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松一脸怅然若失,从王府书房出来时整个人的精神状况都不太好。
他惊讶于最后的结果。
若这一切都是朱浩早就算计好的,知道王府要挽留他才主动说要走,那这小子的心机得有多深沉?
不对。
这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不可能有那么深的城府!
若真要往深处想,那是不是整场大火都出自他的设计?那他怎么能确保自己从火场里浑身是火出来却没事?他未料到大门会被江茂孙等人堵上?可当时火势并没有蔓延到门前,他是在屋子里引火烧身的吗
陆松不知不觉来到内院春晖门附近那座院子。
但见朱浩坐在角落,院子里的争论尚未结束。
一群工匠正在就李顺等人是否知情还有尖毛镢的同伙是谁展开激烈争论,王府奉正张佐正让人做记录。
陆松心说:“一群傻子,非要党同伐异争论不休,让王府记录下来,岂不成了铁证?狗咬狗一嘴毛,非要闹到同归于尽的地步?”
“陆典仗?你怎么才出来?送我出王府吧”
朱浩见到陆松,直接过来发出请求。
陆松板着脸道:“袁长史吩咐,你得继续留在王府接下来我会给你安排新住处。”
“啊!?”
朱浩在短暂惊讶后,眼神中竟透露出无尽的恐惧。
陆松皱眉问道:“你不是说,跟王爷提出离开王府,王爷和袁长史都已同意了吗?”
朱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一脸惊恐地问道:“陆典仗,你们王府是不想留活口了是吗?”
陆松一怔。
你小子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我们王府要“关门打狗”?
“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陆松态度冷漠,现在的结果正在往他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不管是不是出自朱浩设计,他都警惕心大作。
朱浩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我救人时就怕死在火场里,我不要赏赐,我想回家,你们竟然出尔反尔我要去找袁长史,他答应我走的”
说着朱浩便要往内院闯,似要去找袁宗皋理论。
陆松一把将其拦住,厉声喝道:“不管怎样,你现在都必须留在王府,你的被褥铺盖都烧掉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安排跟我来!”
陆松心中满是疑窦,但他不敢违背袁宗皋的命令。
朱浩留下来,陆松惴惴不安,他现在要防备朱浩有进一步动作,同时琢磨如何把今日之事汇报林百户。
难道要告诉林百户说朱厚熜置身火场,本来朱浩什么都不用做,朱厚熜就会被活活烧死,就是锦衣卫派来的小密探拼死把人救出?
王府仪卫司值班房,位于王府西边。
兴府旧图标为“仪仗库”,正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同万历会典弘治八年王府之记载,偏东处建筑是府志所载“御马房”,此时尚且只是叫马房。
“被褥什么的,你先用我的,乃是我平日当班所用你在这儿别随意走动,回头我会给你安排屋舍。”
陆松面色阴沉,把朱浩带到值班房,让朱浩先用他平时在王府值夜或白天休息时用的被褥,而他自己则去处理王府安保和灾后处置等事项。
这场火不能完全确定是尖毛镢所为,就算真是尖毛镢纵火,也要防止其背后有更大阴谋,王府加强戒备,作为仪卫司典仗的陆松眼下正是忙碌的时候,不可能在安顿朱浩这种小事上亲力亲为。
陆松向两名手下简单吩咐过后,便去了东院。
过了一个多时辰,等忙完手头的事回来,陆松想要看看朱浩的安顿情况,到值班房没见到人,问及手下,手下一脸惊讶:“头儿,他不是说去找你了吗?你没见到他人?”
陆松心中“咯噔”一下。
这小子不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本想教训手下两句,怎么没把人看住,但一想到现在朱浩是王府表彰的救火小英雄,再加上朱浩之前一直都在陆松身边跟进跟出,袁宗皋还让他给朱浩安排住所,朱浩说要去找他,王府仪卫司的侍卫都没怀疑。
“走,去把人找回来!”
陆松心情紧张,他很怕朱浩往内院闯,唐突王府内眷。
可当他向守门的侍卫打听过才知道,原来朱浩趁着人们搬抬东西时,说要回家拿新被褥,出府去了。
这就跑了?
陆松着实吃了一惊。
“陆典仗,不是您让他出去的吗?”把守王府西大门的侍卫很好奇。
朱浩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不是你陆松之前打过招呼,说是若朱浩出王府东门,不用刻意阻拦,最好是出去后就别回来,现在就算朱浩到了西院,你的吩咐应该也有效吧?
