绍竑为会办,白崇禧为参谋长。黄绍竑又提出由原广西省参议会议长张一气为省长,廖仲恺摇头道:
“季宽,省长一职我看还是由你来兼吧。”
黄绍竑却笑道:“省长是文职,我这个耍枪杆子的不能兼,况且议长做省长,也还有顾及民意的味道。”
黄绍竑再三推却,廖仲恺便也不再坚持。其实,在黄绍竑眼中,那省长一职无非是个装饰品而已,终究不如抓枪杆来得痛快。胡汉民又说道:
“季宽,这次总算解决你的入党问题了,李德邻也得尽快入党,否则便谈不上军政和党务的统一。”
廖仲恺也忙道:“季宽回去之后,就请李德邻也来广州履行入党手续。”
黄绍竑似有难色,望着胡、廖说道:“我回去之后恐怕马上就得和沈鸿英打仗了,还是打完仗再说吧。”
胡汉民想了想,说道:“那也好。你既然来了,我看明天早上就到中央党部去宣誓入党,可请仲恺和汝为(许崇智字汝为)做介绍人。”
廖仲恺和许崇智满口答应做黄绍竑的入党介绍人。他们又谈了些全国政局以及两广方面的事情,不觉已到晚饭时候,廖仲恺夫人何香凝请客人吃便饭。饭后,他们又接着交谈,直到晚上九点多钟,黄绍竑才告辞出廖公馆。
陈济棠的使命便是专门照应黄绍竑的,他陪黄绍竑走出廖公馆,到门口乘上汽车,黄绍竑笑着问道:
“伯南,我的窝安在哪里呀?”
“季宽兄今晚在东亚酒店下榻,一切我已安排好了,请吧!”
陈济棠命令司机将车子开到东亚酒店去,照旧陪着黄绍竑走进酒店。陈济棠已命人预先订好了房间,那是五楼505号的一个三套间。进得房来,陈济棠领着黄绍竑和卫士长牛得才将房间逐一看了,甚为满意。陈济棠指着最里边的一间对黄绍竑说道:
“你住这一间如何?”
“好。”黄绍竑答道。
陈济棠又指着最外边的一间对卫士长牛得才说道:“你率卫士住在这间。”
“是!”牛得才答道。
“这中间的房子我住。”陈济棠对黄绍竑笑道,“季宽兄,粤军旅长陈济棠陪着你,保你万无一失,晚上可高枕无忧放心大睡!”
黄绍竑见陈济棠安排得如此周到,心中甚为感激,忙拉他到自己房间坐下,命卫士沏上壶茶来,两人边饮茶边闲聊,无非谈些军中的趣事,扯些广州大寨(即妓
院)中老举们的艳事逸闻。只有那卫士长牛得才不敢闲坐,一进得门来,他便悄悄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在临离开南宁前白崇禧交给他的那个“锦囊”来,拆开仔细一看,只见里边一方白绸布上赫然写着三句话:
“看准后路,枕戈待旦,今夜有事!”
在牛得才心目中,白崇禧便是军中的诸葛亮,所言皆有应验。但是现在看来,便是言过其实。因为这次黄绍竑来广州之前,已命陈雄先走,对黄的安全问题,邓演达、陈济棠早已作好安排。就以今晚来说吧,东亚酒店附近就驻着邓演达那个精锐的步兵团,陈济棠的部队离此也不远,陈天泰根本不可能带兵来打东亚酒店,况且陈济棠又亲自和黄绍竑住在一套房间里,房间里又有电话,万一有事,打个电话不到十分钟粤军便可赶来救援,因此陈天泰无论如何是钻不了空子的。牛得才想到这里,不觉失声笑了起来,觉得白崇禧在故弄玄虚,吓唬自家人。牛得才的笑声不想竟传到黄绍竑房中,黄绍竑以为牛得才笑他和陈济棠议论“老举”的事,便厉声喝道:
“牛得才,你笑什么?”
牛得才吓了一跳,忙小心翼翼地走进黄绍竑房中,低着头说道:
“副总指挥,我错了!”
“我问你刚才笑什么?”黄绍竑板着面孔继续追问道。
“我……我笑白参谋长给我那个布囊中写的三句话,我……错了,请副总指挥处罚!”牛得才嗫嗫嚅嚅说道。
“白参谋长给你什么布囊?”
