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人一贯谨慎得很,总是周密,总是占理,结果今晚一时气急,一时暴怒,冲动大发了。
但是不能沮丧,不能服输,他得趁着汽车还没到家,赶紧从自己的“无理”中硬找出些“有理”来。决不能让葛秀夫那个刁恶之徒占据上风!
想到这里,他又扫了弟弟一眼,他弟弟察觉到了,轻轻的朝他一偏脸,目光像是生了翅膀,翩翩的滑翔向他——然后便栖息在了他的眼角眉梢上,安宁的不动了。
这不是傅燕云第一次看见他流露出这种眼风,没人教他,他自己胎里带的,长到了一定的年纪,自然就会了。
所以傅燕云拿他简直是没办法。
而傅西凉凝神看着哥哥,想从他脸上寻找一些情绪的蛛丝马迹,但是看了片刻,一无所获,就只见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于是睫毛向下一垂、眼珠悠悠一转,他面朝车窗,不看他了。
看不懂的就不看。
第九十二章 :心虚气短
丁雨虹把汽车开到了傅燕云的大门外。
傅燕云还窝在车门与靠背的犄角里,简直是不想下车去面对葛秀夫——不便承认自己是不敢,只能说是不想。
但是事在人为,话在人说。他用左手大拇指抵着下嘴唇,一双眼睛看着傅西凉,心中则是把整件事情又翻来覆去的掂量了一遍。
然后他做了个深呼吸,一挺身坐起来,伸手推开了车门。
后方传来了开关车门的砰砰之声,正是葛家三兄弟也络绎的下了来。葛立夫与葛隽夫还是第一次登傅燕云的门,偏偏又是在这样的一个尴尬情形下,兄弟二人做惯了养尊处优的体面先生,此刻并肩站着,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恨没有翅膀,不能从这尴尬境地中直接飞回家去,甚至想着若是母亲在场就好了——他们那刁蛮的老母亲有着万夫不当之勇,只要母亲在,那么他们就还是两个三十大几、四十来岁的小男孩,就可以安全的一路退回到家里去。
扭头又看了三弟弟一眼,他们一起无声一叹。成年的见不着这弟弟一面,没想到偶然一见,就要陪他丢这么大的脸。这事若是闹开了,以后有人向他们问起来,他们可怎么回答呢?
傅燕云站在汽车外,没有正眼去看葛秀夫。葛秀夫拢着衣襟站在车旁,对他也是一言不发——他那样的人,这个时候竟会一言不发,可见他也许已经是愤怒到了新的程度。
用眼角余光瞄着葛秀夫,他见傅西凉也下来了,便走向大门,自己掏钥匙开了锁,又对葛立夫和葛隽夫说道:“见笑了,平时我也就是夜里睡觉的时候会回来,所以家中简陋得很,也不大像个家。”
葛立夫和葛隽夫一起有口无心的应答了几句,见他这院子里确实是没什么人气,及至进入楼内再看,房子倒是一幢好房子,家具也是应有尽有,然而又太整洁了,全是打扫完毕后便再无人碰触的样子。
于是葛立夫和葛隽夫继续没话找话的闲谈,认为傅燕云应该娶亲,家里有了一位贤内助,再添个小孩子,自然就会另有一番光景。傅燕云听了,对着傅西凉的方向一抬下巴:“两位葛兄,试问哪位贤内助,能容得下这么一位不省心的小叔子?”
两位葛兄没听懂,因为傅燕云和他弟弟显然是没有同住,再说就算小叔子不成器,又碍了嫂子什么事?
傅燕云请他们进客厅坐了,家里没有茶,但是老妈子傍晚下工时,给他留了几暖壶的开水。他沏了一壶热茶,找出茶杯,用托盘托着送入客厅,这就算是他尽了待客之礼。葛大葛二两位先生并肩坐在了长沙发的一端,长沙发左右各摆了两只单人小沙发,则是被傅西凉和葛秀夫占据。傅燕云看了看这个格局,然后走到葛秀夫跟前,坐了下来。
“说说吧,”他看着葛秀夫:“你是迷上我弟弟了?还是故意的想拿他找乐子?口口声声的要和他交朋友,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个朋友最怕什么?还是我得罪过你,你记我的仇,所以故意要找他解恨?”
葛秀夫往后一靠,眼镜滑到了鼻梁中段,他懒怠扶,从镜框上缘射出目光:“怎么着?方才把事问清楚了?知道西凉那话是什么意思了?现在怕了?想要转移话题了?”
“我只问你为什么带我弟弟去看那种玩意儿!”
“不为什么,消遣而已。”
“如果没有你的消遣,还会不会闹出今晚这场丑闻?”
“今晚本来没有任何丑闻,一切都很好,我和西凉也很好,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饭店、各回各家。丑闻是你制造出来的,是你像条疯狗一样冲出来,一句人话也听不懂,开口就是乱咬乱叫!”
“你若不去招惹我的弟弟,我咬一辈子也咬不到你的头上来!大腿舞,黑市拳,这是他能看的吗?你到底想要教他些什么东西?你到底想要把他刺激到什么地步?”
葛秀夫扫了傅西凉一眼,心想看来他是把这一段也交待了,而且交待得还很细致。这倒也正常,论套话,他当然不是傅燕云的对手。
傅西凉则是抬头看了看傅燕云,心中有些紧张,怕他当着葛秀夫那两位哥哥的面,又要大讲自己弟弟脑子有问题之类的话。
“那两样再刺激,也比不过你今晚在太平洋饭店的那场表演。”葛秀夫盯着傅燕云说道:“燕云老弟,别再东拉西扯了,还是讲讲你刚才当众泼了我一身的脏水、现在怎么给我擦干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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