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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没发规定必须得哪天统一换夏季制服,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同学们从五一后就陆陆续续试探着穿上了。玉知和王怡婷看了天气预报,下周最高气温攀升到二十八度,就约好周一一起换。
    邢文易周日把新校服仔细手洗晾晒,玉知总是忍不住去摸,到下午总算干透,她就急不可耐地收回来要上身试穿。爸爸把她拦住,把衣服挂在挂烫机上,让她小心点用,学着自己熨衬衣和裙子,以后也好自己操作。
    他靠在门边看她雀跃的神情:“这下你可是得偿所愿了。”
    玉知心情好得不得了,嘴里还哼着歌呢。她小学的时候喜欢一中,就是因为在上学的公交车上看见了穿夏季制服的一中女孩们,白衬衫、黑裙子,打上酒红色的领带,实在是太漂亮了——这可是市里唯一穿西式制服的学校。相比之下,小学的黑白水手服就变得乏味了。
    她熨好了,等水汽都干了就迫不及待往身上套,自己在全身镜前转了几圈,这裙子长短合宜,里头还有内衬裤,又凉快又不用担心走光,夏天穿着可比校裤舒服多了。
    邢文易刚刚被电话叫出去,她推开门跑到书房里,他的电话还没挂断,于是她站在他身前无声地转了几个圈给他看,张口型无声问他:“好不好看?”
    邢文易把电话挂断,玉知这昂首挺胸的样子太有趣,他也很捧场,一边鼓掌一边说:“好看,好看。”
    她领了夸就更得意,尾巴翘上天。邢文易从椅子上站起来,到她面前解开她转圈甩歪的领带,他手指拨弄穿梭,红色领带在指间翻飞几下,一个整齐的结就被重新系在她脖颈之上。玉知的系领带是叁脚猫水准,而邢文易惯穿正装,经由他这个专业人士一整理,看上去就妥帖多了。
    玉知让他靠得这样近,又想逃又想靠更近些,这感觉太奇怪,被她刻意按下去忽略。
    “这样看着就好多了,你再练练,我多教你几种方法。”邢文易把领带拉正,拍拍她的肩膀:“肩膀打开,别耸肩。”
    玉知垂眼,手指摸了摸那个明显更漂亮的结。她的冲动还是没压住,爸爸的手还在肩上,似乎将她半包围住,于是她就一头扎紧他的怀里乱蹭,短发在他胸膛前弄得一团乱。
    邢文易少见地朗笑出声,他当然知道她是兴奋坏了,这一天真的是期盼了好久。在大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孩子的心里却有这么重的分量,只有放下成年人的麻木,才能感同身受。
    玉知在他怀里闹得尽兴了,才把箍着他腰的手松开。邢文易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玉知学着排练舞蹈节目的同学向他行了一个结束的谢幕动作,和小天鹅芭蕾似的,又转着出了书房。
    玉知其实没怎么穿过裙子,邢文易本来还担心她接受不良,但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他低头重新看文件,可是脑子里她转圈那好笑又可爱的样子挥之不去。她又长高一点,穿制服看起来亭亭玉立,漂亮得很清爽。
    他垂着头,心里叹了一声,人年纪小,真是怎么样都好看。
    周一,玉知早上在校门口碰到王怡婷,两人拉着手把彼此的夏装模样看了又看。早上还有升旗仪式,玉知到了操场,要命的是今天的位置不好,她站在队列末尾,隔壁班挨着她的刚好是章正霖。他也换了夏款衬衫,领带系得松松垮垮,外面还是套了一件外套。玉知一看见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想起王怡婷说的,章正霖现在在那一栋初二的学姐里都小有名气,女生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假借路过,实则偷看。
    花麻雀。玉知心里哼一声,也不看他。相反地,章正霖盯着玉知看很久了,她现在可完全不理他了,他想逮住她还真不容易。这次升旗仪式初叁高叁都来了,待会儿大概是要考前加油喊号子,操场上很挤,班与班调整完间距,他和她几乎就隔着两拳的距离。
    玉知感觉自己右手手腕被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是章正霖,他伸一根手指撩拨一下,压低声音说:“换夏季校服了?”