黄绍竑仍厉声追问着,他最怕白崇禧在他的贴身卫士身上做什么手脚。牛得才一看问题严重,忙将白崇禧给他的那个“锦囊”交了出来,并将前后经过情况老老实实地向黄绍竑说了。黄绍竑和陈济棠看了那三句话,不觉也相对大笑起来。黄绍竑道:
“白健生最喜欢搞这些鬼名堂。”
“灵验不灵验?”陈济棠颇感兴趣地问道,因为他最迷信,大凡行军作战或临大事,他便要请他那位精通阴阳八卦之术的胞兄陈维周上观星相、下看风水或作占卜之术。
“有时也会给他言中。”黄绍竑一来不愿在别人面前贬低自己的参谋长,二来也想以此激一激陈济棠。
“他平素喜欢用何种罗盘?”陈济棠问道。
“哈哈,罗盘?我倒从未见他用过,他一向反对信神信鬼,我们驻百色的时候,有次他还砸了一座庙中的菩萨,地方一些人便断言他要遭难,果不久我们在百色便被刘日福缴械。白健生和夏煦苍两人从城墙上跳下才逃得一命,我却被刘日福关押起来。他和夏煦苍收拾残部,一直逃到贵州的一处叫坡脚的地方。恰巧夏煦苍部下有位名叫张淦的连长,外号‘罗盘’,此人迷信风水,带着一只特别大的罗盘,我们的部队被包围缴械时,他什么东西都丢了,唯独带着那只大罗盘。”黄绍竑津津有味地讲述着。
“张连长堪舆之术必然高超!”陈济棠对此十分欣赏地说道。
“是高是低倒难说,不过,倒给他言中了一件大事。”黄绍竑道。
“啊!请详细讲一讲。”陈济棠平素最感兴趣的是这方面的事。
“白崇禧和夏威到贵州坡脚时,正要宿营,那张淦便摆开他的罗盘,前后左右一看,立刻跑来报告白崇禧,说此地不能久留,否则有损主将。白崇禧忙问是否发现敌情?张淦道他发现此地阴阳错位,是块凶地,请白崇禧下令拔队离开……”
“白崇禧走了没有?”陈济棠忙打断了黄绍竑的话问道。
黄绍竑笑道:“白崇禧要听信了这话就显不出张淦的本事了。他斥责张淦迷信太深,不准再言此事。张淦懊恼而退,不想到了半夜果真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陈济棠道。
“白崇禧夜出巡哨,从悬崖上摔跌下去,断了左胯骨!”黄绍竑道。
“啊!张连长不简单,不简单!真不简单!”陈济棠不禁伸出大拇指,连着说了三个“不简单”。
“事后我问张淦:‘你怎么知道要出事?’他说‘坡脚’与‘跛脚’谐音,以阴阳推算必蹶上将军。”黄绍竑道。
“嗯,跛脚之地不可宿营!”陈济棠点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这位张连长可提拔为团长!”
黄绍竑笑道:“还提拔?白崇禧对张淦可讨厌死了!”
“季宽兄,堪舆之术有科学做根据,家兄维周深谙此道,不瞒你说我原怕你到广州安全会出问题,因此你刚登岸,我便请维周兄给你看了相。”陈济棠道。
“吉凶如何?”黄绍竑见陈济棠如此迷信,忙笑着问道。
“大吉大利!”陈济棠道,“维周兄还做占卜得了两句偈语:‘入城则顺,过乡则逆。’城者一曰广州之城,一曰鄙人所姓之陈也,季宽兄既入广州,又住在我陈某之防区,可谓得了双保险,哈哈!”
正说着,只听门外一阵枪声骤然而起,黄绍竑的一名留在门外走廊上放哨警卫的卫士,一头扑进门来,浑身血淋淋地倒在门槛上,口中只说了句“他们打上楼来了……”便气绝身亡。卫士长牛得才胆量过人,闻变毫不惊慌,立即指挥卫士们还击,一名卫士刚冲出门去,便被密集的枪弹击死。牛得才隐蔽在门后,一甩手向外打了一梭子弹,接着便闪出门外,借助一根圆形墙柱的掩护,又打了一梭子弹,走廊上有几个人影栽倒下去。但是对方人多,他们从走廊的两头向505号房合击,情形非常危急。这时,又一名卫士趁牛得才打退敌人合击的一刹那,从门内冲出,隐蔽到牛得才左边的一根圆柱下,向敌人射击。他们这一左一右配合得极好,用驳壳枪准确地射击,打倒了近前的一个又一个敌人。但是,敌人毕竟人数众多,来势凶猛,全是用手提机枪开火,火力猛烈。牛得才正打得上手,突然发现子弹没了,在他正要退回房间取子弹之时,几颗子弹射中了他的腹部,一节肠子流了出来,他捂着肚子,爬回房间里,又一名卫士倏地冲了出去,利用牛得才刚刚隐蔽的圆柱,继续抵抗敌人的攻击。牛得才进得门来,只见陈济棠正在死命地摇着电话机“喂喂
喂……”地大叫着,可是一处电话也没打通,他颓然地将电话筒往地下一摔,绝望地对黄绍竑道:
“电话线断了,他们是有预谋的!”
