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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波纹的绣样,衣领是配色的是淡紫色的云锦缎子,面上绣着朵朵青莲,与袖口的花纹交相呼应,做工精巧细致,穿上他,应该很好看的吧?
    顾慎之抖开衣物,微微一叹,好精致的一套衣服,用的夙京七色坊的料子,量体裁衣的是青阳城手工最好的师傅,用你做我的棺椁丧服,也没辱没了你来这世间走一遭了吧?
    还记得那时候初到青阳,时岱山命人将那两匹布做成衣物的时候,顾慎之方才知道,原来这布匹并不是时岱山所赠。锦衣华服,如今穿在身上,平白又显得空荡荡的,怀了一个孩子,还真把自己熬成了人干了。
    顾慎之对着镜子翩然一笑,扬起嘴角,眼底露出一丝不屑与淡然,将面前的铜镜按了下来。
    起身,低头整理自己的衣物,环佩琉璃,玉珠锦袋,末了,似乎又想起什么,复又把镜子竖了起来,抬起头,纤瘦的手指拢住自己的长发,绕城一圈,拿起青玉簪子,微微颤抖着束成了一个发髻。才松手,早已经累出一身冷汗。
    顾慎之抬手擦了擦额际的汗珠,孤芳自赏道:“嗯……这个样子,果然好看多了,都说男子就应该是这样的。”他站起来,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物,红木凳子上已经沾上了一片血红。
    如释重负般的叹气,扶着桌子往门口走去,屋外,残阳似血,将他的身影拉的颀长,顾慎之提神眨了眨眼,迈出一步。
    他转身向左,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扭过头往杨定边的房间远远望去,那一眼,他仿佛看见了一个瘦弱的身影,十来岁的孩童,瘸着一条腿匍匐在廊下,哭喊着一声声:义父……义父……
    前院的唢呐声已经停了,院子里很安静,喝醉的人只怕是早已经趴着睡了,风停了,云止了,王府的后院,夜灯未起,看上去比平日反倒萧条了不少。
    他闭了闭眼睛,化去眼底的泪光,再睁眼时,却看见一张哭花的笑脸,拽住他纤弱的手腕,厉声道:“你为什么害死我母亲……你为什么害死我母亲……”他咬了咬唇,口中血腥味弥漫,一时间已经看不清前路。
    顾慎之终是没有转身,踩着一路血脚印,往荷花池走去。
    适逢迎春花对着夕阳盛放,嫩黄嫩黄的颜色,荷花池里面却还是一片枯槁,繁荣与枯竭对比之下,显的越发苍凉没落了起来。顾慎之坐就这水池边上的那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一平见方的大青石,小时候他曾和慕楚挤靠着在这里卧石而眠,长大了,他曾在这里摆下笔墨纸砚,描绘过这荷花池的四时美景,看着他从远处的花丛中翩然而至,偷偷描摹着他的样子。
    手指是冰冷的,石面也是冰冷的,顾慎之捂住了心口,呕出一口血水来,唯一温热的气息,从这一滩血水中散发出来,他抿了抿唇,手指沾过那一滩血,缓缓写下三个字。
    意难平……
    意难平……
    这一天自己盼了十年,总以为报了血海深仇,找回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就算是死,心中也应该是豪爽快意,再不会有所桎梏,可是临到死了,心里却还想着这三个字,什么千古恩仇一了百了,什么报仇雪恨,什么死而无憾,都是骗人的,只有心痛是真的!
