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件事,他躺回床上,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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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日上三竿的时候,傅西凉还在睡。
傅燕云在电风扇的嗡嗡声中醒了一次,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见天下依旧太平,便躺下去又闭了眼睛。
与此同时,外界烈日如火,该忙的人已经全忙起来了,包括二霞。
二霞本想着今天也睡个懒觉,可是夏天不是个适合睡懒觉的季节,加之人这东西很奇怪,越是可以随便的睡懒觉了,越是勤谨清醒,二霞今早几乎是和公鸡一同起了床。
起床之后,她慢悠悠的梳洗穿戴了,然后扫了扫院子,给花儿浇了浇水,收了晾衣绳上的衣服。忙得感觉有些饿了,她出门到附近的小摊子上,喝了一碗冰豆浆,吃了几根油条,以及一碟子咸菜丝。
趁着早上凉快,她吃饱之后擦擦嘴,沿着大街向前逛去。大小铺子都已经陆续的开了门,对于那大玻璃门锃亮的高级洋行,她很好奇,但是自惭形秽,有点不敢往里走,只敢进那平易近人的店铺。
溜达到了十点多钟,太阳开始正式的晒人了,她回了家。回家时带了两枚玻璃发卡、一扎五彩头绳、一卷经纬稀疏、相当便宜的花布、一包枣泥糕,一袋五香瓜子,以及一只沉重的西瓜,腋下还夹着一份长舌日报和一份都会晨报。晨报是正经报纸,算是长舌日报的解药。二霞读完长舌日报之后,常有自己并非身在人间之感,这时就需要读一份晨报缓解缓解,要不然那个难受劲儿半天过不去。
她一进院门,顾不得别的,先把西瓜放下,又想放一盆凉水,将这西瓜泡一泡。可是未等她进房找盆,楼上忽然传下了一个声音:“二霞。”
她一抬头:“葛社长?”
葛秀夫躲在窗后阴影里,只露出了戴着墨镜的上半张脸:“西凉呢?”
二霞对待葛秀夫,特别的像个女仆,恭敬有礼,并且严肃:“西凉先生去燕云先生家里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应该是要住上些天。”
葛秀夫“嗯”了一声,在阴影中隐去了。
二霞松了口气,继续去找凉水泡西瓜。将西瓜泡了上,她回房嗑瓜子看报纸,同时思考着中午吃什么。
太自由了,而且手里还有钱,她一想就要心花怒放。
然而在读完了长舌日报上所登载的一桩凶杀案之后,她终止了思考,感觉自己中午应该是吃不下什么了。
下午,天最热的时候,又来了一位客人——聂心潭。
聂心潭大概实在是热得无可奈何了,不得不暂时放弃艺术,屈尊穿了一身凡人的粗服,结果是整个人细了两围,体态秀丽了许多。一手擎着一把小阳伞,一手疯狂摇着一把小折扇,她问二霞:“傅侦探在吗?”
二霞答道:“他现在不在,您要是有急事,您告诉我,我回头转告他。”
聂心潭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他到他哥哥家去了。”
“听说他昨天在巡捕房受了惊吓,后来没事了吧?”
“多谢聂小姐惦记着,后来他就没事了。”
聂心潭想了想,末了将小折扇猛扇了几下:“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过来好好的谢一谢他。既然他如今不在家里,那我就改天再来吧。对了,若是方便的话,请你转告他,还有他哥哥燕云先生,就说我昨天办得很成功,感谢他这些天出的力气,也感谢燕云先生的好计策。”
然后她翩然一转,钻进那蒸笼似的汽车里,一路开回了家中。
到家之后,如她所料,家中各派还在嘈嘈的乱吵。回忆起昨日之事,她微微一笑,悄悄溜回了自己房中。
昨天下午,她受了病态美先生的启发,出了侦探所立刻回家,路上还不知道应该回家找谁呢,结果到家一看,发现那可靠可信的人选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此人便是她那刚刚回了娘家、正预备着和嫂嫂等人打上半宿小牌的三姑。
聂家三姑并没有读过几年书,但是头脑中有一些朴素且顽固的人生宗旨,譬如聂家的人和别家的人打起来了,因为她自己是聂家的姑娘,所以不管有理没理、一定要帮自家;如果聂家的女人和聂家的男人打起来了,因为她自己也是女人,所以不管有理没理,一定要帮女方。
聂心潭见了这位热心肠的、帮亲不帮理的三姑,当即将嘴一撇,做出那要哭不哭的样子,也不做解释,拽了三姑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三姑你是不是坐汽车来的?是的话你就带我坐你的汽车走,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三姑被她吓了住,以为她在外面惹了什么乱子。及至汽车开到半路,三姑才弄懂了前因后果:说是聂心潭中午出门闲逛,结果看见巡捕从胡同里押出了一对男女,男的是程绍钧,女的是程绍钧的姘头。她怎么知道女的是他姘头?她本来也不知道,是旁边看热闹的人讲闲话、讲出来的。而且除了那一对狗男女之外,程家太太也进了巡捕房,似乎是程家太太来找儿子回家,结果和那狐狸精闹了起来,闹得太凶,才吓得邻居报了巡捕。
“三姑,”她目光炯炯的问:“您说,我能和那样的男人结婚吗?我们能和那样的人家做亲戚吗?”
三姑,因为聂心潭姓聂,且是女的,故而直接一拍巴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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