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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雨和刀(下)
    “目前只是暂时止住了伤势恶化,她的身体耗损过度,寿数所剩无多,若无上等药材配置的造血生肌之药维继,恐怕……”
    孙大夫欲言又止。
    城中风声鹤唳,几乎所有重要物资都被城主府收了上去。
    说是统一调配,可若真的开启战端,那多半就成了一句空话。
    徐业沉默片刻。
    道:“药材之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届时还得劳烦你调配成药。”
    “哎,难啊。”
    孙大夫叹了口气。
    “老夫在襄城行医数十载,略有薄名,可数次想要求购药材,却屡屡被城主府的卫士驱赶出来。”
    “我尚且束手无策,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还是安心的等待战事结束吧,大梁兵强马壮,想来耽搁不了几天。”
    徐业不置可否。
    张校尉曾言襄城之战,持续三月有余。
    与孙大夫的推测大相径庭。
    小丫头撑不了这么久。
    所以少不得须往城主府走上一遭了。
    “咳、咳、咳…”
    一阵无力的咳嗽声响起。
    燕怡君缓缓睁开了眼。
    一眨不眨盯着徐业。
    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道:“大哥哥,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来救我了……”
    撑着手臂想要从长椅上坐起。
    不小心牵动伤势,疼得直咧嘴。
    却依旧笑容满面。
    “真好,原来不是梦,你真的来救我了。”
    徐业走了过来,坐到她的身边。
    想问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无甚意义。
    只好如曾经那样,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燕怡君舒服得眯起了眼。
    旋即神情又现出几分沮丧。
    “大哥哥,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啊?”
    徐业认真打量一番。
    笑着道:“确实不怎么样,像是一只裹了泥灰的大耗子。”
    燕怡君气得想要挠他。
    可是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
    徐业见状,轻声道:“饿了吧?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那我要吃饴糖。”
    “好。”
    “我要喝桂花莲子羹。”
    “好。”
    “要是再有几块蜂蜜枣糕就更好了。”
    “嗯,还想吃啥?”
    燕怡君笑着摇了摇头。
    顿了顿。
    淡然道:“大哥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好。”
    “我死了以后,你能不能救救我的孩子?”
    徐业看着她恳求的眼神。
    忽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状做不满道:“说什么胡话,有孙大夫和我在,你要不了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燕怡君轻笑两声。
    “大哥哥这次不会骗我吧?”
    “……不会,我保证。”
    “那好,我相信你。”
    说完,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泛黄的脸颊上显出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孙大夫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额头一探。
    沉声道:“烧得厉害,加上失血过多,这一劫怕是不好过。”
    “能治吗?”
    徐业问道。
    “既要退烧,又得压住血毒,还不能伤了心脉,不好办呐……”
    孙大夫凝神思索。
    片刻之后。
    道:“需要白芍、柴胡、大青根、红香树……,可是这些药材怕是只有城主府才有。”
    徐业点点头。
    “我这就去取药。”
    孙大夫一惊。
    听他语气,不会是想着以武犯禁,硬闯城主府吧?
    忙劝道:“你可别冲动,府里头守备森严,库房区域甚至还有奇人异士守卫,你不可能进去的。”
    徐业并未多做解释。
    转身出门。
    见了张汉臣,正待开口。
    对方却好似知道他的意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放心,我会守住她们母子的,你且去。”
    “多谢张老哥。”
    ……
    徐业离开后。
    张汉臣闲极无聊,蹲在院子里,与小童比赛谁先眨眼。
    凭借龇牙咧嘴大口气,顺利拿下三连胜。
    张汉臣乐了,小童也乐得咯咯笑。
    孙大夫远远地打量着张汉臣。
    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行至近前。
    用奇怪的姿势行了一礼。
    “襄城土地,拜见张将军,老眼昏花以致半晌未能认出您,请张将军恕罪。”
    “数万百姓的残魂被困在此地,小老儿恳请张将军出手搭救。”
    张汉臣斜着脑袋瞥了他一眼。
    咧嘴一笑。
    不咸不淡的夸了一句:“医者医人却不能医心,你不离不弃坚守于此,土地一职当得也还算凑活。”
    孙大夫神情越发恳切。
    “原本襄城一地已为怨气和外道地脉之气所笼罩,小老儿眼瞅着那些残魂受到污染,神志尽丧。
    近些时日不知为何,怨气消散许多,地气也似受了惊吓,龟缩不出,想来定是张天人的功劳。
    还请您发发慈悲,救大伙儿脱离苦海。”
    张汉臣哈哈大笑。
    连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孙大夫顿感莫名。
    问道:“张天人为何发笑?”
