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想与本宫结盟?”当丈夫了解荣伯廖来意后,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
他略停了一停,才开口道:“荣伯,若与他人结盟,一切皆可讨论。但鉴于你……”
太子安嘴角带着微笑,不再言语。宋子看着轻笑的丈夫,自然晓得他没说出口的话为何。
荣伯廖不仅是太傅益公蔑心腹,他身上还背负着弑兄夺位的恶名。
当年一场大暴动,天官冢宰荣夷公遭暴徒杀害。待镐京局势稳定后,世子荣正返回荣邦继位,是为荣伯正。
荣伯正一直怀疑大暴动起因,想为父洗刷恶名。
他经过一番调查,认定益公蔑与井伯禹二人,就是大暴动幕后主使。于是,荣伯正对王廷奏请重启调查,却被太傅益公蔑否决。
荣伯正一怒之下,返回荣邦起兵讨伐益、井二氏,为父复仇。
至于荣廖,他从商丘返回荣邦不久,再次来到镐京,投入益公蔑门下。彼时,他曾私下派人送信给宋子,欲与她见上一面,却遭到拒绝。
尔后,荣伯正起兵消息传到镐京。
身在镐京的荣廖,不仅不协助兄长,反之还向益公蔑自荐,引王师讨伐荣邦。
尔后,在夏官大司马井伯禹率领下,王师长驱直入,攻陷荣邦都城。随军同行的荣廖,也杀入宫中,亲手弑杀兄长。
荣廖的叛君弑兄之举,震惊天下,引起宗周公卿百官一片哗然。太史寮一众史官,也对他展开极为严厉的口诛笔伐,在简册中记载此事:
“共和二年,夏五月,荣伯廖弑其君……”
但荣廖的弑兄之举,彻底获得三公之一,太傅益公蔑信任。
在太傅推荐下,荣廖被摄政立为荣邦新君。不久后,他又取代太保召公虎之子,被策命为小司徒,乃至升迁为六官中,排位第二的地官大司徒。
自此,荣伯廖遂成为益公蔑在王廷的代理人。
“或许在天下人眼中,廖乃一无耻之徒。”
只见荣伯廖脸带苦涩,沉声地说,“可是太子殿下,天下许多事,非如您表面所见如此简单……”
他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道:“若非要信守对兄长的承诺,廖何苦留在镐京,遭受此等羞辱?”
“对兄长的承诺?”太子安眉头一扬。
宋子与丈夫互视一眼,微微摇头,她也不明对方所言为何。
“汝这是何意?”丈夫问他。
荣伯廖不禁叹了一口气,端直身体,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
“太子殿下,您与兄长素有往来……”他问太子安,“应当识得他的笔迹?”
原来他全知晓……宋子怔了一怔,仍维持神情不变。
丈夫不置可否,静静地接过帛书,直径翻开阅读。
自从太子安入主东宫,一直密谋调查大暴动惨案。当时,一心想为父翻案的荣正,遂成为东宫忠实盟友。
荣伯正回国继位后,两人一直保持秘密联系。后来,经双方长期谋划,最终敲定由荣邦出兵,东宫在镐京策应的谋划。
然而,这一个谋划因荣廖的背叛而宣告失败。
荣伯正被杀后,太子安失去重要盟友,东宫犹如被断一臂,故他一直很恼怒荣伯廖。
宋子正思虑中,却听见丈夫发出低声呻吟,她转头一看,只见他脸色微变。
“夫君,您这是……”她蹙着眉问。
“这委实是荣兄的笔迹……”太子安望定荣伯廖,神情变得十分凝重。
丈夫将帛书递过来,宋子取过一阅,神情恍然一顿。原来这一份帛书,竟是荣伯正写给太子安的遗书。
当初,荣伯正准备发兵时,弟弟秘密赶回来劝阻。
