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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梦中之梦(五)
    无数的画面在挤压碰撞, 黄沙滚滚而来, 向着这个缺乏色彩的世界施压。
    “梦境?真实?”阿尔瓦跪在地上,抱着头拼命地粗喘。“不!大人,不!”
    “你想起来我了?”提摩西半跪在他身边, 搂住他不断颤抖的单薄肩膀,“你记起来了吗?阿尔瓦, 快醒来!”
    “你不能那样做!”女性提摩西喊道,“梦境快要崩塌了!我们都会……”
    世界失去了一切声音, 无边无际的黑暗朝着他们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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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瓦从梦中惊醒。
    他抹了一把额头, 上面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现在感觉很不好,朦朦胧胧之间,他记得他似乎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他梦见自己和一位女士接吻。不管是她的金发, 还是她的浅灰色双眼,还是脸上的刀疤甚至是大胸, 都让阿尔瓦想起来提摩西。
    动了动身体, 他发现自己在床上,陷入了柔软的羽绒被和枕头之中。
    这里应该是贝肖格街,如果阿尔瓦没记错的话,和以往的情况一样,现在他应该是躺在提摩西的臂弯里才对。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 上面还残留着提摩西的味道,阿尔瓦刚刚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现在醒来了, 一切都好。
    枕边没人,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提摩西回来。黑夜似乎无穷无尽,漫长无边。他等了又等,不要说提摩西归来了,甚至连时间流逝的迹象都不曾看到。
    他打开窗户,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喂——!”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城市中传出去很快,过了很久,回音撞上墙壁反弹回来。
    提摩西现在感觉很糟糕,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的身体被困在一个小花盆里,褐色的土壤中,冒出一个有两片叶子的新芽。
    诡异的是,他不是花盆中的泥土,而是花盆本身。
    “为什么我会变成花盆?”没有办法伸手,提摩西也发不出来声音,但是他的话还是传达到了头上的嫩叶中。“而且还放在阳台上,很容易掉下去的。”
    “上一层梦境崩塌的时候,损失了一点能量。”嫩叶说,“我能够保证联系不中断,已经尽了很大努力。别抱怨了,现在重要的是,让阿尔瓦快点从梦境中醒来。”
    “你不能对着一个花盆指指点点,要求花盆做这做那。”提摩西没好气地说,当然,任何人摊上这种情况,都不会有好气,“你还指望我怎么办?跳下去砸阿尔瓦的头还是发芽给他看?”
    “你可以选择发芽。”嫩芽中传来杜尔登变调的尖细声音。
    “说我没有办法发芽,大德鲁伊。”如果花盆可以翻白眼的话,提摩西现在绝对要给杜尔登一个白眼,“你不是正在我头上发芽吗?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嗯……”一阵冷风吹过,嫩芽摇晃着柔嫩的枝干,迎着风摇曳,“还是先努力发芽吧,其他的事情再看看。我们刚刚从第五层随心所欲的梦境当中脱出,这里是第四层的恐惧具现化梦境,让阿尔瓦战胜他心中的恐惧,就可以让他醒来。”
    “得了吧。我现在只是一个花盆,怎么帮他战胜心中的恐惧。”提摩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干脆地放弃了和杜尔登的交流。
    城市太过于安静,天空中连星星都没有一颗。或许现在是阴天,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远处渡鸦嘶哑的哀嚎传来,似乎又近在耳边。阿尔瓦在房间内上上下下地找了一遍,哪儿都没有提摩西的影子。被困在窗边花盆中的提摩西,看着他慌慌张张忙忙碌碌嘴里喊着“大人”的样子,却没有办法和他开口说话。
    没有找到提摩西的阿尔瓦最终还是回到了卧室,捂着胸口静静地坐在床上。
    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在这里瞬间就是永恒。无边无际的孤寂侵蚀着阿尔瓦的灵魂,让他看上去状态越来越糟糕。
    “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吗?”花盆提摩西焦躁地说,“你就打算在这里发芽到结束?”
