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些关于鬼娃的画面，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倔强任性的模样，委屈嘟嘴的表情，悲痛欲绝的泪水，绝望无助的眼神，都像千万条奔腾的河流，最终汇聚成川，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帝凌轩的脑海与全身，让血液渐渐变得冰凉透骨。
    “我不要再见，不要，求求你，鬼娃，答应我一声，鬼娃。”帝凌轩伸手将鬼娃紧抱在怀里，浑身颤抖地拼命挤出这句话，字字犹如带着他心尖处滴出的血一般，悲恸蚀骨。
    帝凌轩真的好希望鬼娃可以睁开眼看着自己，哪怕她说她不爱自己，哪怕她说她恨自己，痛骂自己，自己都不会有一句怨言，只求她可以醒过来。可是当怀里的鬼娃身子一点点地变得冰冷，那内心的奢求也开始幻灭，眸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一滴滴地落在鬼娃的脸上。
    帝凌轩一直厌恶着泪水，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落泪，可是如今，当泪水模糊着视线，流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时，帝凌轩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像全天下其他伤心的人一样落泪，像其他人一样奢望着自己最爱的人可以死而复生，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原来自己也不过和其他人一样，同样卑微而又无力，所以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
    就在帝凌轩落泪之际，两道人影落在他的跟前，帝凌轩没有发觉，也许，哪怕发觉了，他也不愿抬头轺。
    “怎么会这样，帝凌轩，鬼娃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都不保护好她？”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帝凌轩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低着头紧抱着怀里的鬼娃。
    “仙语，这边你不用插手，你去看看你的朋友吧，他们体内都因为乱魔琴音而躁动大乱，你给他们吹一曲平魂咒。”眼看着仙语要冲上去来开帝凌轩质问，一旁的冥夜缓缓开口道，嗓音带着一贯的清冷。
    仙语听到冥夜的发话，这才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低声道：“是，冥夜殿下。”转身准备朝着沐千歌他们走过去，目光落在浑身是血的鬼娃身上，看着她紧闭着的眼，红唇就恨恨地抿紧，唇瓣微微哆嗦着，眸中熏染着水雾矮。
    随意地扫了眼昏厥的沐千歌和寒月，眸子在看见身子稀薄透明的醉柳时一沉，仙语快速从袖子里面拿出玉笛，放到唇边吹奏着平魂咒，笛声如同天山上的高山流水，清澈空灵，婉转悠扬，就像烈日里的一道清风，寒冬里的一抹暖阳，柔和着世间万物，让失心林中沉闷凝重的空气慢慢地变得清新。
    冥夜垂眼看着帝凌轩，嗓音毫无波澜地说道：“把鬼娃交给我，帝凌轩。我警告过你，如果你不能护她周全，我就会带走她。”
    帝凌轩呼吸一滞，缓缓地抬起头，双眼泛红地望着冥夜，目光慢慢恢复凌厉，语气阴沉道：“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带走鬼娃，谁要是敢再从我身边带走鬼娃，我就全都杀死。”
    冥夜转了下红眸，右手袖袍一挥，就将帝凌轩从鬼娃的身边甩了出去，俯身扶起她，将她靠在胸口，看着鬼娃满身艳红的血，红眸眸底快速掠过一抹心疼。
    “不准给我碰鬼娃。”被冥夜的鬼力给重重甩出去的帝凌轩见他触碰鬼娃，顿时厉声斥责道，墨瞳里面几乎快要冒出火焰。
    冥夜抬眼望着帝凌轩，嗓音略沉道：“你若是如此在乎她，就不该忘了她，就不该让她为了你流那么眼泪，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伤心绝望，就不该让她最后只能选择沉睡来逃避，若不是你太自以为是，也不会让鬼娃落得如此下场，帝凌轩，你根本就不值得鬼娃去爱。爱一个人，就该一切为她着想，为她的快乐和心愿努力，哪怕所有的寂寞和痛楚都是自己背负，也要为她付出一切。”
    冥夜说着这些话时，红眸微微出现波动，就像眸底有他一直隐忍的东西即将要倾泻出来一般，但最后却还是被他归为平静。