    真的呢……
    他痛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这一生中最让人无法抗拒的两种痛,他在同一天都经历了。
    前一刻九死一生,诞下阿宝,后一刻却只能放弃一线生机,重寻一死。早在二十年前,你就应该死了!赚了二十年,你还嫌不够吗?顾慎之拿起丝绢擦去了嘴角的血渍,手指微微一颤,那丝绢却随风而去……他伸手,很想抓住那一抹白色,却觉得眼前一黑,他听见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他闭上了眼睛,他告诉自己:
    顾慎之……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做戏了。
    慕楚……从今往后,你不必再怕我骗你了,因为死人是永远不会骗人的。
    怀中杨定边的尸体早已经僵硬,嘴角和眼睑下的血迹干涸了,看上去甚是可怖,杨槿匆坏愣疾痪醯门拢依然把他抱在手中,垂着迷茫的眸子,锁着那一道英气的俊眉。
    “父王……慎之说,那些都是你逼他的,对不对?”杨橐x艘⊙疃u弑冷了身子,继续道:“我原是不信的,可是慎之那么可怜,他那样可怜的一个人啊,父王为什么不好好待他,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慕楚我也不偏袒你了。”他又摇了摇杨定边的身子,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杨楹蘖撕扌某Γ将杨定边的尸体丢在了床上,手指着杨定边道:“父王,你说,你究竟对慎之做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你,他杀了你,我那样对他,他都没有要来杀我!”
    他走上前,拽住了杨定边的衣襟,掐住了他的脖子,“父王!你说,你说不说?”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红肿的眸子渗着血丝,身上却穿着御赐的那一套喜服,刺眼的红艳艳,可惜……冰冷的尸体不能给他丝毫的回应。
    “是谁?”杨樽头吼道,吓的门外的人被门槛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小王爷……奴……奴才通通……儿,魏先生说,宾客要散了,请小王爷出出……去送客。”通儿颤颤巍巍的把话说话,始终都没敢抬一下头。
    杨樗煽掐住了杨定边的手,如释重负道:“好……知道了。”
    “小王爷……”通儿跪在地上并没有起来,咽了咽口水道:“奴才……刚才经过荷花池的时候,看见……看见慎之公子……落水了。”通儿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渍,他要不是看见顾慎之落水,也不会吓的跑得这么快了。
    “你说什么?”
    “奴才……看见慎之公子落水了。”通儿不得不再重复一次。
    “哦……我知道了。”杨楸丈狭搜劬Γ脸上是少有的平静,转身看着杨定边,酸涩道:“父王……你听见了吗?慎之落水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你,他要随你而去了。”
    杨橐徊揭徊降某着杨定边的尸体走去,猛然间一口血腥卡在喉中,他张大了嘴,嘶吼声却在溢出的时候变成了杂乱无章的悲嚎。
    慕楚,只要你选择我,我就活下去。
    除非是你先不要我,不然我不会走。
    顾慎之,原来你一早就开始让我做抉择了,原来你一直用来和自己相比的人,从来不是叶千骄,也不是叶千姿,而是我的父王!你早就想杀了我的父王,你说你用了一招美人计,你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甚至警告过我,不要去靠近你,而我却不管不顾,你的美人计成功了,你明明赢了,你为什么要死啊?为什么要去寻死?
    杨榕吼了一声,冲出门去,荷花池一片宁静,岸边几个奴才聚集在一旁,谁也不敢下去,三月里的冷水,光是沾一下,恐怕就要冻死人吧。杨槌迳锨埃人堆让开一条窄窄的道路,那块承载着他们儿时记忆的大青石,在夕阳下泛着冷冷的光,上面的血字已经干涸。
    意难平……
    此生终是意难平啊!
    杨榇蠛鹆艘簧,猛的喷出一口血水,将那三个字分隔的斑驳不清,青石板上,描绘着一幅冬雪残梅图。
    来不及褪去红色的喜服,杨樘下水去,荷花池不深,一人高的水位,顾慎之闭着眼睛,泛青的脸色全无一点生机,杨橄肫鹆四歉鲅┮梗顾慎之在祁云山下等他的那个夜晚,他的脸色就是冻成了这个颜色。
    等慕楚……一起回云州……
    就算我恨你,我也要恨一个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慕楚。
    顾慎之,我才没有这么容易被你勾引到!
    慎之哥哥,你不会离开慕楚……不会离开是不是?