    “不,芬勒萨斯,我们现在是在被阿尔瓦的恐惧给控制住了。”嫩芽说,“现在我无法帮你恢复到人体的样子,不过可以想办法引起他的注意。”
    “有什么用?”提摩西问。
    “如果他就这样坐着,我们永远别想离开。”嫩芽说着急速生长,变粗变大的藤蔓轻轻地敲击着窗棱,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个万籁寂静的世界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直将脑袋埋在膝盖当中的阿尔瓦被这声音给引起来注意,他抬起头,略微带点湿润的猫眼疑惑地看向窗边。
    就在阿尔瓦抬头的那一瞬间,嫩叶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提摩西不得不感叹,原来植物的动作竟然也可以如此迅速。
    拽着悉嗦作响的长袍走到窗户边,阿尔瓦双手捧住花盆,盯着那翠绿的嫩芽开了口:“是你觉得寂寞,想要我陪你吗?”
    嫩芽迎风摇曳,好像是在点头。
    阿尔瓦温柔地微笑,把花盆抱进了屋里:“我也很寂寞,你陪陪我吧。”
    在过去的一千种一万种可能性当中,提摩西从未想过还有当花盆的这种可能。阿尔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和他说话,还用洒水壶往他身上浇。在这个地方,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分,天空始终都是一片灰蒙蒙,昏黄的路灯照着灰白地面砖块,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变成花盆的提摩西都快要厌烦这种景色,但是他没有办法逃走。杜尔登的联系也开始断断续续的,总是说着关于现实世界当中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房间里呆了不知道多少时间的阿尔瓦,终于想起来要带他上街了。
    这一刻,提摩西才终于理解到被溜的狗是什么滋味。关闭压抑太久,能够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是奢侈。然而,这里并没有空气,只有寂寞。阿尔瓦抱着花盆,沿着运河大道一路走。
    他们到了老史蒂文茶餐厅。一向生意兴隆的老史蒂文餐厅看上去是开着门,所有的餐具都在厨房摆放整齐,桌椅上的茶杯还未收走,里面的茶甚至都是热的。好像喝茶的人刚刚离开不久。茶杯里的茶水因被放下时,产生的冲击而轻轻晃动。
    但是这里空无一人,别说顾客了,连史蒂文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们到了哈里大饭店。饭店的大门开着,每一间客房都没人。厨房的烤炉还在燃烧,木柴在壁炉里面噼啪作响。烤架上还放着金枪鱼,但是厨子不知道在哪儿。本应该在餐厅的侍应生,也不见踪影。海风吹动着雪白的桌布,看上去如同可怖的一般幽灵。
    他们来到集市上,往日里喧闹的集市也一片冷清。空气特别的沉重,压抑在他们脑袋上散不开来。草丛中连虫鸣都没有一声。
    他们又去了圣光明大教堂,去了神殿花园,去了暗巷,去了军情处,去了运河上的糖果店、裁缝店、面包店、书店……所有的地方,都空无一人。
    太安静了,钟塔的齿轮停止了转动,路灯周围连扑火的飞虫都没有。他们出门时,时针指的方向是二点,现在阿尔瓦再抬头去看,还是二点。
    阿尔瓦眨了眨眼睛,坐在馅饼店前的长椅上。昏黄的灯光在他头顶摇曳,这灯油快要燃烧完毕了,却没有点灯人来更换它。火焰摇动了两下,很快熄灭了下来。灰蒙蒙的加圣斯通城内,一盏路灯熄灭了。紧接着,又是一盏。一盏一盏接一盏,路灯如同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灭掉。
    没有星光和月光的照耀下,更不要说太阳,加圣斯通城笼罩进一片无边的黑暗当中。黑暗古老而又强大的力量统治了这片土地,它用它强大的威压,压垮了阿尔瓦的心智。
    怀中抱着花盆和小嫩芽,阿尔瓦在长椅上蜷缩成一团,眼神空洞得宛如虚空深渊。
    “糟了,他害怕孤独,现在他已经被孤独侵蚀入骨。”嫩芽说,“如果这样僵持下去,我们真的要一起完蛋。”
    “你不想点办法吗?”提摩西不耐烦地催促道。
    “那要看你,芬勒萨斯。”嫩芽说,“我找到了新的种子,大自然会给你新的力量,不过你要配合他,消除他心中对孤独的恐惧。并且让他醒来。”
    嫩芽轻轻摇曳着,嫩叶轻抚过阿尔瓦的水色嘴唇。这样轻柔的触抚,让阿尔瓦空洞的双眼恢复了一点色彩。他坐起来把花盆放在膝盖上,轻声说:“对不起,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嫩芽摇动着藤蔓,似乎是在回应他。“你是说,你会陪着我吗?”阿尔瓦嘴角那温和的笑容,仿佛能够融化一切冰雪。“真好。你还在这里,真好。”他凑过脸来,似乎是想要亲吻那柔弱的嫩芽。或许怕把嫩芽给亲坏了,阿尔瓦柔软的嘴唇贴上花盆的边缘,轻轻地吻了一下冰冷粗粝的花盆。
    “就是现在!”嫩芽说。
    梦境守护者发挥了他的力量,魔法的光芒笼罩住花盆全身。阿尔瓦惊讶地捧着光芒大作的花盆,绿色的射线从他的指缝中泄露出来,照亮了整座阴沉黑暗的加圣斯通城。
    当荧绿的光芒褪却,一名陌生的男人出现在阿尔瓦腿上。
    “你是谁?”惊诧莫名的阿尔瓦一把推开他,看他的目光十分警觉,“这是什么魔法,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阿尔瓦,你不会又忘记我了?”突如其来的的变故让提摩西头痛,明明好不容易从花盆变回人类,阿尔瓦又记不起来自己。“真是让人头痛,你就不能好好地醒过来吗?”