    张汉臣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打趣道:“俺笑你进错了庙,拜错了人,真佛当面,却恁的被你平白错过。”
    孙大夫大惑不解。
    冥思苦想一阵。
    语带不确定问道:“莫非……是方才那年轻人?可他明明只是凡俗之人,如何当得张天人这般称赞?”
    张汉臣对小童作着鬼脸,逗孩子开心。
    并未正面作答。
    而是略带愤懑说道:“那帮子酒囊饭袋,总说天人有别,不可逾矩,俺老张好不容易下来一趟,还得处处小心,藏头露尾。
    所以啊,俺一时半会儿帮不上忙,你们将来如何,就看姓徐那小子如何处置了。
    告诉你一件事,阿难尊者化身千万,周天神游之际,曾与那小子坐而论道,最后送了他一片袈裟,你可知此中深意?”
    孙大夫闻言,惊得浑身发颤。
    “龙得袈裟,各戴少分,即免六坠之难,莫非……”
    有心问个明白。
    却见张天人忙着和小童玩耍,不愿搭理他。
    便不敢多言,耐着性子静候一旁。
    过了片刻。
    张汉臣的神情骤然一肃。
    抱起小童递给孙大夫,沉声道:“找麻烦的来了,你回屋躲着去,俺去门口招呼他们。”
    待孙大夫走后。
    张汉臣拎起铁枪,推门而出。
    忽听得有人令喝:“放箭!”
    刹那间,箭矢入飞蝗一般,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张汉臣将铁枪舞得密不透风。
    “叮叮叮……”
    数之不清的金铁碰撞声不绝如缕。
    可惜百密一疏,左胸处被一箭射穿。
    张汉臣仿若未觉,镇定应对。
    待得箭雨落尽。
    他眼角扫了一眼因用力过度而略微发抖的胳膊。
    气得七窍生烟。
    心中暗骂一句:汉臣这小兔崽子平日不思进取,白长这么大的个头,力气弱得跟个鸡仔儿似的,娘希匹!气死俺啦。
    张汉臣还未及平复血气。
    暗中那人再次下令:“周朝贼人已受伤,给本将抓活的,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旋即数百名披坚执锐的守城士卒,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张汉臣毫无畏色。
    举枪横立。
    环眼怒瞪,爆喝一声:“鼠辈!燕人张翼德在此,速来领死!”
    ……
    城主府中。
    徐业施展鱼翔阵潜入地下。
    感知全开四处搜寻。
    发现府中守备极为稀疏,不像是战前草木皆兵的样子。
    不过也幸亏如此,省去他不少功夫。
    顺利寻到储粮之地。
    见一个个装满粮食的布袋堆得满坑满谷。
    另一头的隔间中,更是挂满了各式熏制肉食,油香四溢。
    徐业心念一动。
    “寄念”随之扩散。
    顿时数十袋米面粮食,几罐红糖蜂蜜,以及数十条上好的猪牛羊后腿肉,凭空飘了起来。
    飞至徐业身后,同他一道再次沉入地面。
    尔后,又是没头苍蝇似的一阵乱窜。
    总算在城主府的另一头寻到储备药材的库房。
    感知中只有一名老迈的兵卒看守。
    徐业便直接潜了进去。
    刚一钻出地面。
    身后响起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哪里来的蟊贼,偷东西居然偷到我家大人头上?”
    徐业缓缓转过身。
    似笑非笑回了一句:“哪里来的外道诡物,找死居然找到徐某的面前?”
