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子莲步款款地下得楼来,癞和她四目相对,顿感惊艳,只因这女子明眸善睐,眉目生情,盈盈笑容让人倍感亲近,清丽的妆容又恰到好处。人未到,一股暗香已是嗅到了鼻尖。在看她颈项配一抹金枝玉叶,衬托得修长项颈愈发细腻白皙,端的是难得的倾城女子。
癞慧眼一扫,暗暗吃惊,此女子不仅有倾国之色,还是一位半步人仙,仅差一步,便要到真垣境。不过更令他吃惊的是,慧眼收回的时候,她竟然朝他望了一眼。
难道是精神垣力师?癞心里暗暗忖度。
陆可卿心里也是一阵讶异,她朝癞望了一眼,刚才直觉一股精神波动从他那里直奔她,似乎是一种探视,这种不着痕迹的垣力施展只有在老师那里感受过,难道这竟然是一位深藏不漏的修者?
不过她涵养极高,依旧含笑走到官知常跟前,吐字如珠道:“这位长兄,可是小女子今日有何不周到之处,果真是这样的话,可卿愿意补偿长兄损失,陆家向来崇尚好客,以和为贵,既然长兄愿意到敝店选购,就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呢。”
癞心里对此女评价又增高一层,女子并没有娇滴滴卖弄,语气端庄娴静,摒弃生意场上的做派,看似无甚要求,其实已经在息事宁人,弱化针锋相对的紧张感。
官知常又是一如既往地面对美色支支吾吾起来,脸色通红,手忙脚乱,不知如何自处。
“姐,他们是来闹事的,你看这些东西都是他们打坏的,你都不帮我教训教训他们?”陆虎走到那女子身边道。
女子秀眉一蹙,依旧保持端庄,微微斥道:“虎弟,还不向客人道歉,再纠缠,小心我送你回去。”
“姐,我还给他们道歉,你是我姐,还是他们姐啊,胳膊肘往外拐,想让我道歉,门儿都没有。回去就回去,谁怕谁啊,恕不奉陪。”陆虎见无人帮衬,平日也明白自家姐的行事风格,事已讨不到好,便气呼呼地带着手底下人出了门,出门之前还威胁官知常让他等着。
那陆可卿虽然依旧平静,但是从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能得知,此时她也是心头火起。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先让手底下的店员疏散其他客人,迅速恢复大厅货架,然后转回头对着癞说道:“先生看笑话了,今日之事我已经知晓,实在是族弟顽劣,不堪管教,为了表达歉意,先生今日随意在本店挑选五件垣器原料,或者一件下品垣器,不知可卿的弥补可以消除两位的怨气么?”
癞见官知常已经石化,不好让他在继续下去,声音清朗道:“此事因令族弟引起,和贵店无干,补偿之事,我看就免了,只是在下希望,能够和可卿姑娘在雅间一叙。”
陆可卿沉吟了一下,能够和她雅间一叙的莫不是她看重的贵客或者长辈,此人固然是外貌俊朗,颇具谈吐,但在封丘和北原五州,何人不知她陆可卿挑剔之名?
癞见她微作思考,便知道她有所顾忌,趁热激将道:“想不到闻名在外的陆可卿姑娘也是机巧揣度之辈,如此狭窄心境,某也是高看了,在下告辞。”说着他便一拍官知常朝外走去。
“且慢。”陆可卿阻拦道。
癞转身看向她,只见她红唇微启:“先生请移步玉茗堂。”
话毕,她吩咐身旁侍女先一步上楼安置雅间。
随即她便带着两人缓步上楼,官知常在后面轻声问道:“前辈,她怎么忽然答应了?”
癞一阵斜眼瞧瞧他:“因为你帅。”
官知常一阵脸红,摸摸自己的脸,心想前辈说的是真的吗,怎么红提女侠都不怎么正眼瞧我呢?
进得雅间,一只胖乎乎的灵宝兔狲绕着陆可卿脚步移动,见到生人它倒也不怕,直来癞脚边磨蹭。
“小可,过来。”陆可卿向那条三眼兔狲招呼,心里想着这兔狲平日见到生人就龇牙咧嘴,今日怎么会一反常态。
屋内有明珠装饰,倒是亮堂,中间一张黑漆案几,上面一把壶嘴正冒着热气的青玉茶壶,案几四周四个蒲团,地面铺上了一层羊毛地毯,陆可卿脱掉便鞋上得主位缓缓跪坐于蒲团上。
癞对此毫不生疏,整理衣襟面对陆可卿跪坐于前,官知常倒是不习惯这样的坐法,刚跪上去就坐立不安,陆可卿见此笑了笑,让官知常随意坐旁边的椅子上即可,官知常羞红着脸坐了过去。
陆可卿稍整袖袍,露出白皙的小臂,姿态优雅地翻起瓷杯,泡起热茶,顿时茶香四溢。
陆可卿嘴中并没有冷落场面:“不知先生可会品茗?”