    “你在说什么?”阿尔瓦说,“我不是很明白。我刚刚……抱着花盆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你,太奇怪了。这已经超出我的认知,我没办法处理这事情,还是你来告诉我吧,你是谁?”
    “提摩西·崔德威是我的名字。”提摩西无奈地说,“我是芬勒萨斯的附身者,是军情处的统领,是无冕者也是……”他吞了一口口水,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情人。”
    “崔德威大人?不,不可能。”阿尔瓦摇着头,慢慢地后退,“虽然大人很久没出现了,但是,但是……大人不会是黑头发,也不是精灵。”
    “什么?”阿尔瓦的话让提摩西有些懵,“我是一名人类,除非瞎得像蝙蝠,否则很容易看出来吧,你看不出来吗?”
    “正好相反,先生,我视力好的很。”阿尔瓦说,“你是一名精灵,我不知道为什么亲一下花盆会变成精灵,这太古怪了。”
    “古怪?好吧,确实古怪。”提摩西走过去拉住阿尔瓦的胳膊,“你看看周围,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们,这不古怪吗?加圣斯通城是一座繁荣的城市,把它弄成这样的人是你,是你的孤独感在作祟。你在做梦,这些都不是真实的,当然不合常理并且十分古怪。”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你也没办法证明。”梦境中的阿尔瓦十分强大,他的身影虚晃了两下,如同一阵烟雾般挣脱了提摩西的束缚,“我想我会相信一个花盆变成的精灵的话,如果我是在做梦的话。”
    “别管花盆的事情了好吗?”提摩西的无奈感简直都要冲上云霄,“你现在就过我醒过来,马上!”
    “我醒着呢,先生。而且你头上有一株植物,就像是——在花盆里面的那一株。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就是那株植物。”阿尔瓦说,“花盆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很奇怪,我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我都说了我是提摩西·崔德威。”提摩西不耐烦地说,“还有,别管我脑袋上的植物的问题,你现在正在做噩梦,快点醒过来。”
    “不……很像……海英斯的画像。”阿尔瓦咬着指甲,反复打量着提摩西的脸,“没错,就是他,海英斯的画像!你是海英斯?”
    这样说下去简直无法沟通,而且提摩西不明白,为什么他在上第五层梦境里面好好的,到了第四层梦境里,竟然一开始变成花盆不说,恢复身体的时候还变成了精灵。
    还是什么海英斯?
    在提摩西的记忆里,海英斯这个名字十分耳熟,朱诺斯的镜像城市的名字。在传说中,朱诺斯就是海英斯,海英斯就是朱诺斯。一名精灵的双重人格,一具躯体的两个灵魂。
    朱诺斯名为光明之力,海英斯则为黑暗之名。一手光明,一手黑暗,三千年钱最为强大的法师之一,“双子星”朱诺斯&海英斯。
    然而阿尔瓦判断出他不是朱诺斯,而是海英斯,说明阿尔瓦现在的头脑还算清醒。越是头脑清醒的人,越是固执,越是难以说服。
    在这个梦境里,阿尔瓦已经认定的事情,提摩西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反驳他,才显得十分有说服力,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好吧,好吧,你就当我是海英斯吧。”他说,“我无法证明你是在做梦,而且我还是在你的梦境当中。但是,你也无法证明你是醒着的吧?”