    明知故问,没话找话。两个人站在队尾没人注意,玉知不搭理他,他也无所谓,脱下外套递给她:“穿上。”
    “为什么?”玉知也压低声音问他。
    章正霖现在比她高大半个头,他稍微弯下来一点,小小音量说:“你里面衣服颜色有点深,太阳照着会透。”
    玉知脑子里轰地一声,他一句羽毛似的话把她耳朵都挠红,她做贼似的接过那件外套,看了看没人注意这边,赶紧穿上了。她涨熟了脸,脑子里全记挂着自己内衣的事,怎么穿灰色也会透?室内看明明也没什么问题……她还以为不穿黑色就没事。
    玉知披着他的外套,感觉这上头还有他的体温、陌生洗衣液的香味。实在没勇气看他,只能低头看着脚下逼仄的一小片橡胶地:“谢了。”
    章正霖垂着眼睛看她红透的耳朵,心里竟然生出许多恶劣的窃喜。国旗下的的学生代表还在发言,他希望那人能讲得再慢点再多些,啰啰嗦嗦扯四十五分钟最好,他好不容易逮住邢玉知,真不想让她又逃了。
    章正霖不想被别人听到他们两个讲话,到时候又惹出一堆祸事,于是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这下你总不能不理我了,衣服还得还我。以前穿我的裤子嫌短,现在衣服总大了吧?”
    玉知的手机在裙子侧兜里震动一下,她拿出来看见得意的内容,斜瞪他一眼,手指在屏幕上恨恨砸出声响:“我洗好还给你。”
    章正霖心想,不洗更好,他还能闻闻……他觉得自己是被她折腾得发了疯,一个学期都要过去了,一共才说了几句话?他视线一垂就是她穿着他的外套,宽宽松松的下摆下是校服裙边,然后是两条笔直的腿,脚上穿着白袜子和板鞋。
    这么搭配还挺好看的,章正霖心想。于是接下来半小时,玉知在他若有若无的视线里如站针毡,校长一喊结束,她几乎是逃一样地疾奔回教室。玉知揣着一颗砰砰跳的心落座,手机又震动一下,两条消息躺在聊天框里。
    “你穿夏季校服很好看。”
    还有:“吱吱,出个声,理理我。”
    小学时他们约好一起打游戏,章正霖总爱说“上线就吱一声”,玉知一上线就给他qq发“吱吱”。她本无意,章正霖却借此发挥,之后总是叫她吱吱,谐音刚好是叫像是她名字的迭字。有一次章正霖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在同学面前叫出口,被大家起哄了不知道多久,甚至到了初中还有同学调侃,扯着嗓子叫她“知知”。
    玉知裹着他的校服真是如芒在身,好像整个人都困在他怀里似的,被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包裹、侵占。还有,他校服怎么这么香……
    她心烦意乱,退出和他的聊天,转而给陈芳霞发信息:“阿姨,中午可不可以来接我回家?”