陆松这才想到,之前朱浩提出让他帮忙进出王府,自己的确跟几个亲信打过招呼,现在居然被朱浩利用,偷偷溜出王府了?
陆松心想:“借助此次救人机会,这小子终于可以在王府站稳脚跟,还能跟世子一道读书,可说距离完成任务向前迈了一大步,怎么会跑呢?不对,他肯定会回来!”
可等他问过后才知道,他前脚离开西院,朱浩就找借口溜了,分明是一刻也不想留在王府。
陆松没办法,只能去禀报袁宗皋。
朱浩的确回家了。
演戏就要演全套,兴王府那么多老狐狸,自己若不把路走绝,他们会相信那把火跟自己无关?
但凡他们有一点怀疑,自己未来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
“小浩,你怎么回来了?你身上这是”
朱娘本来守着铺子,最近儿子不在,她做买卖少了强力帮手,一个人处置起事情来有些焦头烂额,就见到儿子突然在非休沐日归家。
朱浩道:“王府起火了,我差点算了娘,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去换衣服,今天我不回去了!”
朱浩离开王府,还有个目的。
虽然他穿着一身黑漆漆被火烧了很多窟窿的衣服,但其实里面贴身的衣物一点事都没有,外面衣服尚有残存的磷粉,若被人仔细检查,难保不会察觉端倪。
留在王府,连件换洗的衣衫都没有,到时有人给他送来衣服更换,被发现秘密的概率就会大增。
他得回家来消灭罪证。
他麻溜地来到后院把破衣服换下,放到火盆里焚毁,等最后变成白灰,一切破绽消弭无形。
“哥,你在干嘛?娘叫你呢。”
屋子外面传来朱婷的声音。
朱浩道:“我在换衣服,你跟娘说,我一会儿就出去!”
处理好一切,朱浩来到前面的铺子。
他没有洗澡,太过麻烦,整理起来也不方便,但把脸洗干净了,再换上一身新衣服,整个人又变得精神抖擞。
李姨娘和朱娘都在外面等候。
“小浩,你说王府起火?那是怎么回事?你去救火了?”
本来王府起火与否跟这小院扯不上任何关系,也不会觉得朱浩会牵扯其中,只不过出于担心,朱娘还是问了一下情况。
朱浩叹道:“可能有人想烧死我。”
朱娘大惊失色,问道:“怎会这样?”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几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过来,旁边簇拥着王府仪卫司的侍卫,在陆松的带领下前来。
轿子落定后,上面下来一人,皮肤白皙,颌下留三尺长须,灰发盘髻,扎着四角方巾,身穿青色道袍,正是袁宗皋。
“好气派的官轿,他们”
李姨娘赞叹一句,正想这群人为何在铺子外面停下,就见那一身官气的老者居然往铺子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群带刀侍卫,她马上往里面躲了躲。
朱浩跟着母亲迎出门,抢先道:“袁先生,您怎么来了?”
朱娘见朱浩认识,赶紧道:“您是王府的先生?先生安好,犬子在王府,没给您惹麻烦吧?他”
袁宗皋脸上带着微笑,抬头看了看铺子门楣,随后道:“不愧是忠义将军之后,朱浩英勇无畏,在王府表现优异,有口皆碑老夫特地来看看,顺带把他舍己救人的奖赏,一并带来!”
说着一摆手,让陆松把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送上。
朱娘一脸不解,接过包袱打开来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里面赫然是五个五两的官锭。
“啊?这这”
朱娘虽然平时做生意,习惯跟人沟通,但突然跟王府中地位很高的官员交流,依然变得不善言辞。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袁宗皋笑道:“不请老夫进去喝杯茶?”
朱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做出请的手势:“袁先生请。”
袁宗皋没有见外,他这次主动来铺子,有一个目的便是做家访即便之前知道朱浩的一些事,但始终耳听为虚,不如亲自来看看,是否真如朱浩所言,孤儿寡母跟本家矛盾重重
“小浩,这位袁先生,是王府的教习吗?是不是举人老爷?”朱娘趁机赶紧小声问询身边的儿子。
在朱娘看来,举人那可是文曲星一般的存在,足以让她尊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朱浩平静地回答:“他是王府长史,正三品散官,进士出身,若放实缺,至少能做个正四品的知府吧。”
“进士?”
朱娘更加震惊了。
此时袁长史已进到铺子内,笑着说:“节妇出来做生意,还要教子,的确为难了些,不如让朱浩进王府,让王府帮忙悉心教导,也不枉忠义将军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