    “当然有办法,如果我能睡着,我就是醒着的。”阿尔瓦说,“海英斯不应该已经死了三千多年,为什么会出现花盆里,这是德鲁伊的魔法吗?”
    “没错,是德鲁伊的魔法。”提摩西说,“那么你现在去睡着,回去睡。我在你身边观察了很久,这里的时间停滞了……”
    “或许是因为时空魔法导致的停滞。”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做梦的阿尔瓦倔强地说,“整座城市都停摆了,更糟的情况是——我们进入了一个内里空间。表面上的世界,时间还在流动,而在内里的世界,时间是停滞的,只有我们的时间在流动。”
    “你能说点容易听懂的话吗?”提摩西不悦地轻皱眉头。
    “不能。”阿尔瓦的态度十分倨傲,“如果你听不懂,我们也就没有再谈论的必要。那么我敢肯定,你这个海英斯的外貌也只是某种魔法幻像。”
    “确实是魔法幻像,我不是海英斯,我说过了。”提摩西说,“总归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被困在某个奇怪的空间里,而这个空间是由魔法造成的。”
    “没错。我不知道你谁,又怎么样来的这里。”阿尔瓦紧了紧拳头,又缓缓松开,“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开始还以为我是一个人。”
    “我同意我们被困在这里这句话。”提摩西说,“我们被困在你的梦境里了,阿尔瓦。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睡去,回到贝肖格街,你可以看看你想要见到的那个男人在不在。”
    阿尔瓦的入眠很快失败了。他本来气冲冲地回到贝肖格街,要向那个长得像海英斯的陌生人证明他是对的。但是对方炽热的眼神看得他浑身的都不舒服,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阿尔瓦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你这样看着我,我睡不着!”
    “我不看你,你也睡不着。”提摩西冷冷地说,“接受现实吧,阿尔瓦。我在花盆里面盯着你看了很久,这么些天,你一秒都没有入睡过。”
    “不,那是,时间,时间停滞了。太可怕了,好可怕。”阿尔瓦抱着膝盖,缩到床角,“他们依旧在表面上的世界生活,只有我被困在这个灰暗的世界。甚至都没有人发现,我消失了。我不见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已经不复存在。”
    “别怕,我注意到了。”提摩西轻抚上阿尔瓦的脑袋,他发现自己粗长的手指变得纤细了许多,那明显就不是他的手,果然在恢复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偏差。或许是由于鹿神的原因。但是现在提摩西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阿尔瓦的脑袋,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把他搂进怀里,“如果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会一个发现,并且找到你。”
    “不行!”阿尔瓦一把推开提摩西,“你不能这样,我……我只能让大人这样做。感谢你的好意,先生。我实在是无法接受其他人这样。”
    “满心都装着他是吗?”提摩西冷哼一声,复杂的滋味在心中荡漾开来,“真是没有想到,我竟然还会有嫉妒我自己的时候。”
    “什么?”迷惘地眨着双眼,阿尔瓦不解地看着提摩西,“嫉妒你自己?”
    “好了,到此为止吧。”提摩西长出一口气,捧住阿尔瓦的脸颊认真地说,“既然你无法入睡,无法证明你是清醒着的,那么你现在应该可以相信我的话了吧?你睡着了,陷入了睡魇症当中,梦魇之王要控制住你的梦境。德鲁伊们正在全力阻止他的侵入,所以你现在必须要醒来,这一点,只有你自己才能做到,只有你!”
    “我没有睡着。”阿尔瓦固执地说,“我是清醒的。”
    “真拿你没办法。”提摩西用力揉着阿尔瓦的脸颊,把那张漂亮的脸蛋揉得乱七八糟,“这样你感觉到痛吗?”
    “住……住手……痛——!”阿尔瓦含着眼泪说。
    梦境的真实程度超过了提摩西的想象,他放开阿尔瓦的脸,看着他的小猫咪委屈地摸着被他揉红的面颊,心中的烦躁感又蹿上头顶。
    “杜尔登!”提摩西对着他脑袋上的绿苗说,“为什么我不能恢复我原本的样子?德鲁伊那边怎么样了?”