荣廖向兄长分析局势,谓敌人实力雄厚,他们孤掌难鸣,谋划必遭失败。
到时,益公蔑必在王廷上发难,那么不仅荣邦会被宗周所撤,荣氏一族也会遭到灭顶之灾。太子安作为叛乱参与者,也会成为他们的打击目标,受到牵连。
若东宫倒台,整个宗周王廷再无人能制衡益公蔑与井伯禹,重启大暴动调查,为荣夷公平反,报仇雪恨。
荣伯正深以为然,遂问计于弟弟,于是荣廖提出一个曲线救国的谋划。
首先,荣伯正与东宫撇清关系,变成自己因个人恩怨,愤而独自发兵。荣廖则假意反对兄长出兵不果,来到宗周投靠益公蔑。
荣廖亲自见益公蔑,假意借助对方力量,对付兄长夺得荣君之位。
但想取得精明的益公蔑信任,绝非易事,还需用非常手段。最终,荣伯正决心自我牺牲,让弟弟亲手杀害自己,以取得敌人信任。
“这……荣伯他……”读毕,宋子抬起头来,面带诧色。
她万万没想到,荣氏兄弟为了替父亲报仇雪恨,一个不惜牺牲自己性命,另一个不惜背负叛君弑兄的千古恶名。
但宋子却可以理解,荣氏兄弟当时的心情。
大暴动时,年幼的她也在场,与廖哥哥亲眼目睹荣夷公夫妇惨遭暴徒杀害,人头落地的惨烈场景。若非巫谢大神官及时赶来营救,恐怕宋子和荣廖也难逃被杀害下场。
在危难之际,能赤手搏龙蛇的白虎殿大神官,施展降神之术,请出帝五臣中的大虎神附身。
他凭借大虎神力,施展数倍威力的巫文驱兽符,召唤镐京城方圆百里,成千上万头野兽,抵御暴徒进攻,拯救了包括宋子与荣廖在内,无数无辜性命。
宋子思绪纷纷,又回想起那年在父亲册命仪式上,细心为自己转译的廖哥哥。
当年若与廖哥哥成亲,如今我的际遇又当如何……想着,宋子心中生出些许感慨。
“荣伯,对于令兄之事,孤深感遗憾……”
太子安静了一刻,起身拱手道:“荣正兄大义,为替荣夷公洗刷佞臣恶名,不惜牺牲性命,孤佩服不已。”
因荣伯廖弑兄之事,原本太子对他十分厌恶。直到读过荣正遗书,了解事情真相后,丈夫面上才露出对他稍为认可的神色。
“这些年来,不管是荣氏一族的荣耀,或者先君与先兄大仇,廖一直都不敢忘。”荣伯廖说着,脸上流露出悲愤欲绝的神色。
他郑重地朝太子一拜,一字一顿道:“太子殿下,为报父兄之仇,廖愿倾尽全力襄助殿下大业……”
丈夫缓缓移开目光,看着牖外树木。他半倚在案旁,沉默良久,显然在内心深处,正思忖与判断荣伯廖所说的话。
“荣伯,在这件事上,吾等算是有一些共识……”太子安缓缓把目光从远处挪回来。
“孤对荣夷公与荣正兄甚为敬重,也相当佩服汝这些年来的隐忍……”
丈夫收敛神色,淡淡地说:“关于大暴动平反一事,孤会自行调查,为你的父兄洗刷冤屈。眼下,就不叨扰荣伯了……”
夫君对廖兄还是有警惕之心……宋子睫毛微垂,在一旁静静听着。
荣伯廖虽献上荣伯正遗书,但光凭一份帛书,就想获得东宫信任,似乎太过冒险。丈夫慎之又慎,十分正确。
“太子殿下,臣认为吾等不仅在大暴动一事有共识……”
荣伯廖也是极为聪慧之人,自然清楚太子话中深意。他无奈的把手摊开,“在其他事上,也可以精诚合作,发挥更大作用……”
“更大作用?”太子安忽地抬头去看他。
荣伯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譬如说……恭迎陛下回京。”
“你……”
当太子安听到“恭迎陛下回京”六个字,脸色勃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