    杨槁ex斯松髦的腰,他几乎要在水底下哭出声音,冰冷的湖底,分不清那些是泪,那些是水,杨樯焓掷孔x斯松髦的腰,原本凸起的小腹如今已一片平坦,他的腰就像是湖面上残败的枯荷,经不起他一点力道,杨楸镒x艘豢谄,低头封住了顾慎之的唇,将空气缓缓的度如他的喉中,旋即抱紧了他,运足了功力,跃出水面。
    慎之……慎之……
    “顾慎之……我命令你,马上醒过来!你杀了我父王,我要让你活着,活着受罪!”杨檠锸忠桓霭驼疲狠狠的拍在顾慎之的脸颊上。
    第五十七章
    “没有反应,不会有反应了……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柔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夕阳映着红色礼服,叶千姿每走一步,都在夕阳下摇曳生姿,红盖头落挂在路边的树枝上,露出她凄楚的绝色容颜,黄金打造的头饰并没有压低她的秀颈。
    她的眼神落在顾慎之脸上,那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苍白到让人心痛的脸,安静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了无生机。就在不久前,他还笑着站在她洞房的窗外,说了一声恭喜。
    “杨椤…休妻!我不要嫁给你这个畜生,我要和慎之结冥婚,我要替他终身守寡。”她伸出手指控着跪在顾慎之面前的杨椋字字句句如玉珠落地,手中的龙凤环佩就这样飞了出去,砸在杨榈亩罴剩跌落在顾慎之的胸口。
    “千姿……你!”杨槎自诘厣希只觉得额际猛然一痛,看见落到了慎之胸口的龙凤环佩,往日海誓山盟依稀浮现在眼前,顿时哑然。他单手抚在顾慎之的脸侧,咬了咬牙,用手指封住了顾慎之身上两处要穴,单手落到他的腹部,运气一按,一口混着血的水从顾慎之的口中溢出,杨橥溲抱起顾慎之,从叶千姿的身边擦肩而过。
    他停下来,转身对身后的小丫头说道:“送王妃进去休息。”
    叶千姿怔了怔,扭头看着怀中的顾慎之,丹蔻色的指尖绞着丝帕,一滴滴泪弄花了她满脸精致的妆容。
    “我去把我哥找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听上去还是那么坚强。
    杨榈屯罚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顾慎之,默默点头。这时家丁已经带着魏卓然向这边走来,杨楸Ы袅斯松髦,将他送入房中,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又让他陷入再一次的绝望之中。
    满地的血脚印,白色床单上一滩滩怵目惊心的血迹,扔在一旁湿透的亵衣裤,顾慎之刚刚经历过的那一番九死一生,一幕幕都仿佛在他眼前重演着。那一声好似气绝的哀唤,他是听见的,可是……他没有来看一眼,杀父之仇啊!怀中抱着的这个人,是他让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会为他这么痛。
    “快……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把他放下。”魏卓然从人群中站出来,指着软榻让杨榘讶朔畔隆
    “你们先出去。”他拦住了门外的下人,关上门。随即从柜子拿出干净的衣物,“先把身子擦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刚刚生产,现在虚弱的很。”
    杨橐姥越顾慎之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他记得这批料子,光手摸一下就知道是上好的绸缎,织工精细,只有夙京的七色坊才有这种手工,如今穿在了他的身上,真是好看的紧,可是,送他料子的时候,从来不知道顾慎之会在这个时候穿上它。
    “糟了……脉搏时有时无,只怕不成了……”魏卓然的眼睛红了,纵使这么多年看惯了生死,可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弟子,他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我先用药护住他的心脉,然后去找苏神医……”他有些语无伦次,从腰间的囊带中拿出一颗药丸,放入顾慎之的口中,样子一下子老了许多:“慕楚……我出去找苏神医……她应该在滇阳,几天前我曾看见她在滇阳城出现过。只要找到她,慎之就有希望了。”