癞心中一笑,这女子在试探他的修养,如果自己是个草包,现在指不定被她心里怎么轻视呢,随即倾吐道:“品茗倒是不敢当,只是闻听得天枢茗界有天下十品,茗州第一的说法。这茗州第一,指的是我朝茗州的苏市洞茗山一带生产的碧螺春,相传有位垣修采摘几片茶叶泡出的茶水香得煞人,后来进贡给轩辕帝王时代的图康帝君,帝君因为名称不雅,便改名碧螺春,从此列为天下第一贡。”
癞微微停顿,陆可卿美目微微含光,手上不停,听得癞打住,便说道:“先生请继续。”
“姑娘虽未言语,但姑娘注水投茶正暗合雨涨秋池、飞雪沉江之意,这正是茗界品碧螺春之道,再者如此绿韵飘香,姑娘,安敢说这不是洞茗山碧螺春?”癞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可卿。
陆可卿听得对方已然猜出,心中暗自佩服对方学识功底,不似一般胸无点墨的子弟,口中说道:“先生高才,这正是洞茗山碧螺春,两位请品尝。”
癞见她依旧未死心,刚才只是过了她考验见识一关,之后的品茶才是真正展示功力的时候。
不似官知常拘束地端上茶杯一饮而尽,癞右手双指微扣,用第一指关节在桌上轻扣两下,清脆的声音传出,随即端起茶托,轻启玉盖,鼻头一嗅,一品直觉唇舌轻润,二品深啜直觉喉头舒畅,三品下肚直觉身体和精神一阵舒爽,四品后双眼微闭,直觉神游天外,举霞飞升。
癞缓缓睁目,将白玉杯放在桌上。
陆可卿看他面目清润,神色怡然,知他着实有品茶功夫,但言语不到,存心要试试他的底,微笑道:“先生为何对此茶如此不满,官长兄一饮而尽,饮茶后一脸欢心,不知道官兄可还满意?”
官知常见陆可卿询问他,眼神躲闪道:“满意,当然满意,当真是唇齿留香,韵味悠长。”
陆可卿见官知常窘促的样子,不觉噗嗤一笑,这一笑,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癞见她故意考校,直要杀杀她的傲气,呵呵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启盖瞬间,绿云飘香,正是山中灵气被热水浸泡后激发而出,嗅一嗅可促进垣力运行。至于这一品,正是初尝玉液,如两客相会,互守君子之礼,这二品再啜琼浆,进入状态,垣力如江河奔腾,至于这三品,如醍醐灌顶,身心透爽,最后一品,已觉神游三山,已然超越了真垣境御风而行的超然境界,可见当真是皇室贡茶,我等草民今日有幸一品,还要感谢可卿姑娘的慷慨呢。”
陆可卿听得这一番高论,已然是把癞当做茶道高人和垣修前辈,心里再不敢有一丝小觑,她欣然为癞再添一杯新茶,随即发自内心笑道:“先生果然高人,可卿佩服,可卿自接管北方五州垣器生意以来,还未遇到过先生这样腹有学识的人。设置考验,也不过是让一些不知所谓的人有所顾忌,自动却步罢了,先生勿怪。”
癞并未受她一番吹捧,如果自己真不知,指不定今日还要受她一番羞辱,这口气得还回去,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便于接下来跟她的谈判。
癞见她是个风雅女子,心中已然有了办法,道:“我观这间禅屋不似屋外一般风格,墙上的田园图隐藏着主人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隐世心境,窗边的水仙花又兼具峥嵘竞艳、指点江山的意味,两种心境到一间屋子,在我观之,似乎有欠妥当。”
陆可卿心中一惊,这雅间本是自己设计让人装潢,平日无人可进,只是今日特殊,让外人一探。想不到仅凭屋内布局,此人竟能观测我心,当真是奇人。
心下虽惊,面上依旧风轻云淡,故作不解道:“这间屋子原是那设计师自己巧立,当时我未细看图纸,便让他得了着。如今依先生高见,两种心境是不可兼得咯?若果真如此,我便派人按先生之意让那人重新作弄一番,以免入不了高人法眼。”
癞听得她的挑衅,也不言语,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陆可卿疑惑,也起身来到窗边,癞闻得陆可卿带来的香风,也觉心悦。
“不知先生在观赏何物?”
癞抿嘴一笑:“可卿姑娘可以暂且合眸,可闻得除了茶香、水仙之外,还有何香味?”