    “这孩子比我想象的更倔,简直就像头倔驴。”提摩西头上的嫩芽说,“我想你得赶紧,梦魇之王已经找到了你们的位置,他就快要压制过来了。德鲁伊的防护网支撑不了多久,别让他的梦境被梦魇之王摧毁,得尽快让阿尔瓦醒来。”
    “说得容易,我要怎么做呢?”提摩西不满地说。
    “快离开这里!”嫩叶说完这一句,德鲁伊那边的讯息瞬间中断。提摩西感觉整个房子都在晃动,窗户玻璃被震得咯咯作响。
    “怎么了?”惊恐地抬起头,阿尔瓦环顾四周。
    “快走。”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阿尔瓦,提摩西直接冲窗户冲了出去。沙尘暴自天边席卷而来,宛如土黄色的云层,层层叠叠的黄云重得几乎压垮了天空。
    加圣斯通城四处都在爆裂,房屋被沙尘暴侵袭,巨大的沙手捏爆了运河边的面包店。沙尘并非由一个方向袭来,而是来自于四面八法。牵着阿尔瓦的手,提摩西带着他往相对安全的方向撤退。
    他们跑过运河,路过神殿花园,飞奔过集市,最后蹬上钟楼的顶端。狂暴的沙尘还在往他们周围聚集,狼神发出的战吼都无法与沙暴的咆哮比拟。
    沙尘暴汇聚成一个数百崭叩木奕耍洞蟮娜反富髯胖勇ヌ焯u牡孛妗l崮ξ鞑欢系鼗魍顺潘窍吹木薮笊呈郑宰虐6吆埃骸氨鹑盟菘迥悖6撸】斓阈牙矗
    “你真的是海英斯!”展开一扇魔法盾,阿尔瓦挡住了沙尘暴的袭击,却挡不住他的惊讶。
    “我说了我不是海英斯,我是提摩西!”身后的沙土如同出洞的灵蛇一般紧追不舍,提摩西一边沿着天台飞奔,一边说,“见鬼的!你就不能快点醒过来吗?”
    “不会错。”阿尔瓦固执地说,“在盖亚大陆的历史记载中,芬勒萨斯只有三名附身者。他们是——一万年前的渣古,三千年前的海英斯,现在的崔德威大人!”他朝着巨沙怪迸射球形闪电的同时,还不忘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很熟悉崔德威大人,他不是这个样子。”
    “或许你熟悉的只是外表而已。”提摩西略带自嘲地说。
    “什么?”他的话让阿尔瓦有些分神,扭头去看提摩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朝他凶狠袭来的巨沙怪。
    “小心!”狼神的附身者猛地冲过去,把阿尔瓦抱在怀里,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勉强稳住身形。阿尔瓦没有受伤,但是粗糙锋利的砂砾,擦破了狼神附身者的手臂和额头。鲜血混着砂砾不断地往下流淌,看的阿尔瓦双眼发直。
    “该死的,真疼。”提摩西低声咒骂了一句,“现在别分心了,等你醒来之后,我可以特地安排时间,和你进行各种争吵和辩论。”
    “大……大人?”伸出颤抖的双手,阿尔瓦捧住提摩西的面庞,“真的是你?”
    “嗯。”提摩西闭了闭眼,流血的额头抵上阿尔瓦光洁的额头,“快点醒来吧,阿尔瓦。”
    漫天的砂砾如同从盆子中被倾倒出的水一般,淹没了他们。所有的喧闹业已停止,梦境的世界再次被黑暗和空寂所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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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瓦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面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现在感觉很不好,朦朦胧胧之间,他记得他似乎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他梦见他深陷于无尽的孤独与寂寞当中,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他自己和一座孤零零的城市。在那漫无边际的孤寂当中,最后城市被沙尘暴袭击。
    梦中的很多内容和结局,他都记得不太清楚,但是他觉得似乎被人温柔地拥抱过。
    他现在正在家庭女神艾达娜的神庙里,准确地说,是在这里的等候室。在等待举行盟誓仪式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动了动身体,阿尔瓦找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坐好,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站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刚刚被坐皱的服装,却突然被拥入一个熟悉而又宽大温暖的怀抱。
    “哦……崔德威大人。”阿尔瓦软软地说,声音都带上几分颤抖,“你吓了我一大跳。”
    “昨天晚上太累了吗?看你都在这里睡着了。”微笑着的提摩西在他颈窝里亲昵地磨蹭了两下,轻声说,“要是太累,我们先回去休息怎么样,嗯?”
