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众人在饭桌上落座。林汝贤向林凡道:“凡儿,吏部的文书上都写了什么?拿来让为父和你陆伯伯看看。”
林凡闻言将书信递给林汝贤,林汝贤将文书打开,摊在桌面上,和陆文昭一起细细读来。
林凡虽然也好奇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不过林汝贤没有发话,他也不敢伸头去看,只能端坐在椅子上,等着林汝贤他们看完。
信上的公文不长,林汝贤和陆文昭很快就读完了里面的内容。林汝贤略微沉思一番,突然脸色严肃的问道:“凡儿,你认为江南如何?”
林凡愣了一下,不知父亲为何会有此问,但他还是下意识回答道:“江南美景如画,姹紫嫣红,自然是极好的。对读书人来说,江南更是令人神往之地,无数才子佳人的故事发生在这里,就连青楼楚馆里的淸倌儿,都精通琴棋书画;可以说天下的士子风流,尽在江南。对朝廷来说,东南一带汇聚天下财富,朝廷赋税大半出自江南,江南在朝廷中的地位不可谓不重。”
林汝贤再问:“那江北又如何?”
林凡想了一下,回道:“如今乱世渐至,有关中原道等地战事的消息就连孩儿也略有耳闻。窥一斑可知全豹,从王虎大哥他们的遭遇来看,眼下的江北各地恐早已是烽烟渐起。”
“战事一起,生灵受难,中原往日的平静不再,昔日繁盛皆付于与断壁颓垣。但要说最苦的,还是中原的百姓。因天灾人祸而导致家破人亡者,恐怕比比皆是。”
“既然江北生民受苦,百姓受难。那你可愿离开这繁花似锦、才子风流的江南,去那乱事纷扰的江北为官?”林汝贤又问。
林凡想了一下,坚定道:“孩儿愿往!”
父子两人相视一眼,林汝贤感知到了儿子的想法,知他是真心实意的愿意去江北。
明白了林凡的心意,林汝贤这才向林凡说明缘由:“文书上说,你要去淮南道安州永阳县做武关巡检司的巡检使。”
“巡检司虽然品级不高,不过正九品,但是掌一地之巡捕,治安,剿匪等事宜。算是位低权重,这样一来,考核升官也比较容易。”
“而且巡检虽然听命于县令,但是不在县衙办公,另有驻地。所以做起事来也没有那么多掣肘,更为自由一些。想必是吏部看在你先生的面子上,才会给你这份差事。”
陆文昭也笑道:“嗯,这是好事啊!凡儿,好好干,以你的本事,定然能做出来一番成就。以后又有先生和你父亲在朝中照应,只要你能做出来结果,立下功劳,我还就不信有人还能拦住你升官。你虽然没有去参加会试,谁说以后不会像先生一样被陛下赐一个同进士出身的功名呢!”
“大哥,不要再说了。”林汝贤的脸色有些黯然了下来。
陆文昭闻言愣了一下,看着林凡略显失落的神色,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随即他就反应了过来,林凡只是以区区举人的出身出仕,这在以后恐怕都将是林凡在仕途上难以越过的一道门槛。最起码想要入阁拜相,没有二甲以上的功名,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
科甲正途出身的林汝贤最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所以他对此事的遗憾,恐怕还要超过林凡自己。
陆文昭歉然道:“凡儿,不要怪伯父,伯父一不不小心又说错话了。”
“大哥你不要自责,你说的没有错,我也不是怪你。时势如此,实在容不得凡儿等到明年再去参加春闱。这些大势都是你我难以左右的,若是现在不能把握住时机,及时应对,谁又能知道以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凡儿,你也不要忧心,举人出身又怎么了,未必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本朝太祖出身如何?不过是一介武夫,不还是照样成就宏图霸业。”林汝贤安慰林凡道。
“请父亲、陆伯伯放心,孩儿都明白的!”林凡打起精神,重新焕发斗志。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了,凡儿,这些事你明白就好,大哥你也不必介怀。”
“还有,凡儿,马上就过年了。等过了年,你虚岁也就满二十了。”
他有些感慨道:“唉,不知不觉的你就长大了,也要出去做官了。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很欣慰,我准备按照习俗年后二月份给你行冠礼,之后再去赴任。”
和林凡说完这些,他又朝陆文昭说道:“大哥以为此事如何?”