黄绍竑手里握着支左轮手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房里乱转。这时,外边的一名卫士又战死了,房里一名卫士马上冲了出去顶上那个位置。房里只剩下四个卫士了,走廊上弹火交织,密集的枪声宛如大年夜的鞭炮一般。
陈济棠急得只是反复地说着:“怎的好?怎的好?”牛得才虽然身负重伤,但头脑却还清醒,他蓦地想起白崇禧在那“锦囊”中写的第一句话——“看准后路”,便不顾痛楚,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奔到黄绍竑里屋的窗户下,猛地推开窗子,只见对面一幢大楼栉比相邻,两楼之间的窗户相距不过五六尺,他忙喊黄绍竑和陈济棠快来看。黄绍竑和陈济棠见了大喜,黄绍竑问道:
“对面是何处?”
“先施公司。”陈济棠急中生智忙对黄绍竑道,“快,季宽兄,把你这房门卸下来!”
陈济棠和黄绍竑在两名卫士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卸下一块房门来,这时,正在门外走廊上圆形柱子后抵敌的两名卫士都被打死了,房中两名卫士立即冲了出去,继续抵抗,情形已万分危急。黄绍竑和陈济棠两人抬着那块门板,走到窗下,将门板伸过对面大楼的窗台上,不想用力过猛,那门板一下没搭上,竟失手落下深渊去了。黄绍竑和陈济棠两人眼前一黑,仿佛也跟着那块门板摔到五楼底下去了一般。他们喘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奔到中间房那扇门前,七手八脚地又将那扇门板卸了下来。这时,门外圆柱下那两名卫士也死了,房里最后两名卫士正要冲出去,却被牛得才喝住:“就地卧倒,开枪还击!”牛得才捂着肚子,卧在地上,指挥那两名卫士,用火力封锁着已经攻到门口的敌人。黄绍竑和陈济棠终于将门板架上了对面大楼的窗户。又一名卫士被打死了,牛得才捂着肚子,命那一名卫士撤进中间房,继续抵抗。陈济棠提着左轮手枪,慢慢爬上门板,对黄绍竑道:
“季宽兄,我先过去看看。”
陈济棠爬进了对面的窗户,立即向黄绍竑一招手,黄绍竑也爬上了那架在两窗之间的门板。这时牛得才踉踉跄跄地跑到窗下,背靠窗户,举枪向已冲到里间门口的敌人射击,掩护黄绍竑脱险。黄绍竑刚爬过去,便回头向牛得才喊道:
“牛得才,快过来呀!”
牛得才隔窗向黄绍竑道:“副总指挥,我家中老母、妻儿和妹子,白参谋长已经给我安排好了,我死而无憾,请副总指挥保重!”说罢,便使劲将那搭在两窗之间的门板推下了楼底。一阵密集的弹火射来,牛得才还未转过身来,便往后一仰倒了下去。至此黄绍竑的卫士全部战死。
却说偷袭505房间的不是别人,正是被黄绍竑在都城俘虏又放走了的陈天泰。这陈大麻子跑回广州后,每思报仇雪恨,但又无力再打回广西与黄绍竑较量。没想到现在黄绍竑送上门来了,因此黄绍竑一到广州,陈天泰便暗中打听到黄绍竑下榻东亚酒店,他知道粤军必定对黄加以保护,警戒严密无从下手,只有偷袭一着可行。他命人装扮为高级客商包了东亚酒店的五六个房间,趁夜晚黄绍竑、陈济棠不备时突袭505号房,企图将黄、陈二人击毙。没想到竟让他们走脱了。他率先冲到里间房,只见窗户大开,对面先施公司大楼的窗户走廊好像有人影晃动,陈天泰料想是黄、陈二人越窗逃跑,遂登上窗台,大叫一声:“黄绍竑,你往哪里跑!”然后运足气,便往对面窗台一跳。由于用力过猛,陈天泰双腿刚接触到对面窗台,一时没抓住窗子便滑了下去,只听“呀”的一声惨叫,陈天泰从五楼的窗口跌下楼底,一命呜呼!
却说陈济棠和黄绍竑从先施公司的楼上摸了下来,也许是被对面东亚酒店的猛烈枪声吓住了,这座大楼门户紧闭,廊上空无一人。他们下得楼来,陈济棠熟路,领着黄绍竑一下子便到了潮音街的公安分局。陈济棠立即给广州公安局局长吴铁城打电话,那吴铁城原是粤军旅长,与陈济棠同一个系统,马上派汽车将他们接了过去。黄绍竑问道:
“吴局长,我们在东亚酒店打了一个多小时,怎的不见粤军来援呢?”
吴铁城叹道:“广州治安秩序不好。几乎每晚都有这样的枪战,不是有电话报告,谁也不会出动的。”
挨到天亮,陈济棠问黄绍竑,“昨晚季宽兄曾与胡先生约定,今天上午到中央党部宣誓入党,还去吗?”
黄绍竑笑道:“维周兄既说我大吉大利,今番大难不死,当然要按时前去履行入党手续啦!”
黄绍竑便在陈济棠、吴铁城的亲自陪同护送下,驱车直达中央党部,办理入党手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