    杨殂墩怔的点了点头,复又抬起头,目光空洞的看着魏卓然道:“先生,父王没了。”
    魏卓然的脚步顿了顿,可脸上却并没有预计中的震惊,只是皱了皱眉头道:“我先让管事去处理一下,慕楚……你是要留在慎之这边,还是……”
    杨樯砩弦惨鸦肷硎透,他正用一条干净的毯子,擦着顾慎之冰冷的身体,嗓子有些沙哑道:“先生,我在这边陪着慎之……”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疼痛,终是一滴泪落在顾慎之白皙的脖颈,咬牙切齿道:“我已经没有了父王,我不能再没有慎之。”
    魏卓然正要开门,忽然听见门口急促的敲门声:“公子……不好了……阿宝被千骄公子抢走了。”
    “你说什么?”杨槟闷鸾醣桓亲」松髦的身体,转身开门,清波趴跪在地上,一脸颓然:“小王爷,千骄公子说,他要自己把孩子送给大王子……”
    “罢了,清波,你起来吧,你家公子现在听不见。”魏卓然叹了一口气,弯腰拉起清波,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好好照顾你家公子,若是熬不过去,也要让他走的舒坦一些。”
    清波茫然的抬头,看着软榻上安睡的顾慎之,脚步一下子就定住了。
    五六个暖炉一起放在房中,清波一边整理着凌乱的床铺,一边将顾慎之换下来的衣服抱走,那人终于安睡了下来,只是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体依然冰冷。杨橐惨丫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他将顾慎之扶起来,一股股真气输进去,可是顾慎之的身体却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他就想是一个累极了的孩子,贪婪的享受着每一秒能够安睡的时间,无关整个世界。
    “慎之……你醒醒……你醒醒好吗?”杨橐槐楸榈闹馗醋耪庖痪浠埃沙哑的嗓音在没有其他语言。
    “小王爷,王爷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魏先生临走吩咐,先不要发丧,等慎之公子身体稳定一点了再说,如果熬不过去,就一起办了,也不用再发两次讣告。”老管家在门口汇报着王府的现状,一抹老泪在眼角闪闪发亮,进王府到现在十几个年头,看着王妃待顾慎之视如己出,听着小王爷第一声啼哭,看着两人一起长大,到最后反目成仇。如今谁也没有得到善终,造化最是弄人啊。
    “好……先不发丧,朝廷那边,也先瞒着,军营那边,也先都不要说,谁要是把这事儿透露出半句,就逐出王府。”杨槁e呕持械娜耍在屏风后答道:“派人去把郑二叔请过来,另外去军营,把他的儿子也叫到王府,我有事吩咐。”
    “是……”老管家略略退后了几步,又接着说道:“王妃那边,虽然已经拜过了天地,奈何礼数还没有成,您看……”
    “这事儿就先搁着吧,我会自己跟她解释,多派些人照顾着就好。”杨榈屯罚凝视着手中握着的那一块凝脂白玉,龙凤图案依然在,只可惜背后的字已经被磨去了,虽然是细微的凹陷,却没有原来的光滑。
    杨榛诤薜奈战袅耸种械挠衽疲却不曾想力道一重,那快玉牌一折为二,尽然是龙归龙,凤归凤。龙断去了一尾,再也无法腾云驾雾,凤折去了一翅,再也无法翱翔九天,龙凤呈祥乃是祥瑞,而如今龙伤凤毁,谁还能将这一场悲剧化为喜剧。
    杨橄肫鹆斯松髦的身世,出生高贵如斯,却落得如此凄惨境遇,抱住了他,贴着耳朵说道:“慎之……我知错了……为什么当我知错的时候,你再也不给我任何机会了?慎之……慎之……我瞒了你好多事,我庆幸我没告诉你……你有一个怎样的身世啊。”
    清波蹲在墙角,抱着头痛哭:“为什么……为什么……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公子为什么要死。”
    他抹了抹眼泪,忽然从袖中掉出一封信来。
    “遭了!这信忘了给千骄公子了。”清波一拍脑门,白天孩子被抢走时,一时心慌意乱,尽然忘了将信给千骄公子。
    “什么信?给我看看?”杨榉畔鹿松髦,视线落到清波手中的那封信上。棕黄色牛皮纸,火漆密封,想来是一封密函。杨槟迷谑种校只觉得似有千金中,一瞬间只觉得心头从来没有这般心虚过,尽然抖抖忽忽的不敢打开。
    这信上会写些什么呢?会写着一别多日相思之苦?
    还是会写着点滴往事却上心头?