    那老卒森然一笑。
    脚底蓦地冒起紫灰色烟雾,将他下半身笼罩。
    人形迅速褪去。
    旋即化作一只通体乌青,身着烂布,发色如血的诡异邪物。
    手上攥着一柄尺余的短叉,时有青焰缭绕其间。
    诡物开口道:“某乃啖鬼夜叉,青伽罗,你……”
    话音未落。
    一百零八道刀光自它眼前一闪而过。
    身体被切成无数碎块,散落一地,死得悄无声息。
    徐业为免那夜叉鬼死而复生,补上一记闪电。
    将碎块彻底劈成飞灰。
    三十二点功业到手。
    手术刀染血而归,在“血雨”的念头作用下,尽皆一分为二,总数增至二百一十六柄。
    初试“血雨”,效果拔群。
    居然连诡物的血也能助兵器分裂。
    徐业对此颇为满意。
    撤去念头,分裂出的刀刃消失无踪。
    数量恢复如初。
    雷霆之力化作电浆,把手术刀上上下下清洁干净,再次收入体内。
    随后埋头钻入药材堆。
    对照着孙大夫借予他的医书,翻找合用之物。
    有些药材极为相似,比如草根树皮之类,看上去全都大差不差。
    徐业便一股脑打包带上。
    检查一番,确认无甚疏漏,便回转离去。
    片刻之后。
    来到孙大夫家。
    却发现目之所及一片血色。
    遍地趟满没了声息的士卒。
    院门口,张汉臣遍体鳞伤倒在血泊中,肚子上破开一个大洞,脏腑隐约可见。
    而院子里,已然失去怡君母子的踪迹。
    徐业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搜集来的吃食和药材散落一地。
    深吸一口气。
    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行至张汉臣面前,运转雷灵力,打算将他救醒。
    却见他猛然间睁开了眼。
    用尽力气呵道:“不用管俺,俺死不了,你速去点军场救人,快!”
    徐业咬紧牙关,重重一点头。
    未再多言,身形化作雷霆。
    沿着士卒离开时留下的足印追了过去。
    ……
    襄城以南,点军场。
    数千名守城兵卒严阵以待。
    场地东侧。
    燕怡君母子二人与面馆掌柜一道,被绑缚手脚,按在地上。
    三名刽子手捧刀立在一旁。
    掌柜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早就失去意识,气若游丝。
    小童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哆嗦个不停。
    艰难的扭过头。
    流着眼泪道:“娘亲,我害怕……”
    燕怡君遭遇连翻折磨,此刻早已心力憔悴。
    若不是记挂着孩子,早就坚持不住了。
    闻听小宝的话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安慰道:“小宝乖,不用害怕,大哥哥会来救我们的。”
    小童眼睛一亮。
    “真的吗?”
    “嗯,他保证过的,这次不会骗我……”
    不远处,城主邵又房面色阴沉,用软巾覆着左脸。
    听见母子俩的对话。
    心中怒意似烈火般升腾而起。
    先前院门口一战,对方区区一人,却害得自己折损上百名精锐之士。
    甚至脸上还被那贼汉划了一道口子。
    可恨!
    简直可恨至极!
    本打算用抓来的活口,引出藏在暗处的细作。
    此刻怒火攻心,已然没了耐性。
    猛地站起身。
    下令道:“不必再等,斩!”
    刽子手举起砍头刀,用力一挥。
    三颗头颅骨碌碌滚落地面。
    邵又房一撩战袍,继续下令:“将头颅挂起来,引剩下的贼人自投罗网。”
    “得令!”
    未几。
    风起,云散。
    一道雷霆划过天际,落入点军场。
    邵又房感觉到雷霆中隐含的煌煌天威,瞳孔登时一缩。
    退后几步,匆忙下令。
    “全军出击,拿下这贼人,死活不论!”
    数千军士列成雁形阵,如剪刀口一般朝徐业逼近。
    徐业却好似未觉。
    站立原地,一动不动。
    三颗头颅被插在高竿上,静静的悬于半空。
    断口处流出的血液,顺着高竿缓缓流下。
    红得似要刺瞎人眼,刺透人心!
    军阵拉开强弓硬弩,射出漫天箭矢。
    转眼间便已临近身前。
    却蓦地定在半空。
    箭簇密密麻麻聚在一起,无风轻颤。
    徐业转过头。
    将目光落在邵又房身上。
    用极为反常的平静语气,缓缓说道:“你害得我又当了一回骗子……”
    邵又房只觉一阵心惊肉跳。
    顾不上许多。
    大喊道:“这贼人不对劲,尔等全力施为。”
    军阵中顿时炸出一朵朵血花。
    无数化作人形藏身其中的外道诡物,登时显出原形。
    纵身一跃而起,朝徐业冲了上来。
    却已经迟了。
    霎时间,数道独特的意念如波纹般逸散。
    激起无尽涟漪,蔓延至整座点军场。
    下一瞬。
    所有人身上的战刀失去控制,脱手而出,飞向天空。
    旋即,萦绕着紫色电浆的刀身,如雨般朝着一众诡物落下。
    刀锋染血。
    疾速分裂。
    千刀,万刀,满城刀,直至遮天蔽日。
    守城士卒们只觉视线中除了湛蓝的刀光,再也容不下其它。
    哪还敢再往前迈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