    听着冥夜的训斥，刀绞一般的痛就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帝凌轩的每寸肌肤，然后渗入进骨子里面。
    没错，都是自己自以为是，仗着鬼娃自己心中只有自己，眼中只有自己而为所欲为；都是自己自以为是，所以才对蚀情蛊那般不屑一顾，却没想到最终让鬼娃心碎；都是自己自以为是，以为是为了她好，强行要斩断她体内的恶灵，却没想到让她最终绝望到宁愿去死，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害死鬼娃，如果自己能够多为她着想，也许一切都不会如此。
    他说得没错，自己的确不值得鬼娃如此爱如此对待，可是那又怎样，自己是不会放开鬼娃的，想到这，帝凌轩目光坚定地看着冥夜道：“就算都是我的错，我也不会让鬼娃离开我，我和她，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就算她死了，我也会去冥界寻她，哪怕她轮回了，我也要找到重生的她。”
    “帝凌轩，你真以为重生后的鬼娃还会爱上你吗，重生只会让一切归于零，无论有么多深的思念，多么深的眷恋，重生后，都只会化为乌有，甚至还会眼睁睁看着她爱上别的男人，你永远都无法体会到那种痛，因为你只是个凡人而已。”冥夜没有看帝凌轩，只是伸手轻抚着鬼娃冰冷的面容，清润的嗓音中夹带着一抹淡淡的无奈与惆怅。
    帝凌轩看着冥夜望着鬼娃的那无比眷恋的眼神，一股不安与警惕即刻袭上心头，还没开口，就又听到他轻轻浅浅的声音“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说你要自由，好不容易给你的，我怎么会让你就这样死去呢？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不用害怕。”
    话音一落，冥夜就俯身低下头，嘴唇覆上鬼娃冰冷的唇瓣，缓缓地闭上眼，额间的曼珠沙华印记发出巨大的红光，那花瓣如同活了一般，从他的额间钻出来，将两人缠绕在一起。
    “难道他打算将自己的所有鬼力都给鬼娃吗？”帝凌轩表情冷鹜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的确一开始愤怒冥夜亲吻鬼娃，但是如今却被他的举止给震惊到。曼珠沙华印记既是冥界之人的象征，同时也是储存他们最珍贵的鬼核的地方，鬼核若是离体，冥界之人也会死掉，而如今冥夜正打算将自己的鬼核传递给鬼娃。这个男人到底与鬼娃是什么关系，为何会为了她而做到如此田地，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命。帝凌轩内心充满疑惑，想起他刚刚和自己说过的话，警钟猛地敲响，这个男人，难道是鬼娃前世的爱人。
    仙语吹完平魂咒后，昏迷的醉柳第一个睁开了眼。
    醉柳无意识地抬头，望着眼前的仙语，他首先是表情一怔，继而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然后自言自语道：“咦，难道我死了吗，不对呀，我本来就死了呀，我是个鬼，死了的话，不应该灰飞烟灭吗，但是我怎么会看到仙语呢，我记得她不是被打下鬼谷，说不定被厉鬼都吃了呢，好奇怪。”
    “你才被厉鬼吃了呢，臭色鬼，居然咒我死，你要是想死，我不介意立刻把你给杀了。”仙语听到醉柳嘴里嘟囔的话语，脸色一黑，手中的玉笛狠狠地敲在他的脑袋上，怒声骂道。
    脑袋上传来的清晰地疼痛让醉柳咧了下嘴，下一刻他蓦地爬起来，突地一把冲上前抱住仙语，兴奋地说道：“仙语，你没死吗，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吧，你抱够了没，快点放开我。”仙语一开始准备愤怒地推开醉柳，手却在碰到肩膀时听到他激动的话语而顿住，脸上的表情微微柔和，却还是故意粗声讽刺道。
    听到仙语这么一说，醉柳才发现自己失态的马上缩回自己的手，不自在地挠着后脑勺嬉笑道：“一时激动，我忘了，哦，对了，鬼娃呢，她怎么样了？”
    仙语听到鬼娃的名字，瞬时表情一沉，侧身一望，见冥夜正在为鬼娃传输鬼力“冥夜殿下正在救鬼娃。”
    “冥夜殿下，是谁？是那个男人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醉柳顺着仙语看着的方向看去，看到冥夜时双眼猛地睁大，强大的鬼力让他的双腿都开始颤抖，身体仿佛要往地上跪去。