    亦或是给阿宝取的几个小名,让作为父亲的时岱山好好挑选一番?
    无论写的是哪一种,都是会让杨樾耐吹哪且恢郑他有些认命的把信封撕开一条窄窄的口子,一页信纸躺在里面,淡黄的信笺,工整的蝇头小楷:
    子规兄:
    启信安好,见此信,弟已化作一缕清风,越国天阴山,跨过天阴泉,长伴兄侧。弟身世多舛,多蒙兄不弃,得以乱世安身,不弃弟浮萍命,堪容弟污泥身,惜之爱之,此恩滋是永世难报,弟之子,烦请兄代为养育,不求视同己出,只求能让他安生立命。国仇家恨,一人之力,难以回天,弟一生二十余载,唯药师谷与青阳短短数余,避世修身,能得以安然度日。兄宅心仁厚,若能用高人,出高段,听高见,必定能登高位。
    他日若有战端,可用犬子牵制杨椋其性直爽,却不是大恶之辈,弟至今仍隐瞒其真相,其更不知已有一子,必定大喜过望。
    子规兄,弟去也,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望生生世世不再生于帝王家。
    绝笔之言,勿劳赐复。
    弟:慎之
    第五十八章
    杨榈氖种敢欢叮信笺滑落手中,却不想飘到了正放在一旁的暖炉上,镂空的铜盖子串出火苗,一下子烧着了信纸的一角,杨槊腿换毓神来,不过纸上迅速蔓延的火舌,将那信笺抢了下来,牢牢的护在胸口,将那火苗按熄了。淡淡的焦味刺激着他的嗅觉,掌心的刺痛刺激着他的感觉,可是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是麻木的,是已经失去了任何喜怒哀乐的能力的。
    重新展开被烧焦的信纸,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焦黄的信纸上,将那精巧的小楷字化成一团一团模糊的墨迹。
    “慎之……慎之……你尽然已经如此恨我了?你用你的性命恨我,你还用我们儿子的一生来恨我?”收起信笺,转身至床前,将那个毫无知觉的躯体抱在怀中。杨橹幌氚阉揉进自己的身体,用自己身上的体温,一寸寸的把他温暖起来。可是怀中顾慎之的身体,却再一分分的冷却,人间纵有千般好,不敌赴死一条心,他已经不想活了,他安排好了孩子的下半身,穿上了自以为最华丽的衣裳,梳了自己觉得最俊美的发型,想用荷花池的清水,洗净他这一身污秽,还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尸身,也总算是来的淡薄,去的干净了。
    杨槲兆」松髦纤细的手掌,浑厚的内力在输入顾慎之体内的时候化成杂乱无章的逆流,串入他的五脏六腑,然后消失不见。顾慎之一直很安静的靠在他的肩上,青丝寸缕,白皙脖颈,那摸样安然的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为什么他的睫羽不再翕动。
    可是……为什么他的呼吸已经若隐若现。
    可是……为什么他会睡的这么沉……这么沉……
    杨橄肓苏整一个晚上,他还是没有相同为什么。他只能抱着他,手掌来回的安抚着顾慎之的背心,嗅着他长发散发出来的那安胎药的味道,忍受着他的冰冷,一寸寸的蔓延至整个身体。
    “外面出了什么事?”杨橹辶酥迕纪罚天才亮不久,外面这么吵,会把慎之吵醒的,他的眼中有着点燃的怒意。清波连忙起身,打开门,在廊上远远的看了一眼。
    “回小王爷,不知道是那里飞来一个风筝,挂在花园里的泡桐树上,几个家丁正打算把它捡下来。”
    杨楸e殴松髦的手忽然紧了一下,空洞的眸子闪了一下,闭上眼睛,不期然落下两道泪痕:“慎之……你真的要走了吗?你真的要走了……是不是……就连风筝都跑来向你送行了……”
    那一年,若不是那个风筝,两人之间的境遇是否就不会想现在这样,缘起于一个风筝,没想到今日缘灭,居然也有一只风筝。
    杨樘玖丝谄道:“清波……告诉门外的人,把风筝取下来,然后……烧了吧。”
    清波愣了愣,他转头,看见顾慎之仰在杨楸弁渲械耐罚那样安宁的神情,他伺候顾慎之多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会有这样的神色,在他心目中,公子就算是睡着的时候,都是蹙着眉的……可是……可是……清波忽然间就不敢想了,他觉得自己长久以来心中最美好的愿望,已经一片片的碎掉了。他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开口道:“好……除了风筝,公子还喜欢画画,我这就去写意斋买最上好的宣纸,他刚回来那几天就唠叨……说是好久没握画笔……手指都不灵活了。”
    可他的脚步却一动也没有动,视线一直盯着杨榛持械墓松髦,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抓住顾慎之的一片衣襟道:“小王爷……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不让我送送公子……”