    “没……没有!我没睡!”被发现小秘密的阿尔瓦尴尬得满脸通红,“我,我只是……只是闭上了眼睛而已,没有睡。”
    “呵……”微笑着的提摩西轻轻擦掉阿尔瓦唇边残留的津液,“好,好,好,没睡。这口水肯定是馋的,你是想吃长面包了吗?嗯?”
    站在角落阴影中的提摩西,脑袋上面顶着一株绿油油的嫩叶,心中满腔都是怒火。“这他丨妈的是怎么一回事?”提摩西面色晦暗地看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脑袋上没绿草的家伙,搂着阿尔瓦那亲密的样子,脸色更加难看,“那个笑得像个猪倌的家伙是谁?”
    “明显就是你啊。”重新恢复灵魂链接的嫩叶中,传来大德鲁伊的声音,这次杜尔登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尖细,听起来也近了许多,“三层梦境实现梦想。你们现在就在这里,去吧,实现阿尔瓦的梦想,他说不定就会醒来。”
    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提摩西冷冷地说:“看起来真的是一个很愚蠢的梦想,我帮他打碎之后给他换个新的。”
    “破坏别人的梦想,啧……”大德鲁伊杜尔登说,“你还真是个残忍冷酷的混球啊,芬勒萨斯。”
    “是吗?”提摩西冷哼一声,“我就把他当做是鹿神的褒奖了。”
    微笑着的提摩西带着阿尔瓦,推开了等候室的门。他们顺着神殿的走廊,一路向举行仪式用的正殿走去。提摩西发现,他们俩都穿着的礼服,未免显得太过于正式。
    提摩西从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穿过那样子的服装。棕底金线的刺绣背心未免显得太过于花哨,却和阿尔瓦身上的是同款。半披的斗篷是提摩西最看不上的那些贵族假装风流的样式,长及脚裸的长袍对提摩西来说也太过于累赘。
    他俩胸口别着宝石胸针,身上带着粗大的黄金项链,手上戒指的宝石有鸽子蛋那么大,阿尔瓦甚至还配了一根昂贵的黑底金边腰带,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身。
    这样的珠光宝气,提摩西感到发自内心都是厌恶。即使是在需要穿礼服的场合,他也不会这样穿,更何况那个微笑着的提摩西还戴了一顶后插式头冠,头冠后面那一圈白羽毛——意味着荣耀冠冕——更是让他看了来气。难道他们不知道无冕者是不会戴这种帽子的吗?
    不仅是他们,提摩西所认识的人,这次也出现在了阿尔瓦的梦境当中。和之前的影影绰绰不同,他们的形象更为生动鲜活。乔纳森提着篮子,和卡斯帕一起朝他们撒米,而加文则是拿着柳条筐,把花瓣都扔到他们头上。
    幸福的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以一直微笑着的提摩西和阿尔瓦最甚。看上去他们就好像是要去——举行盟誓礼。
    看见这样,提摩西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情是——阿尔瓦从未参加过一次完整的盟誓礼,甚至他把程序都弄反了。两个人是要先交换誓言,进行盟誓之后,才会撒花瓣和小米,哪儿有还在前往神殿的路上就撒的?他在内心腹诽不止,却一路沉默地跟着他们。
    “他还想提前接受祝福,似乎都等不及了。”头上嫩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真不知道原来湮灭之力的想法竟然如此……”
    “闭嘴。”提摩西冷冷地说。
    “好吧,好吧,好吧。”从提摩西头顶的嫩芽里传来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德鲁伊们正在外围,我得告诉你一个紧迫的事实——梦魇之王正在向这边进发。为了保护你们从第四层梦境出来,我们的消耗很大,所以这次,你要尽快。不要在弄什么差点就失败的花样了,时间紧迫。”
    路西恩和雪莱也在祝福的队伍当中,两位高洁的神明此时俗气得像整天坐在圆环法师旅店里喝咖啡的老法师。他们笑着闹着,争相祝福着,但提摩西一句话都没有听清楚。那些声音好像是从水面下传来的嘟哝和呢喃,即使是提摩西这样听力出色的人,都无法分辨其中的具体内容。