    陈芳霞回得很快:“好。”
    玉知中午赶紧回去换了件内衣,而陈芳霞送佛送到西,在空荡荡的冰箱里翻了翻,竟哆啦猫似的凑合炒成两个菜。陈芳霞也还没吃午饭,玉知没有吃人家的菜还护食的道理,于是拉着她,两人坐在一块把午饭应付完了。
    玉知下午去学校前,特地站在室外让陈芳霞看准了,她说不透才敢穿出去。章正霖的外套搭在她胳膊上,玉知进了校门抓耳挠腮一阵,才下定决心往他教室那头走,每走一步都得克服跑路的引力。
    “同学,章正霖在不在?”她问窗边坐着的女生。
    女生偏头看她,露出一个有些意外的表情,指了指她身后:“就在你后面啊。”
    一转头,还真是。章正霖幽灵似的靠在栏杆上盯着她,玉知又被吓得心停了两拍。两人对视一眼,默契走到拐角没人的地方,玉知把校服递给他:“校服还你,谢谢了。”
    “不是说洗了再还?”章正霖看着她,没话找话。他话一出口觉得自己又方寸大乱搭错了线,听起来和挑衅似的,没一点黏糊劲。他气邢玉知对他避之不及,又恨自己看了她就和狗一样贴上去,伤疤没好也不怕痛。
    “就穿了一下下,又不脏。”玉知扁扁嘴:“赶紧还了不是更方便吗。”
    “我还想你过两天再还我,我还能多看到你一次。”章正霖把话说开了,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脸了:“你对我真的太差了。”
    “你再这样我就……从毕业那时候开始,你就把我架起来了,口口声声说我怎么都行,但是这一年你总是逼着我——”
    玉知突然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她想跑,又觉得应该把话彻底和他说明白。这地方靠近配电房没人注意,她也不担心被人听到。
    “逼我给你回应,上次发的短信也是,但我真做不到。”她说:“我喜欢你,是喜欢和你做朋友,喜欢和你聊天玩游戏……”
    “你别说了,邢玉知,”章正霖突然出声打断她:“你觉得我和你是朋友,但要是我不喜欢你,怎么会和你发一晚上短信谈心,怎么会把你的手机号倒背如流?都是朋友,我绝对不会这样对陈晨,你明不明白?你喜欢的还是,喜欢你的我。”
    “我明白,我一开始就明白。”邢玉知一咬牙:“早在你奥数班抢着做我同桌的时候,王怡婷就和我说你喜欢我,后来——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难道非得闹到绝交不可吗?我没想过,是你逼得我没办法,我回信息和你说了,现在压根不是谈恋爱的时候。”
    “你说得对,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章正霖说:“但我不信你对我没有一点好感,你只是不愿意去想,所以我等。”
    他目光和话语都深刻得让玉知觉得陌生。小学时大家朝夕相处,难以意识到成长带来的变化——真要回想,大概只有拍毕业照时的那次仰视。而初中后,玉知几乎就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他,这个距离,他的瞳孔的倒影都能看清楚。
    章正霖这一年长得飞快,比她高出半个多头,这身高在一片稚气未脱的小男孩里显得很出众。他的手变得更大、更修长,抓在校服上,看得见手背的青筋……今早他就是用这样漂亮的手指挠拨了一下她的手腕,她还记得被触碰的感觉,一瞬间过电似的酥麻,过后还是会痒,被他碰到的小片皮肤就像是有了过敏反应,让她好难受。
    “我愿意等到长大,等到你想清楚的时候我还在。”
    一瞬间她头晕目眩,和章正霖相处几乎有被爸爸靠近时的感觉,这种强烈的、属于异性的气息,总是让她想靠近又想逃避,王怡婷总在她耳边感叹“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如今她的心惶惑不安,在胸腔里乱撞,开窍的代价就是不安吗?
    她抬头极快速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马上就被那酸涩又赤忱的目光吓到,她想缩回壳里,再躲一躲,躲到他放弃为止,不喜欢她为止。长大?到成年还有好多年!他怎么可能等那么久?那样她就不会觉得辜负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不要等,我不想对你……很坏。”她说:“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都知道。那你就什么也不要做,不要喜欢我,也不要讨厌我。不要和我整晚发消息让我开心,也不准不回消息让我难过。”章正霖说得慢慢的,让她一点一点都听懂:“你总要给我个机会,让我们一起长大吧?”
    没有玉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要往哪里放。那些没人会听的话,是她凌晨叁点会回应。他觉得他们无话不说,两小无猜,明明好般配。她只是被吓到、只是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处理关系才好,什么都没错,只是不应该这样把他们两个的一切都抹掉。
    一起长大?玉知还困在他和墙角之间,不安地小声重复了一次他的话,突然觉得好想哭。她低下头去,章正霖险些要绝望了,接下来却始料未及,听见她说:“对不起,我让你……好难过。”
    邢文易教她的方法并非没有用,前提是她得永远离这个人远远的,看不见他伤心。否则一见面叁分情,她又觉得他可怜得不行、自己的做法太不妥当,关系又和五月天里的麦芽糖一样黏黏糊糊扯不清。
    “没关系。”章正霖一颗心总算坠到胃里。
    这样关系就又回到原点,玉知的指甲都要把掌心扣穿了:“以后我会回消息的,只要你……”
    预备铃把她在嘴边的话打断。他明白,前提是他守规矩。说了这么多话居然才过五分钟,玉知显然易见地慌张起来,心里估算跑去教室要多久,章正霖立刻体谅地说:“我知道了,你快回班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玉知点点头,最后又深深看他一眼,逃似的跑走了。
    百褶裙的裙角拂过章正霖的手背,他伸手抓住一点流动的风。
    立夏了。
    下午放学是邢文易来接,他开了车来,顺带买了半个已经拌了砂糖的菠萝果切,玉知上车就闻到甜腻的果香,一看主驾上是爸爸,立刻眉眼弯弯窜到副驾上坐好。
    “今天怎么这么慢?”