陆可卿听闻,修长睫毛缓缓合上,小巧鼻翼翕动,随即睁眼惊喜道:“似有一股幽然暗香,是后院梅花。”
癞不禁笑道:“所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待我摘一支秀梅上来。”
随即癞根据慧眼指引,精神运转灵力,摄灵为爪,在后院折得一支白梅归来。
陆可卿这次真是花色动容,这位前辈果然是一名厉害的精神垣力修者,自己仅仅能感应到部分波动,要是对上手,也不知他和师父比拼胜算几何。
癞将栽植有水仙的陶罐缓缓送到后院,从天珠里拿出一支长颈扩肚黑瓷瓶,细细摆弄,一支独秀的插花作品便诞生,只见黑瓶中的白梅面向窗外淡淡飞雪,傲然欺寒,自成一方世界。
随即他将墙上的田园画作取下,让官知常拿着。
转头对陆可卿说道:“可卿姑娘冰雪聪明,可明白了吗?”
陆可卿眸中满是倾慕,嘴中说道:“先生真是高才,如此一来,这里就只有迎寒而开、傲霜斗雪的梅花,花中高士,可隐可入,处世之道,在于应变,可卿受教了。”
说完陆可卿当真向着癞鞠躬。
只是癞微微转身,面对陆可卿胸前乍现的春光,他也是做到非礼勿视。
“可卿姑娘不必客气,我们继续详谈吧。”
陆可卿感知到癞的举动,嘴角勾起一弧度,色这一关,这位先生也过了,看来真是一位良师益友。
在陆可卿给两人添新茶的时候,癞直言不讳道:“可卿姑娘,此次前来,主要是来跟你谈合作。”
陆可卿倒茶完毕坐定疑惑道:“不知先生想跟我陆家合作什么?”
癞接下来的这句话让陆可卿大惊:“合作让陆家的垣器生意打进天枢帝国,并且站稳脚跟。”
陆可卿闻言端起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不过迅速认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轻啜一口清茶,放下茶杯说道:“先生有所不知,姑且不论我陆氏势力遍及天权王朝,天枢帝国的市场版图我们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去争取,另外这是家族大事,还轮不到我一女子插手。”
癞听得她的说辞,一方面抬出陆家,就是想让自己拿出能匹配和陆家合作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是有意推脱。根据自己的分析,估计是这女子虽然有足够的分量,但是还没有出彩的成绩牢牢坐实陆家掌权人之一的地位,这也正是他找她的原因,相互扶持而成长起来,双方的契合度才会更高,走得更远。
癞不慌不忙道:“陆家有没有实力,不是你们说了算,要市场说了算。在天权王朝,除了垣器公会,就是你们陆家稳坐第二把交椅。但是恕我直言,陆氏的版图已经到了饱和的地步,所谓月满则亏,接下来就是你们自身内耗和被抢占份额的时候,想必现在不仅垣器公会在挤占你们的份额,还有不少后起之秀在争奇斗艳呢。”
癞见陆可卿虽然未有言语,但是微微颤抖的睫毛表示对方内心已经有了波动。
此时他趁热打铁道:“陆家作为王朝的本土势力,当然有足够的能力守住江山,但是一方面玉衡帝国虎视眈眈,不期南下,目前很多得到内部消息的垣修家族已经在进行迁址,边境州城生意已经是日渐缩水,再过不久,将会一落千丈也不一定。而天枢帝国人口繁多,经济活跃,垣器界不仅有神圣垣器联盟在那里端坐,更是有无数强于陆氏的世家在垣器界根深蒂固,你们陆氏的垣器经年开发不出得意的产品,家族内部还很多人自以为稳坐江山在内部争权夺利,我倒想请教可卿姑娘,你们如何打开天枢帝国的大门呢?”
癞的话语如同针刺一般,字字诛心,直接戳开了陆氏的春秋大梦,陆可卿内心已经泛起滔天巨浪,家族内部的情况她在清楚不过,平日尔虞我诈,争权夺势,滥用裙带的事情屡见不鲜。像自己的叔叔非要拜托父亲把他自己那个傻儿子往自己这里放,美其名曰学习,实际上不过是混个经历,回去后好央求族长给他儿子分产业。但家丑素来不可外扬,此人如何得知,难道是袍阁?陆可卿不由瞟了官知常一眼。
如今的世道全部被对面这个男人言中,自己倒是不知怎样回复他,经过刚才的相处,她内心并不愿意和男子争口舌之利,愿意坦诚相交。
她轻叹一声,秋波缱绻,目光真诚:“先生所言,句句属实,我愿意推心置腹和先生交流,先生可愿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