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两人,慢慢说道:“其实你刚才说的没错,小女子名叫沈念,京城人氏,家父讳字方甲。”
这才第一句话,就让林凡吃了一惊,他连忙打断女子说道:“等等,你等等。你说的可是前任兵部尚书沈方甲?”
沈念没想到林凡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竟然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要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以林凡的年纪和官职,按理说不应听说过才对啊。
她有些意外的点点头,轻声说道:“正是。你听说过我父亲?”
林凡吓了一大跳,没想到真是那人。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沉声说道:“我在家时曾偶听家父提起过,原兵部尚书沈方甲,曾受陛下之命,瞒着满朝文武,暗中与北方的满真部族和谈。只是后来在谈判将成之际,和约却被府中小厮当成朝廷公文,无意中给公布了出去,引起朝野哗然。陛下为了维护声誉、平息众怒,便将沈大人以里通敌国的罪名问罪,沈氏满门被判抄家问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应该是崇平六年。”
傅天临这时却突然插口说道:“我大云乃天朝上国,从无议和之事,为何要与满真鞑子议和?如此一来,岂非等同辱国,如何对得起祖宗?”
其实这不仅是傅天临的想法,其实也代表了天下百姓的想法。
他出身江湖,并不懂国事,只不过自本朝开国以来,万邦来朝,从无和谈之先例,百姓们心中都有一股天朝上邦的傲气,自然不会理解朝廷为何议和的举措。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和谈一定要在暗中进行的原因。
当着沈念的面,其实傅天临还有一句话没说,就是沈方甲主持议和,便等于是国贼,杀了他也是罪有应得。
林凡知道他的意思,向他解释道:“先生此言差矣。朝廷议和之举算不上错,这么多年来为了与满真交战,北疆军费每年耗资何止百万,然而却难有成效。甚至至今满真仍在步步蚕食我辽东,除此之外,还不时的突破边防南下劫掠,这么多年下来,国库早就不堪重负了。
“近些年来,朝廷每年的岁入才不过千万两白银,可是其中近半的赋税都要用来供养各地藩王、宗室,其余的几乎全部用在了北疆战事之上,这导致了国库实在是入不敷出。又加上连绵的天灾,从崇平元年到崇平六年,关中和中原地区连续六年大旱,颗粒无收。而朝廷却无力赈灾,百姓饿殍遍野,甚至易子而食。崇平四年,自称前朝皇室后裔的陈兴隆在中原道聚众造反,北方各地纷纷响应,朝廷却连军饷都难以筹集,致使官军剿匪不利,连战连败。如今中原乱象渐生,国库就更加空虚,难以为继了。”
“而之所以要与满真议和,就是为了先暂时免去北方之忧,腾出手来收拾中原乱局,等到内部安稳,再一力对抗外敌。可惜朝野上下就是如同先生这般想法的人太多,民情汹汹,导致了和谈之事功败垂成。如今内忧外患的局面已经形成,当真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天下太平啊?”
“唉,只可惜了沈大人,坊间百姓也就罢了,可朝堂之上所有人都知道与敌国议和这种事,单凭沈大人是做不了主的,他是奉圣命和谈。可陛下爱惜自己的羽翼,为了平息民情和皇家声誉,就只好让沈大人做了陛下的替罪羔羊。”
听到林凡为自己父亲说话,沈念由衷感激的看了林凡一眼,算是谢谢他帮自己解围。
傅天临也并非不知变通的一个人,如今知道了事情真相,就算是心底仍有不解,却也知道不是说出来的时候。连忙对沈念说道:“对不起了,沈姑娘。刚才是我失礼了!”
沈念摇摇头表示不在意,这一种事情她经历
的太多了,即使到如今,提起父亲,不明真相的人们往往还是咬牙切齿的痛骂。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去对抗这全天下百姓的悠悠众口不成。
她痛恨的说道:“最可恶的就是狗皇帝,明明是他让我父亲主持议和。我父亲岂能不知议和风险,弄不好可就是要遗臭万年的,但圣命不可违,我父亲不敢不从,只能冒险而为之。可是当事情被泄露出去之后,狗皇帝却为了摘干净自己,不仅杀了我父亲,还将我沈氏抄家灭族,当真是可恶至极。”
当着林凡这个朝廷命官的面,沈念就敢大骂当今圣上,林凡不知是该说她胆大,还是该说她不把自己这个朝廷官员放在眼里才好,从中也可见她对那人的痛恨。
被无视身份的林凡只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轻声叹道:“功出于上,过咎于下!当今天子为人可见一斑,实非家国之福啊!”
林凡的话将沈念拉了回来,她不再沉浸往事,调侃林凡道:“你可是朝廷命官,敢这样非议狗皇帝,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你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林凡可不敢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刚才说的那一句他就已经是乍着胆子了,哪还敢顺着沈念的话往下说。这要真是传了出去,他林氏一族几百号人也得和沈家一样人头落地。
他打了个哈哈,为了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继续问道:“既然沈府被抄家灭门,那姑娘是如何能够逃出生天的呢?”