    仙语对醉柳的反应不以为然，玉笛敲了下他的脑袋，让他马上又站直起来“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唤他冥夜殿下，我掉进鬼谷的时候，正好掉在一群饥饿的厉鬼旁边，他们发现了我，并打算吃了我，我以为我会这样死掉，没想到他会出现。冥夜殿下不仅救了我，还把我身上的伤口给修复好了。我掉下谷底的时候，发现杀我的人不是鬼娃，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我便立刻知道这是一个针对鬼娃设的局，鬼娃有危险，不等我开口，冥夜殿下便带我出了谷底，却没想到还是晚来了一步，鬼娃居然死了。”
    仙语说到这里，就紧紧握了下自己的拳头，恨恨地说道：“如果我早点发现，鬼娃就不会有事了，你们是不是都冤枉了她，是不是？”
    看着仙语责怪的眼神，醉柳愧疚地低下头，低声道：“嗯，我们以为都是鬼娃做的，全都不相信她，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一场局，是寒月和那个妖怪设的一场局，就是想让我们误会鬼娃，逼鬼娃绝望。”
    不用在场，仙语就能想象到鬼娃当时一定是多么的孤苦无助，所有她最亲最爱的人质疑她，冤枉她，她那脆弱的心怎么能够忍受如此大的痛楚，只怕那个时候的她一定心在滴血吧。
    余光瞥见正醒来的寒月，仙语内心就涌起一股恨意，这个女人，鬼娃那么敬爱的女人，真心真意待她的女人，将她作为亲姐姐般喜爱的女人，居然和妖怪勾结，居然害得鬼娃死去。想到这，仙语就愤怒地冲上前去，对着寒月扬手就重重地扇了一耳光，顿时清脆的耳光声打破了失心林的静谧。
    突如其来的痛让寒月一怔，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她诧异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仙语，委屈地低声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打我？”
    “打你，为什么打你，我是为了鬼娃打你，若不是你陷害她，鬼娃会这么痛苦吗，她死了，都是你害死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鬼娃待你何其真诚，你却如此对她，你枉为人。”说到这里，仙语就忍不住想要再抽寒月一个耳光，手却在扬起的时候被一只手扣住。
    “仙语，够了，寒月师妹心肠并不坏，她只是入了迷途而已，况且，她是我的师妹，再怎么错，我也不能让别人如此欺负她。”沐千歌蹙着眉头，温和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警告。
    仙语回头看着已经醒来的沐千歌，用力地挣开他的手，冷声讽刺道：“当然，她可是你和帝凌轩的宝贝师妹，说什么你对鬼娃多真心，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付出，结果呢，你师妹的一个局，连你也怀疑鬼娃，你说你要好好保护她，结果你的保护在哪里，你和帝凌轩一样，都把她逼成那样，现在她死了，你开心了吗，如果现在不是冥夜殿下出手相救，鬼娃就永远都活不过来。”
    仙语的话如同尖锐的刀子一般，在沐千歌的心窝里狠狠地剐着，让他凤眸黯淡，俊美的脸上布满阴霾。
    “你说什么，鬼娃死了？怎么可能，我没有想过害死她的。”寒月一听仙语说鬼娃死了，顿时脸色煞白，慌乱地开口解释道，起身就要站起来，但是胸口上的伤却让她痛得立刻无力地坐在地上。
    仙语厌恶地瞪着寒月道：“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这戏码，真让人恶心，若是鬼娃无法救活，我一定不会放了你。”
    说完，仙语就转身朝着冥夜那里走去，望着那妖娆绽放的曼珠沙华，目光就忍不住透着痴迷。
    寒月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害死了鬼娃，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忽地想起帝凌轩，让她赶紧抬头寻找，就见他正站在不远处，身上的白袍染上大片的鲜血。“师兄。”寒月心一紧，咬着牙站起来，捂着胸口快步走到帝凌轩跟前，颤着声音道：“师兄，你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帝凌轩抬头看着满脸担忧的寒月，眸中寒光湛湛，张口逼问道：“寒月，你开心吗，鬼娃她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怀里，然后笑着对我说再见，我好不容易想起和她的记忆，却要亲眼看着她死去，为了救我而死，寒月，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为了将鬼娃从我的身边赶走，所以想要她死吗，寒月，你太让我失望了。”