    “他累了……所以我不忍心叫醒他。”杨楸丈狭搜劬Γ一夜之间,风华正茂的他,鬓边却无端生出几丝华发,原本略显稚气的脸颊,顿时显出刀削似的英气。
    “他每次睡觉,总是皱着眉头……好不容易舒展开了……我怎么舍得就这样叫醒他。”杨榈拖峦罚手指卷起顾慎之的一丝长发,放到自己的耳侧,随即自己也挑出一丝长发,两缕合一,结成一股。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杨槟闷鸸松髦床头的剪刀,咔嚓一剪,将束成一缕的长发剪了下来,卷起手中断裂的那一块龙凤环佩,放在顾慎之的胸口,手指捋过顾慎之的长发,如此的出尘之姿,恍若仙人。他叹了叹气,推开门,春寒料峭的风顿时灌入了顾慎之的房中,管事早已经侯在门口。
    “郑言,这里有我带给赵三叔的一封密函,务必要亲自交到他本人手中,至于信中的内容,不得向第三人以外提起,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不得有误。”大悲之后,杨榉路鹪谝怀一夕中成熟了起来,将手中的信交到了郑言手上,脸上那种悲戚的神色也似乎在缓缓淡去。他转身,将另外一封信交给郑离,眸中冷冽一闪而过。“二叔,这封信是要麻烦你交给四叔的,朝廷那边,一直都是他在打点,如今父王仙去,萧离早就打算要削藩,只怕是会有行动,我会借守孝之故,三年之内不离开云州半步,还要请四叔代为周旋。”
    郑离接过信,中年的将士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壮士断腕般浓烈的悲壮,“慕楚……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云州这片净土,是当年王爷带着我们一起北上打出来的,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保住这里,二叔替云州的老百姓谢你了。”他单腿跪地,行了一个对于长辈来说,最沉重的礼节。
    杨榉銎鹬@耄原本一直徘徊在心上的那一丝死去的念头,忽然间慢慢的蒸发了,只余下责任两个字,抗在自己的肩上。
    杨榇理完手头的事情,再回到顾慎之房中的时候,清波已经为顾慎之擦洗过了身子,烘干了的白底紫锻纹袍子穿在他的身上,杨橹痪醯霉松髦似乎并没有离开,他只是睡在那里,随时都会睁开眼睛,叫自己一声慕楚……他想着,眼泪就又这样落了下来,这一次他都懒得伸手自己擦眼泪,他觉得面前的人会醒过来,然后含笑看着他,为他擦眼泪。
    哦……我的慕楚啊……原来你已经喜欢我这么久了……
    慕楚,傻孩子,你又做春梦了……”
    我杨樵谙伦鳎也不会去和自己的父亲抢一个男宠……
    杨楣蛟诹斯松髦的床前,他默默体味着这一路而来的辛酸,可是这一刻,人已死,纵是豪情感天动地,也只化作了一缕清魂。
    “你真的……随着我们的儿子,去了青阳了吗?”他艰难的开口。
    门口哐当一声,叶千姿跌倒在地上,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眼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她的眼中有着比绝望更让人惶惑不安的神情――迷惘。
    清波找了顾慎之身前最喜欢的一个锦袋,红绸为底,金丝绣线,明黄色的彩绸收口,这是顾慎之身前用来放那玉石头魔方的锦袋,虽然里面空了,但是顾慎之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他将那一块用碎发卷住的玉牌放入了锦袋中,手中的篦子正小心翼翼的为顾慎之梳理着长发,每一根断了的发丝,都放入了这个锦袋之中。
    “快……快……”魏卓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杨樽过身体,一个带着斗笠,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站到他的面前,她那双眸子特别亮,看上去就想能跟着阎王抢人一样的,她很镇静的坐在床头,清波收起手中的篦子退到一旁。
    不过片刻功夫,她才顺手摘下斗笠,摇了摇头说道:“死了两三个时辰了,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了,你们准备后事吧。”她说话的声音没有半点的情绪,也许作为一个神医,她已经看惯了这世上的生死,又岂会被一个人的离开而影响呢。
    “真的……已经去了?”魏卓然皱了皱眉头,他转头看了一眼杨椋睁大眼睛道:“慕楚……你的头发?”