    玉知系好安全带,开始和他讲学校里的事。中考结束以后就是学校的六十周年校庆,到时候会很热闹,她们班排了一个合唱节目被选中了,每天放学以后还得在礼堂排练两次。
    “到时候家长也可以进校,你来不来?”
    “我看看有没有空,是星期几?”
    “嘿嘿。”玉知早猜到她会这么问:“周六周日两天都是!你要是想看节目,第一天下午来。星期天是大家在校内办活动,大家会义卖,然后把钱捐给福利院。”
    “听着挺好玩的,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去吧。”邢文易边注意路况边听她说,心情和天气一样明朗。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和玉知一起到对面超市去买东西。玉知下了车自然而然和他牵手一起过马路,这时候太阳还没沉下去,天边是一片漂亮的晚霞,过渡到他们正上方就变成了奇妙的粉色。
    “真漂亮,天是粉色的。”玉知扯了扯爸爸的手,让他站定在人行道上和自己一起抬头看。邢文易拿着手机拍了张照片,又说:“你站到花坛旁边,我来给你拍一张。”这一片花坛里栽了栀子,白花开得肆无忌惮,香气逼人。玉知听他的站到花坛边,老老实实比了个剪刀手让他拍,邢文易拍好了她才问:“怎么突然要拍我?”
    “纪念你第一次穿夏季制服上学,你心心念念的。”邢文易把照片给她看:“拍得怎么样?”
    “还可以。”玉知和王怡婷今天在学校里也用软件拍了带贴纸的自拍,邢文易用的原相机,幸好光线不错,拍出来也不算丑。她心想,中年人能有这个拍照技术已经不错了……他好歹还知道要蹲下来一点拍呢。
    邢文易来超市是为了买家里缺的生活用品,他本来想让周阳或者陈芳霞顺便采买,但要把单子拟出来又很琐碎,他只用惯用的产品,怕买错了还得将就用,不如自己去一趟。玉知从小喜欢逛超市,他刚好搭上她一起。
    邢文易把调味品、剃须泡沫、刀片买好,又提了十斤重的猫砂。他远远看见玉知的推车已经半满了,玉知可不会放过薅爸爸的机会,和他一起买单,不用自己出零花钱。邢文易走近扫一眼,里头都是酸奶、薯片之类的零食,倒也不算很不健康。
    两个人提着袋子出了超市,邢文易很自然地把袋子换到另外一只手,把靠近玉知的左手空出来,牵住她一起过马路。这回反倒是玉知愣住,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爸爸主动牵住呢。心里高兴起来,想忍也忍不住,牵着他的手晃来晃去。
    邢文易察觉到她的动作,偏过头去假装看车,自己也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玉知在这方面特别好懂,她喜欢亲近他、也喜欢被他亲近,绝不会让他的举动掉到地上。北京那一夜还历历在目,这几天他总是忍不住回想她说的那句爱他,连秘书都说这几天他心情很好,坐在桌前总是自顾自地笑。
    刘佳慧心里还琢磨着莫非他有了什么桃花,下一秒邢文易就让她无地自容了。他对她说,最近感觉特别幸福。她很少听见他在办公室里聊私事,也忍不住八卦问,是不是有什么好事?邢文易又露出那种沉溺的、柔和的微笑,说,最近和小孩的关系变得很好。
    她有点吃惊,毕竟她上一次见到邢玉知,玉知还说邢文易是“他在不在家都一样”呢。她心知,父女关系亲近是很难得的,至少她还没见过几个。像她和爸爸就是很尴尬的,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话可说。总之上司高兴她也松快,这几天邢文易工作效率也很高,大家都能按时下班,何乐而不为。
    按时下班的邢文易在家里洗手作羹汤,玉知在自己的浴室里洗澡。他把蒸好的米糕端到桌上做餐前小点,把猫的餐配好,晚饭的汤还在高压锅里炖,得晚一点才能吃上,玉知洗完澡就能先吃一块糕垫垫肚子。