    寒月摇摇头，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呜咽地说道：“师兄，我没有想过要害死鬼娃，我真的没有想过的，我只是觉得她很危险，她不是人，师兄你和她在一起会遭受到劫难，也许会死，我不想你有事，所以才想要赶走她，我没要想要她死的，师兄，请相信我，我没想到会这样的。”
    “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鬼娃可以活过来就可以了，其余的我都不会去想。”帝凌轩陌生地看着寒月说道，不生气不愤怒的表情，却让寒月从心底里感到绝望。
    也许这辈子，师兄都不会原谅自己吧，想到这，寒月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毫无预兆地晕厥过去。
    帝凌轩冷冷地望着昏倒的寒月，看着即将倒地的她，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让她缓缓地躺在地上，然后对着走来的沐千歌淡淡开口道：“出了这里，你把寒月送回清心观。”
    “嗯，我知道。”沐千歌嗓音低低地说道，侧头望着正在被施救的鬼娃，凤眸中就忍不住划过悲痛。
    多么可笑，自己和帝凌轩多说要保护鬼娃，要让她快乐无忧，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生命垂危，由另外一个男人来救，真的太卑微了，如果自己不是人该多好，那么也能救她吧。
    感觉到体内的鬼力差不多到了鬼娃身体之内后，冥夜这才缓缓地离开她的唇，准备念出冥界的禁咒，将额间的鬼核移到她的体内，完成最后的施救。
    “冥夜殿下，冥王召您即刻入冥殿，不得有误。”就在这时，冥使忽地出现在冥夜身边，大声宣告道。
    冥夜抬了下眼睑，淡淡地瞥了眼冥使道：“待我救了她就去。”
    冥使见冥夜额间的曼珠沙华印迹变淡，立刻急声道：“不行，冥夜殿下，冥王有令，即刻前去，若是不从，便用束魂锁押去。”
    冥夜红眸一沉，低声说道：“玄洛，你忘了你是谁的冥使吗？”
    听到冥夜唤自己的真名，冥使身子一颤，低着头不敢看他，但是心里想到，若是不将冥夜带走，他一定会为了救鬼娃而献出自己的鬼核，神情便一凛，抬头看着他郑重说道：“我当然是殿下您的冥使，但是如今冥王有令，玄洛不敢不从，冒犯了，冥夜殿下。”
    玄洛冥使一说完，右手就飞出一道黑色的锁链，缠绕住冥夜的身子，将他的鬼力封锁住，也同时抑制着他的动作。
    “玄洛。”冥夜垂眼望着身上的束魂锁，声音清冷地说道，让玄洛冥使立刻跪在地上求饶道“殿下，玄洛冒犯，自知有罪，但是我不会放开您的，我不会让殿下您有事的，哪怕您日后杀了我，我都会这么做，对不起。”
    听着玄洛坚决的话，冥夜知道他不会放开的，便侧头对着帝凌轩缓缓道：“接下来鬼娃就暂时交给你了，我很快会来接她的。走吧，玄洛。”
    玄洛冥使抿了下唇，拉住束魂锁的一端，运用鬼力打开冥界之门，带着冥夜回了冥界。
    帝凌轩见冥夜离开了，飞奔至鬼娃身边，伸手颤巍巍地摸上她的脉搏，在听到里面微弱的跳动声，他黯淡的眸子里立刻燃起光芒，将鬼娃紧抱住怀里，欣喜地颤声道：“太好了，鬼娃，太好了，你活了，你活了。”
    帝凌轩的这句话，让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欣喜地露出笑容，一旁的仙语太激动，忍不住捂着嘴无声地落下泪来，太好了，鬼娃没有死。
    虽然失心林里面受了伤，但是由于灵力的恢复，帝凌轩开了灵眼，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离开多情谷的路，出口就是失心林的入口处。
    出了多情谷，帝凌轩便看见那两匹正在吃草的汗血宝马，即刻抱着鬼娃上了马，尽快朝着谷外赶去。
    虽然鬼娃有了脉搏，但是却仍旧十分虚弱，急需要出谷调养。
    沐千歌则带着寒月上了马，快速跟上帝凌轩的速度，温声道：“帝凌轩，我们快马加鞭，在到达第一个的小镇停歇，寒月师妹受了伤，不能不管，你的伤也是，不然只会让我们速度变慢。”
    “知道了。”帝凌轩沉声回道，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鬼娃，扬鞭朝着落日前进。
    只是谁也没有发现，被帝凌轩抱在怀里的鬼娃微微眨了下眼，眼皮往上微抬，想要张开，却由于眼皮太重而又再度落下，使得那好不容易看见一丝光亮的红色眸子又回到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