“是啊,转眼间少甫和凡儿都长大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们几
个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样子。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都长这么大了。汝贤呐,,咱们都老喽,老喽!哈哈。”虽是拿林凡来打趣,但是从陆文昭的语气中也能听出来他的心情是十分的愉悦。
“陆伯伯,没事儿您提这些干什么!”林凡低头不好意思道。
这更是惹得林汝贤和陆文昭不顾长辈仪态哈哈大笑,就连顾氏也是忍俊不禁。
这一日之后,林汝贤被圣上钦点为御史台左佥都御史的消息迅速的传播开来,着实是震动了整个江南道官场。
虽然以前林汝贤因为蜀州楠木案一事,在朝在野都颇有名望,得到朝野上下的敬重。
但他这么多年以来毕竟一直赋闲在家,没有官职在身。各级官员虽然因为林汝贤的名声和江州林氏的声望偶有人情往来,却也并无太过热络,非要来结交林家不可。
可是自从这条消息传出去之后,当天晚上现任楚城县令徐子健就连夜赶到了林家,以下属之礼前来拜见。
用这位本地父母官自己的话说,他以前没有尽到职责,怠慢上官,多有失礼,今天特地前来请罪。
自从徐子健上任以来,也曾数次来到林府,每次来的态度也算恭敬。可表现的这般诚惶诚恐、卑躬屈膝,这还是第一次。
林汝贤接见了他,几番好言抚慰,又连敲带打的告诫一番,这才打消了这位徐县令的疑虑。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位本地县令,林汝贤也还是没能清闲下来。
第二日,江州知州卫韬前来拜访,林汝贤只能亲至府们前迎接,将其引入府中。
本朝知州一般为从四品,不过江州乃是重镇,知州乃是正四品的高官。卫韬为江州知州,执掌一州之地,勉强可以说是封疆大吏了。
如果单单从品级上来说,林汝贤的御史台左佥都御史与这位知府大人品级相同,都为正四品。
当然,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有闻风奏事之权。而左佥都御史是御史台里重臣之一,又是京官,从地位上来说比外放任职的知州要重要许多。
林凡恭敬的在两人后面跟随,不时的用余光打量着这位江州父母官。
卫韬看起来年龄大致与林汝贤相仿,四十五六岁上下。其人脸型瘦长,一缕长须飘然而下,颇有些仙风道骨。他的身上又有着为官多年积攒的官威,看起来颇为不凡。
卫韬与林汝贤两人在前面攀谈,两人之间谈笑风生,看上去相谈甚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林凡总觉得这位卫大人眉间好像总有一股难以化解的郁气。
林汝贤两人分主客在客厅坐定,林凡在林汝贤身后站定侍立。
卫韬说道:“下官一直敬重林大人的为人,然而这些年来却少有拜访。今日想来,实在是失礼至极,还望林大人海涵。”
“当年林大人能够不顾个人安危为民请命,实乃我辈楷模,没想到在下还能有与林大人同朝为官的一天。”
林汝贤谦让道:“卫大人实在是过誉了,要说敬重,该是我敬重大人才是。自大人主政江州以来,清正廉明、治理有方,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如今江北各道乱象已现,江州却稳如泰山。仅此一点,大人就功不可没!有大人主政江州,实乃江州百姓之福,亦是朝廷之福。”
卫韬苦笑:“林大人就不要挖苦我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下也不过苦苦维持罢了。”
“不瞒大人说,江州如今看似风平浪静,波澜不兴。实则早已是暗流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掀起滔天巨浪,将整个江州都吞噬掉。恐怕等到那个时候,下官这个江州知州首当其冲啊!”
“卫大人何出此言啊?”林汝贤顺着他的话问道。
“林大人可能有所不知,现在江北天灾人祸不断,烽烟已起,百姓背井离乡逃难而来。以我所知,单单林大人所在的江源镇,就有数百难民聚集,全靠林大人府上接济才得以存活。林大人扶危济困,下官在这里代表江州府衙谢谢大人了。”
林汝贤摇头道:“这些事都是犬子他们那些孩子们做的,在下不敢居功。而且此事乃是我林氏份内之事,当不得大人之谢!”
卫韬道:“大人高义,却又不愿居功,实在是让下官钦佩万分!”
