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西凉从皮包里掏出了小本子,把那有记录的一页撕下来给了他:“你看。”
葛秀夫接过那张纸,一面看,一面走到写字台后坐下来,将那张纸夹进了一本硬壳簿子里:“很好,累了吧?”
傅西凉如实答道:“有点累。”
葛秀夫琢磨着纸上的信息,有点走神,忽然察觉到了房内的寂静,他抬起头,见傅西凉站在写字台前,正看着自己。
他以为是自己没戴墨镜的缘故:“还没看够?”
傅西凉一愣:“嗯?”
“你不是在看我吗?”
“我是在等你给我钱。”
葛秀夫“哦——”了一声,拿起手边的墨镜戴了上,然后拉抽屉要拿钱,却听傅西凉又问道:“你有银圆吗?”
葛秀夫抬起了头:“什么?”
傅西凉比划了一下:“银圆,用红纸包着的那种。”
葛秀夫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银圆?钞票揣着不是更容易?”
傅西凉也说不清楚原因,只是昨天揣着那一卷子银圆走回家时,裤兜沉甸甸的,更有赚了钱的感觉。而他平时给二霞十块二十块的,二霞也没有怎样,昨天他把三十块现大洋往桌上一放,二霞见了,立刻就笑道:“呀,发财了。”
“银圆……”他思索着回答:“显得比较多。”
葛秀夫哑然失笑,拉开了抽屉:“银圆我有,但都是散装的,没有红纸包着,还要不要?”
“要。”
葛秀夫从抽屉里抓了一把银圆,同时抬起头,就见傅西凉微微的俯下身,已经伸出了双手来接——很大的两只手,手背皮肤细嫩,手指也修长,是两只养尊处优的大手,郑重其事的捧成了一只碗。
他将一把银圆放进了“碗”里,然后故意问道:“数一数,够不够?”
傅西凉低头看着手中的银圆,嘴唇微动,一五一十的默数。葛秀夫盯着他,感觉非常的有意思——这么一副雄壮强健的体魄,这么一身威严神气的皮囊,却是包裹了一个傻里傻气的灵魂。
这时,傅西凉数完了,抬头告诉他:“十七,还差十三。”
葛秀夫又从抽屉里抓了一把,放入他的手中:“再数数。”
傅西凉垂眼继续数,数得太认真了,以至于面无表情,有那么片刻,看起来几乎像个冷峻深沉的大人物。忽然一抬眼,他告诉葛秀夫:“数不清,不数了。”
然后他直起身,把这一小捧银圆揣进了裤兜里。把手也插进裤兜里晃了晃,他晃出了沉甸甸的一串钱响,再一晃,又是一串钱响。
葛秀夫关了抽屉向后一靠,就见这位徒有其表的伪大人物也不知羞,晃得裤裆里风吹浪打。他很怀疑傅西凉会这么自得其乐的一路晃到大街上去,再被巡捕以有伤风化的罪名逮走。
第三十章 :夏日静长
傅西凉又累又快乐的晃着裤兜回家去了。
他在银圆的碰撞声中进了院门,二霞一夜没睡安稳,如今迎出来见了他,她先是一惊,还以为他在一夜之间学了坏——或者说是开了窍——如今要对着自己耍流氓了。
定睛再看,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没事,方才是她看错了,他晃的是他裤兜里的东西,不是什么别的。
及至傅西凉进了房,“哗啦”一声撒了一桌子的银圆,她彻底的松了口气,同时又很纳罕:“怎么你赚钱就那么容易?出去一趟就能带回来好几十。”
傅西凉听了这话,却是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一个月只赚五块钱?”
二霞心想你就给我五块钱,我可不就只赚五块钱?但是这话不必说,因为真要细究起来,五块钱的工钱已经不能算少。
所以,她就向他解释道:“因为你还管了我的吃和住,吃和住也是要算钱的啊。”
傅西凉受了葛秀夫的启发,也想要个抽屉专门用来放钱,然而家里竟然一个抽屉都没有,于是他拿来了一只空的饼干筒子,将里面的渣子倒了倒,然后把今天这三十,加上昨天那三十,一起装进了饼干筒子里。
把饼干筒子往窗台上一放,他告诉二霞:“以后没钱了,你就自己来拿。”
二霞吓了一跳:“那哪行?”
“总给你钱太麻烦了,而且葛秀夫就是这么放钱的,他有个抽屉,给我钱的时候就拉开抽屉,抓一大把。”
“不行不行,你快把它收起来。”
“不用收,家里只有我和你,又没别人来。”
“你就不怕我抱着这一筒子钱偷偷跑了?”
“不会,你少骗我。”
二霞见他这样信任自己,心中感动之余,决定不再和他费话。早饭是已经预备好了的,她先让他吃着,自己则是跑出门去,到最近的一家大杂货铺里,买了个带小锁头的钱匣子。捧着钱匣子回了家,她把六十块银圆掏出来,一枚一枚的码进钱匣子里,然后合盖上锁,端着它进了傅西凉的卧室,踩椅子将它放到了立柜顶上,又在四周摆了几只纸盒子作掩护。
她想自己可不能随着傅西凉胡闹,傅西凉的便宜,自己也决不能占分毫,一是做人要讲良心,不能做那缺德的事,二是也不敢——前院还有一位燕云先生呢。她对傅西凉尽心尽力,燕云先生自然是会善待她;可她若是敢不老实,她想燕云先生也一定饶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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