    她手机和校园卡随手放在餐桌上,邢文易拿起来,想帮她拿回房间,恰好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一条新的未读短信,文字很短,所以邢文易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读完了。
    章正霖:不用和我说谢谢。
    什么意思?邢文易条件反射想点开,但手机提示要先解锁屏幕。他突然意识到这是玉知的手机,是她的隐私。
    他想干涉……他能干涉吗?他要干涉。
    玉知肩上披着半湿的毛巾,她发梢还有点湿,在往下滴水,但她不想吹,热风一吹又是一身汗,这澡就白洗了。
    外头的香气飘进房间内,她刚刚在超市里就饿了,偏偏饥不择食,一进家门先喝了瓶促消化的养乐多。她脚步轻快地走出去,看见桌上的米糕拿起来就往嘴里塞,结果突然和坐在桌前的邢文易对视。
    她让他的眼神吓一跳,怎么看起来阴沉沉的?谁又惹他了?
    “章正霖怎么又给你发消息?”邢文易把她手机递给他:“不是说不和他联系了吗?”
    邢玉知生怕他发来的又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就像上次一样,要是被爸爸看到了还了得?她战战兢兢开了手机看了一眼,好在只是回了她一句——不用和我说谢谢——这表述!一句不用谢叁个字就能解决的意思,非要讲得暧昧不清,真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幸好以前的信息被清空,玉知把手机给爸爸看:“真没什么,就是他今天借了我校服外套。”
    邢文易将信将疑,在章正霖的回复之前,玉知只发了一句话给他:“总之谢谢你今天借我校服。”
    “怎么借他的衣服来穿?”邢文易想起,小学她摔进池塘那事也有章正霖的参与,他把裤子借了玉知,还让她跟着他回家洗了半个澡。
    难道又出了什么事!不怪他多疑小题大做,实在是玉知把他吓坏气惨了,让他至今还心有余悸。
    这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玉知臊眉耷眼、目光游移,她真想求爸爸别再问了,对谁都没好处。但显然这个根邢文易是刨定了,她要是不吐点真话出来,他肯定不会轻轻放下。喵喵好像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在她脚边靠着,翡翠似的眼睛一直来回盯。
    玉知只能春秋笔法,将那些弯弯绕绕的少男少女情愫都切割,只留一个光秃秃的结构说给他听:“我今天……穿衬衣,里面内衣颜色深了。”她讲出这一句已经是十万分艰涩,邢文易亦闻之色变,气氛微妙地尴尬起来。
    “家里光线不明显,早上升旗仪式站在操场上,太阳出来了,那个灰色内衣……就看得清楚。当时章正霖就站在我旁边,他提醒了我一句,还借了我外套。”
    玉知说起来又有点委屈:“我中午就让阿姨接我回来了,你刚刚进门看到剩菜不是还问了吗?我就是回来换衣服的,阿姨就顺便炒了两个菜,我们一起吃了饭。下午上课之前我就把衣服还给他了。”
    “……是这样。”邢文易觉得喉咙有点干,掩饰性地端着水喝了一口。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可能再追问其中细节,虽然那小子表述得暧昧,但玉知早来和他沟通过想和他一刀两断,这事上他再也不能怀疑女儿,否则就是妨害两个人来之不易的感情。
    这事他听得如坐针毡,怎么也没想到是关于她的贴身衣物引发的。玉知平日在家里并不注意这些,只不过爸爸在家里就要注意穿好。但在学校里,男生就像发情的猴子,看见女生透出来的内衣轮廓就要作怪议论,其实四月天气就热起来了,女生们迟迟不敢换短袖、还穿着外套,就是因为怕被男生看见内衣,议论发育的胸脯。
    女孩们虽然喜欢夏季制服,却又被微透的白色衬衫困扰,玉知也不例外。她叹了口气,在桌边抽出餐凳坐下:“这事我自己已经够不舒服的了,爸爸你就别再对我生气了。”
