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时,王孙季满已用完朝食,走在前往虫阁路上,准备领取昨夜外大母赏赐他的“金阶六翅虫”。
负责引领巫咸世子的人,是一个长得又黑又瘦,脸上有不少雀斑,穿一袭白色巫袍的少年。
两人一见面,少年就告诉王孙季满,他唤作凡赤,是太子妃家臣凡巫之子。
在镐京之时,凡巫算是自己比较熟悉的一位巫觋。
每一次,只要看到这位身材矮小,但笑容满脸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东宫,王孙季满就会与仲兄、叔兄迎上去缠着凡巫,让他变出一些戏法。
凡巫都会笑容可掬答应下来,从不令兄弟三人失望。
在王孙季满离开镐京前,他早被母亲告知,眼下这一位在神宫学习的少年,将会成为他的伴读与辅佐。
或许是凡赤说话语气比较严肃,整个人看起来较为成熟,他误以为对方年龄比自己大很多。
孰料两人攀谈下,他才知晓这位伴读,仅比自己年长四岁,已臻三鼎少巫境。
三鼎少巫……王孙季满怔了一怔,至少身高与我差不多……他又自我安慰。
他刚来神宫不久,就发现巫教礼仪制度,与宗周礼制似乎有些出入。
故王孙季满都会格外注意,毕竟自己是巫咸世子,若不小心混淆巫教礼仪,不仅违礼,还会惹人笑话,丢了外大母与龙骞老师的脸子。
而作为巫咸世子的伴读,凡赤态度和善。他十分有耐心,为世子讲解诸多巫教典故,提醒该注意事项。
“赤也,我听闻十多年前,老师与五位师兄弟,曾效仿灵山六巫,组成一个名为开明六巫的巫觋团?”
王孙季满读过《巫觋春秋》记载,开明六巫由灵山十巫中六位——巫咸、巫礼、巫姑、巫谢、巫凡与巫彭所组。
“何谓开明?即开而通,明而朗也。当年,咸祖为这个巫觋团取名开明,旨在启发民智,引领天下万民,从野蛮以臻文明,在黑暗中寻得光明……”
王孙季满回想起,龙骞老师所解释“开明”之意。
“启禀世子,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凡赤恭敬地回答:“当时,巫礼神座与其五位同门,不仅继承六位先巫的‘开明’精神,还效法开明六巫救死扶伤之举,做过诸多有益百姓之事,获得教内外一众巫觋交口称赞。”
“外大母座下六位弟子,不知有何人?”王孙季满问。
凡赤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大祭师座下大弟子是您的堂舅,巫咸小祭师。二弟子是您的老师,苍龙神殿巫礼大神官……”
看着对方一副严肃老成的模样,王孙季满打算捉弄他一下。
“赤,若老师与堂舅二人斗法,你说谁会取胜?”
听罢,凡赤脸色微变,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张口结舌地道:“王孙,不可这样比较,巫咸氏向来不以巫术著称……彼等乃天帝所眷顾一族,千年来一直统领本教……”
“到底谁比较厉害?”王孙季满打断他。
凡赤又急着解释道:“吾等皆称周公为近三百年最伟大巫觋,然周公之所以伟大,不仅取决于巫术之精湛与否……”
他犹豫了一会,接着道:“而是……体现在周公本身,作为巫族史上最后一位巫王,对后世之影响……”
“这么说,老师比堂舅还厉害?”王孙季满坚持问。
凡赤怔了一怔,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绕这么大圈子,王孙季满暗暗抱怨,直接明说不就得了……
但他转念一想,龙骞老师毕竟排在天下巫觋前十名,与宗巫之境仅一线之差,大师兄输给二师弟也不为过。
“世子,白虎殿巫谢小神官,是最高神座的三弟子……”
凡赤连忙岔开话题,“她的五弟子,是您未婚妻之兄长,麒麟殿巫彭小神官。这两位小神官,世子想必在昨夜飨宴上见过。”
王孙季满颔首,接过他的话:“外大母的四弟子,就是她的独女,也是我母亲。而六弟子,是玄蛇教巫凡氏少宗君,巫凡敖哥哥。”
“然也!”凡赤回答。
堂舅、老师、巫谢小神官、母亲、大舅子、敖哥哥……王孙季满心中逐一念出这些名字,想厘清六人之间的联系。
母亲不算巫教中人了……他一念至此,眼前突然闪过母亲的温柔笑容,尽管有时她对儿子非常严厉。
作为巫咸氏与巫教大祭师继承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王孙季满都须与这些巫教主心骨打交道。带着这种心思,他继续向凡赤打听不少“开明六巫”的小道消息。
“惜哉!”伴读叹气道,“自从太子妃殿下离开,开明六巫就形同解散了……”
王孙季满颔首表示理解,毕竟剩下五个巫觋,如何说是开明六巫?
凡赤又笑着说:“若加上世子的长姊——巫姑氏少宗君,大祭师座下还是有六位弟子。少宗君非常优秀,但年齿尚浅,与五位同门无论辈分与境界仍有差距。故她对这五位师兄,都以师伯、师叔相称。”
外大母有六个弟子,组成名为“开明六巫”的巫觋团……王孙季满低头沉吟,似乎听出一些端倪。我明白了……他拍了拍脑门,瞬间恍然。
大祭师座下大弟子是巫教小祭师、二弟子是苍龙殿大神官、三弟子是白虎殿小神官、五弟子是麒麟殿小神官……
王孙季满脑海中,逐一扫过每位弟子身份背景。六弟子是玄蛇教巫凡氏少宗君、七弟子是巫姑氏少宗君……
这样一看就不难发现,无论是小祭师、五座神殿大神官或小神官,当下巫教最有权势的巫觋,全是大祭师入室弟子。
外大母布局手段抽丝剥茧,心思真是深不可测……王孙季满心想,莫怪二十多年来,她能以摄大祭师身份,牢牢控制巫教与神宫,傲视天下群巫……
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为之感叹。
可是……我也是大祭师继承人,缘何她不收我为弟子?一转念,王孙季满好奇心顿起。他打算见到外大母时,再当面询问。
他心神微微摇晃,良久才注意到,凡赤正用奇怪眼神看着自己。他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他轻咳一声,转而问道:“赤也,说起巫姑氏,缘何在昨夜飨宴上,不见凤凰殿小神官出席?”
在王孙季满心中,一直挂念着那位少小离家的长姊伯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