    “真是个糟糕的场面。”提摩西说,“如果这就是阿尔瓦想要实现的梦想的话。”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再观察一下。”他头上的嫩芽说,“毕竟这还只是一开始,我不觉得湮灭之力会把盟誓礼当成毕生心愿,或者说是梦想。他肯定还有别的……”
    提摩西抿紧嘴唇,没有搭理杜尔登。他跟着那群闹哄哄的人,带着像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盯着他们的行动。
    家庭女神艾达娜的神庙正殿提摩西来过几次,但在阿尔瓦的梦境当中,这间仪式厅和提摩西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
    有些太过于——梦幻。
    阳光从神殿的玻璃天窗倾泻而下,正好洒在要举行盟誓仪式的两人身上。
    在加圣斯通城,艾达娜的高阶祭司瓦伦丁已经在这里传教多年。他年龄已经超过了六十岁,满头的头发业已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过去为艾达娜服务的四十三年以来,瓦伦丁祭司在这间仪式厅内,为数千个愿意结尾教亲的情侣,举行了盟誓仪式。
    家庭女神是博爱的,宽容的,没有偏见的。她手中的天平就是证明。同时她又是严厉的,圣洁的,不容背叛的。她手中的权杖就是证据。
    在艾达娜的神殿里,特别宽容的瓦伦丁只要双方签字同意,就可以为他们举行仪式。不会因为种族、性别甚至善恶和阵营的不同,对前来盟誓的情侣有所偏见。
    不管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精灵和牛头人,半巨人和半身人,亡灵和海妖……只要愿意签字,他们就可以在这里盟誓。在家庭女神艾达娜的见证下,组合成为新的家庭,成为彼此的家人。
    组成了家庭的人,也被视为家庭女神艾达娜的成员。瓦伦丁祭司以他宽广博爱的胸襟,接纳了一切不被世俗容忍的人们,为每一对相爱的人,送去来自于艾达娜的赐福。
    但现在,提摩西只想给瓦伦丁那张慈祥的老脸来上一拳。
    家庭女神艾达娜的高阶祭司絮絮叨叨,祷词念起来简直没完没了。旁边的唱诗祭司们好像在打瞌睡一般不专心。而最让提摩西感觉妒火中烧的是,那个微笑着的提摩西和阿尔瓦看彼此的眼神,几乎都可以说得上是充满爱意了。
    阿尔瓦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他,当然,他也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阿尔瓦。
    盟誓最恶心的环节,莫过于双方交换誓言。当那个一直微笑着的提摩西说出来“我甜蜜的妻子与孩子”时,提摩西本人觉得满嘴的牙齿都在松动,他的胃部抽搐了几下,差点就要当场给吐了出来。而阿尔瓦也配合着说出来“我尊敬的父亲与丈夫”,这让提摩西感觉更加难以忍受胃部传来的抽痛。
    在交换誓言之后,他们也互相交换了信物,还一起饮用了同一杯受到赐福的酒。那个始终微笑着的提摩西,甚至还用拇指轻轻地擦掉了阿尔瓦嘴唇的酒渍。阿尔瓦微笑应允,同样用拇指擦掉对方的酒渍,而后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舔掉指尖上的酒渍。步调一致得像共同生活了数十年的伴侣。
    “仁爱丨的丨家丨庭女神艾达娜啊!你的灿烂光芒普照整个大地,请你为你最虔诚的信徒赐福。在你的光辉照耀之下,人们重新团结在一起,他们怀揣着憧憬的火焰,来到了你的圣殿。今后,他们将共同在人生的长河里浮沉,无论好坏必将坚韧,无论穷富终生为伴。他们将是组成这个世界的新基石。”瓦伦丁盖上书,慢慢地念出最后一句祈祷词,“我宣布你们结为教亲,组成新的家庭!如果没人反对的话。”
    “我反对!”自暗影中步出,提摩西的脸,严寒得如同冰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提摩西身上,但是那些梦境中的人物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反而是阿尔瓦本人惊讶得不行,左看看微笑着的提摩西,右看看沉着一张脸的提摩西。
    “我反对。”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而又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