    “我没生气,只是怕他又和你牵扯不清。”邢文易嘴唇绷着看似严厉,其实是极力掩盖自己的心虚。北京最后一夜他抱着玉知,她的身体压在怀里,少女柔软的曲线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一避再避,那时他没能守住防线,又被玉知打动,最后抱着她入眠还吻了她额头。她如今迫不得已,对他坦白敏感话题,邢文易却不能控制地回想。回忆一浮现立刻让他掐断,他心中长叹一声,她无论生理心理都已经长大,女大避父,有些秘密也该回避他了。
    如今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哪里还舍得说什么?他抬手揉了一把脸,把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我再也不提了,好不好?你把米糕吃完,等一会儿我们就吃饭。”
    玉知点点头,把米糕吃完。她知道这事算是过了,暗自松了口气。邢文易在厨房里切菜,她把吃完的米糕盘子放进水槽,站在他身边冲干净,突然一记回马枪,开口问他:“你怎么偷偷看我手机?”
    “哪有……”邢文易猝不及防,急忙否认,差点切到手。番茄被刀一下切成两半,汁水溅到他挽起的衬衫袖口:“我是不小心看到的。”
    “哦——不小心。”玉知贴到他身侧,把切好的番茄小块塞进嘴里咀嚼。她刻意拉长了腔调,果然看见邢文易藏不住的、无地自容的神色。
    偶尔这样逗逗他也挺好玩的。玉知洗了个手,恶作剧似的把水擦在他手臂上,把白色衬衣洇湿一片,黏住他的皮肤。
    她说:“那以后我怀疑你给我找了后妈,我也不小心翻一翻你的手机。要是被我抓到——”
    略一停顿,邢文易听她接着放狠话:“那你就完了。”
    他眉尾微动。没否认她自己不会续弦,反而问:“怎么算完?”
    玉知还真没想过。她脑子转了一会儿,说:“那我就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你就和你老婆过吧。我还得把你的钱都卷走,你之前答应过了都是我的。你一辈子别想和我联系,我到时候和八个男的早恋……不,正规恋爱,你也管不着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走了一下神,章正霖说要和她一起长大,他要是变成大帅哥——算了,这哪跟哪啊。
    和八个男的还能算正规恋爱?邢文易想笑,却还是被她那句“断绝父女关系”刺了一下:“尽说胡话,这也是你想断就能断的?”
    “你都干出那种事了,也没把我当女儿。”
    那种事?邢文易没忍住弹了一下她额头,这事还没发生,她已经树好假想敌,他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恨上了。转念一想,这占有欲又意味着她看重他……总比无所谓他的婚恋状况要好,真不知道是喜是忧。
    “那我不瞒着你找后妈,你也不能瞒着我早恋。”邢文易被她沾染得讲些孩子气的话:“拉勾。”
    这是第几个约定了?玉知和他拉勾上吊,两人大拇指按着彼此的指腹,盖上一个承诺的指纹。好像之前他答应把财产全给她也是拉过勾的,不过没有法律效力,以后还是得让他立个字据才行……
    邢文易看她站在旁边出神,也不知道脑子里又在天马行空算计什么。她脑子里一想起事来,又没注意之前已经洗过手,重新拈着碗里的番茄黄瓜块吃了起来。邢文易的胳膊肘碰了她一下:“要吃就自己去拌点白砂糖,别还没拌好就吃干净了。”
    玉知思绪被他打断,从餐柜上捧过糖罐子撒砂糖,再开口就换了个话题,和邢文易商量起校庆的事,问他家里有没有什么闲置物品可以拿去义卖。邢文易和她商量得认真,谁也没注意身后餐厅桌上的手机屏幕又阴魂不散地幽幽亮起。
    章正霖:校庆第二天,你有安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