说到这,沈念又是眼圈一红,伤感道:“当年我父亲和大哥被斩首示众,我二哥因为还不满十五岁,得以免死,被发配到甘州从军,而我沈氏女眷则被充入教坊司。当年我只有十三岁,却因为擅长琴棋书画被卖到扬州做瘦马。”
“在走到半路的时候,我被我父亲的结义兄弟,还有他在江湖上的一些朋友救了下来。他们护着我从北边一路往南逃,为了保护我,一个个的死在了官兵刀下。等到了淮南道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了我自己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说道最后,沈念的哭腔越发的明显,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林凡叹了一口气,拱手歉然说道:“抱歉,沈姑娘,是我不该问!”
沈念擦了一下眼泪,勉力笑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你职责在身,要是换成我,我也得问。要不然你放走了我,却连身份都不知道,岂不是很尴尬。况且,是你让我知道了,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认为我父亲不是卖国贼,他并没有做错。我还要谢谢你呢!倒是我,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让你们看笑话了。”
林凡有些抱歉的说道:“事已至此,姑娘还是不要介怀往事的好。”
林凡转移话题道:“安州这个地方姑娘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不知沈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沈念想了一下,说道:“我打算先渡江南下,去江南道看看。至于再往后的,暂时还没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凡点点头:“江南道现在还算太平,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不过姑娘既然决定南下,我知道姑娘手中还有一些从他出得来的文玩字画,自然是用不到了,不如让我替姑娘归还给失主。还有三星镇宋家虽然名声不好,但多是因为宋氏名下布庄做生意以次充好之故,还算不上大奸大恶之徒,这次也算是让他们得到教训了,那五千两银子如果还没用尽的话,我也替姑娘还回去,姑娘以为如何?”
沈念掩嘴偷笑, 说道:“大人直说是因为自己没抓到人,再找不到东西的话在上面那里不好交代不就行了,何必这么弯弯绕绕的呢?”
被人当
场拆穿心思,林凡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接着问道:“对了,沈姑娘,让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薄柳镇邱家库房里的那颗南海珍珠,姑娘是怎么得手的?”
沈念疑惑道:“什么南海珍珠,我不知道,更没有拿过。我在邱家也只是拿了几幅字画而已,并没有去过什么库房,更没有见过什么珍珠。”
林凡吃惊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见到沈念点头,林凡仔细回想了一下在邱家一些的细节,明白过来邱泽那老东西到底想要干什么了。而此时一旁见多识广的傅天临也有些想明白了,站在旁边笑而不语,玩味的看着林凡。
林凡笑了一下,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邱泽这老王八蛋跟老子玩这套。”
沈念有些好奇的问道:“这珍珠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又明白了什么?”
理了一下思路,林凡对沈念说道:“既然邱宅库房没有被盗,那所谓的南海珍珠丢失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那邱泽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傅天临两人不接他的话茬,林凡只好自问自答说道:“其中关节并不难想通,扎根在薄柳镇上的邱家虽看起来家大业大,但其实资产大多都要归于安州本地世族邱氏,真正属于邱泽一家老小的其实没有多少。邱泽说是邱氏宗族在永阳的主事人,但其实地位比主脉的家奴也高不了多少。而这颗价值不菲的南海珍珠可谓是邱泽的心头肉,平日里也舍不得示人,如今定然是被邱氏嫡系一脉的贵人给看上了,向他索取。要是放在以往,邱泽哪怕是再舍不得却也不敢不给,只不过你的出现给了他机会。”
沈念疑惑道:“我?”
“没错!正当邱泽没有办法之际,你出现了。邱宅被盗,他索性顺水推舟,假称珍珠丢失,给咱们演了这出监守自盗的好戏,用以掩人耳目。你可别忘了侠盗傅天临在江湖上名声赫赫,从来没有失手过,将失窃之事推到你身上,可谓是万无一失,就连邱氏主脉纵然有所怀疑,却也不能去找傅天临查实,找不到理由去怪罪他。”
“可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你这个傅天临是个冒牌货,反倒留下了马脚,落在了我的手上,才让我弄明白了这件事,你说如果是让他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气的吐血三升。哈哈哈!”
说到最后,林凡忍不住调侃了沈念几句,哈哈大笑。
沈念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说道:“去死!”
林凡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看到沈念想要杀死自己的眼神,捂住嘴说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说正事,说正事,噗嗤!”
见到沈念的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感觉到寒意的林凡连忙正色说道:“姑娘将剩下的那些东西存放于何处,可否告知地点?”
压下羞怒,沈念柔声说道:“文玩字画虽价值不菲,却不好出手,所以大多也还在,不过那些小额银票大多被我散发给平阳渡附近的难民了,从宋家偷的那五千两面值太大,倒还留着。一会儿我把地址给你,你自己去搜也就是了!说来这次我本意是帮难民筹一些钱粮,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反倒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也确实是无颜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林凡安慰说道:“时事如此,怪不得姑娘,姑娘不必自责。”
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姑娘既然决定南下,不妨直接从安州这边往南走。渡江之后便是江州,我家就在江州楚城县江源镇,那里也在救济难民,姑娘可以去看一下,只需报上我的名字,定可以为姑娘暂寻一安居之所。”
沈念听到江州楚城有些愕然,好像有些若有所思,她突然抬头问道:“大人可是出身于江州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