    杨槿春盟坪芷骄驳慕邮芰苏飧鱿质担低头道:“先生,昨晚我给慎之输了一晚上的真气,可是他一点也吸纳不进去,全散掉了……散掉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慎之回不来了。”
    夙夜元景帝六年,夙夜名将,先帝亲封西南王杨定边身染重疾,不治身亡,帝萧离几次搬旨宣其子杨榻京参与继任大典,无奈杨橐陨砀褐匦10名,请旨在家丁忧三年,萧离削藩一事一再搁置,云州朝廷情势越发紧张,内忧加重之余,外患更是接踵而至,夙夜,宛平,塑三国,在时隔二十年之后,又一次干戈再起。
    第五十九章
    三年后
    “小姐,公子的飞鸽传书……”
    “拿过来吧。”叶千姿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放下手中敲木鱼的木槌,接过丫鬟手中的纸条,细细摊开了。
    自从三年前叶千骄带走了顾慎之的儿子,他便再也没有来过云州,一晃三年都过去了,彼此间的联系,也仅靠这只字片语的飞鸽传书。
    叶千姿看完了纸条上面的内容,把它放到油灯上燃尽了,转头看着供奉在一旁的顾慎之的灵位,伸手拿了下来,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袖子细细的擦拭着,轻道:“慎之兄,辰阳的身体好了,已经开始念四书五经了,我哥说,时兄很喜欢他,一直宠着他。”
    她说话的口气是很温柔的,描过的柳眉微微向上扬起,即使现在穿着白缟素衣,依然掩不住她那绝佳的气质。
    边上的丫鬟见主子又失神了,唤了两句,见她没有半点反应,又伸手扶住了她,开口道:“王爷前两天出门了,临走的时候,派管家来过这里,说是问小姐什么时候搬回王府去住呢。”
    叶千姿吸了口气,拧眉道:“这里很好,何必要去别处,王爷不是一直对朝廷说自己丁忧在家守孝吗?那我住在老王爷陵墓边上守陵,不是更加说得过去吗?”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远门呢?叶千姿皱了皱眉头,三个月前,宛平的完颜烈被塑王封为争夙大元帅,领兵二十万,居于宿州城外一百二十里处,对夙夜虎视眈眈,光听那个封号,便知道他们的野心,杨槲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苦心经营的云州呢?她正想问一下那人的去向,又想这三年来,两人之间似乎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对话,他又怎么会告知自己他的行踪呢。
    那日顾慎之死后,叶千姿曾向杨橐过一纸休书,无奈那人自从顾慎之死后,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不似往日般小孩习性,顾慎之才过了头七,杨楸惆岬搅司中去住,而自己所要求的那一纸休书,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随后不久,自己也搬到了西南王陵墓这边的望月庵,这一住便是三年,说的是为老王爷守陵,其实究竟守的是谁,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叶千姿低下头,拿起一旁桌案上沾了墨水的毛笔,细细写了起来,一旁的鸽子正停在窗台上,咕咕的等待。
    夜幕将至,只有一抹夕阳的残影还悬于西边,拖出一道瑰丽的红线,杨榉炒着锅中的青菜豆腐,看着来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