这时他话风一变:“可恕下官直言,这样下去,林大人府上的存粮纵然不少,可也支持不了多久了吧?照这样
的消耗,恐怕用不了太长时间,林府就要向外收购粮食了吧?”
林汝贤轻轻点头,算是默认了卫韬的这个说法。
卫韬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应,就接着向下说道:“而这才不过是区区数百人,他们每天消耗的口粮就让林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尚且难以维持。”
“大人可知道现在江州各县难民之数加起来有多少?”
不等林汝贤回答,卫韬就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如今江州境内的难民人数早已不下万人,这些人都没有生计,只能依靠官府赈灾和各地富绅自愿救济。”
“如此一时还好,以江州的财力,短时间内还可以勉力维持。然而江州虽富庶,这样下去又岂是长久之计,万一到时候生起暴乱,江州危矣!”
“江州被称为天下通衢,江州一乱,整个天下都会受到影响。到那时,天下各道、世间各地,相互之间东西难以相顾,南北将无法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州若乱,影响之大实在难以预料。”
“所以,下官本次前来除了恭喜林大人之外,就是想让大人入京之后能够向陛下和朝臣陈明其中利害。请求朝廷速速拨调粮食,赈济灾民啊!”
卫韬说的情真意切,林汝贤答应道:“卫大人放心,我林家世居江州,正是有了江州父老的抬爱才有了我林氏一门的今日,我又怎能忍心让我江州百姓受此战乱饥荒之苦!我此去京城,必定向陛下进言,请求陛下怜我江州子民,调拨钱粮,以安民心。”
卫韬大喜道:“如此下官就代替江州百姓先行谢过大人了。大人此举,不知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啊!”
林汝贤答应了卫韬的请求,却依然愁眉不展,他为难道:“我可以答应大人,只是此法未必可行啊!”
为了不让卫韬误解是他要故意推脱,林汝贤解释道:“非是我有意推诿,一则我位卑言轻,又是初入庙堂,根基太浅,陛下未必会听我的。二则现在国库空虚,连前线将士们的粮饷都难以维持,更不要说其它的了。还有江北数道之地,灾荒连年,战事不止。如此种种,天下各处各地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国库里的钱粮就那么多,不可能事事都顾得过来。既然不能面面到位,那在朝廷看来,事就要分轻重缓急。”
“与其他更重要之事相比,江州之事为缓,恐怕朝廷暂时无暇顾及。所以我可以答应大人,只是还请卫大人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这里面的道理卫韬又何尝不知,他叹息一声:“林大人之言我非不知,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毕竟事关江州百万百姓的生死,我作为一方父母官,又岂能坐视不理。若是不成,我只能另求它法,此事不论成败与否,我都对大人感激不尽。”
林汝贤轻笑道:“卫大人不要说什么感谢不感谢,为百姓谋福,亦是我之所愿。不过,我入京之后,这一家老小还要多靠大人多多照应。”
他向身后的林凡示意:“凡儿,快过来见过卫大人!”
“林凡见过知州大人。”林凡从林汝贤身后走出,向着卫韬躬身行礼。
卫韬向林凡说了一声免礼,而后朝林汝贤笑着开口:“这位就是贤侄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听说贤侄中了今年的秋闱,小小年纪就中了举,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定当为朝廷栋梁。林兄后继有人,着实是领人羡慕!”
“至于你林氏一门,请林兄尽管放心。我为一地主官,维护境内百姓乃是应有之义。林家世代行善,善名远近皆知,现在又在不遗余力的赈济灾民,实为我辈楷模。”
“但一家之财力毕竟有限,官府又岂能单单让好人吃亏,以后这江源镇的灾民所需的一应的粮食物资,都由官府来调拨,林家只需要派人进行管理,维持秩序就行了。”
林汝贤朗声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就多谢卫兄了,家里已经备好了酒宴,请卫兄入席吧!”
“林兄太客气了,我就不叨扰府上了。小弟还有公务要忙,这就告辞了,林兄珍重!”卫韬说完,站起身来拱手施礼道。
“既然卫兄还有事要忙,公务为重,我这边也就不好强留了。”
“不过卫兄公务繁忙,更是要保重身体,江州百姓可离不开你。凡儿,你替我送送你卫伯父。”林凡躬身称是。
向着卫韬说道:“伯父,这边请。”
林凡在前领路而行,卫韬笑着与林汝贤拱手告别,随后跟在林凡身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