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下意识大喊:“趴下!!”
话音未落,炽焰爆发一般自堪堪趴倒的飞流等人头顶身侧席卷而过,带起一连串不及躲避,比方才更为凄厉的闷哼哀嚎。
更远处,已赶来护在飞声身旁的飞宏飞星忽被飞声猛力一推。
“不要管我的伤势了……”勉强站着的飞声沉声道,眼光急切,示意另一头,“赶紧回护诸尊!”
飞宏飞星顺着飞声的目光一瞧,脸色也变了。
视线所及,正是原本跟他们几人站在平台外围,沙匪突袭时四处退避的丹尊和文尊。两人之力不足退至礼尊身边,又是零落自保时候,无人赶往护送,便被扔在半路上似的半靠在突出砂岩上,看着分外落魄。
更是分外危险――正是第三道炽焰即将扫过之处!
作为带队的“飞”字辈优秀弟子,飞宏飞星不及多想,身法急运,已一前一后落定丹尊文尊身侧及时一推,四人皆避入砂岩之后,及时避过炽焰火舌。
待焰光自眼前远去渐散,四人各自舒一口气。
飞宏飞星对视一眼,眸光沉重。
近在身侧,才更直观感受到,那不是炽焰。不是火。更像冰。
兵刃锋芒一般寒凉决绝的冰。带着经年累月,或更千百年苍凉的愤怒与绝望。
剑气。
来自追云。
失了压制的追云,贲涌而出,真正的剑气。
“啊……飞弦与重慕都被击飞了好远,没事吧……”丹尊江见清指着不远处平躺于地的两名受伤弟子,眉目担忧。
文尊李长帆也是担忧道:“被第二道红光击中的飞弦,却比被第三道红光击中的重慕飞得更远,伤得更重……这只能说明……”
闻言,飞宏飞星心头亦是愈发沉凝。
第二道红光,比第一道更失了束缚,放肆地发泄。
而第三道红光,则似是得了抚慰,无由沉静。
其中区别,唯有……
两人回头,看向平台中央,因暗器而略退远,此时又一步一印,缓缓迈近追云的付云中。
“只能说明……”江见清眉头拧在了一块儿,“重慕最近偷吃多了,长膘了?”
飞宏飞星被一噎,回头。
文弱书生李长帆似懂非懂,眨了眨眼:“此话倒也有理……”
飞宏飞星长吸一口气,对视。各自觉得,比起这两人讲理,还真不如和付云中扯淡了。
江见清分外透明地笑着。声音也是一贯银铃般好听。目光却是有意无意,落定平台正中。
付云中,又往前踏了一步。
嘴角的微笑已不似苦笑、冷笑,更似嘲笑。
“真可惜。不知我练了十几年的半夜不沉睡、后背长眼睛,最爱对付暗器么……”付云中的目光自地面转向凌峰,略带惋惜,继续道,“你也挺可惜。早晚粗酬身事了,水边归去一闲人。寒衣补灯下,小女戏床头。你很渴望功名利禄不假,可到了最后还是发现,你也好想要其他一些什么。比如,方雪娥?”
说着,付云中已缓缓蹲在了安然睡去的凌峰身边。
全不设防,大露空门,付云中拿整个后背对着随时可能上前围攻他的云墟弟子。
自追云剑阵阵放射的怒焰随着付云中的靠近被安抚大半,犹在勃发。只身处中央的付云中丝毫不受影响般,无需运气,无需口诀,无需动作,镇护身前的归云剑气已将怒焰抵消了干净,激扬起朵朵泛着蔚蓝的剑光。
“你爱方雪娥么?或许你说不上来。就像她也不一定不曾予你点滴真心。但你和她,争名夺利了一辈子,其实却都希望能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随时回归的温暖之处。比如,一个家?哪怕仅仅是一个孩子?”
付云中此时的笑容暖了些。
抬眸,放眼。看向四周环伺,执着兵器不敢靠近的云墟弟子们。飞流已领着人退开,其他人却不听飞流劝,趁着红芒收敛更逼近了好些。一个个的眸中,泛着比方才更为赤裸的光芒。
为名为利,为权为势,抑或只为活命。
付云中又笑了。
什么都好。
碎碎念也更自我陶醉似的。如同最后时刻,抓紧时间,不愿停歇。
“你看他们……迟早还会有更多的他们,成为你和方雪娥。不过从今日起,他们眼中的,可能就不只是青尊之位了。”
付云中说着,视线停驻在仍握在武尊手中,半没黄沙的追云剑。
追云亦似感应到付云中越发的靠近,掩抑着,亢奋着,扑朔抖动的红芒。如同焦急等待,下一个主人,或者下一个牺牲者。
是了。
若非归青俊以七人之力将追云封印在此,若有生命、诱人疯魔的追云,早该吸引了无数的武林人士,牺牲了多少的无辜百姓,而不至默默无闻,埋葬十二年。
付云中的目光最深处,便幽幽燃起了鬼火般的亮。
“那就让我来一试吧。师尊拼了性命来尘封隐藏的追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探手,猛力握住追云的一刹,烈焰剑芒霎时倾泻!
狂风骤起,漫天沙尘,淹没付云中!
幕罩般包覆的红芒更染上浊血般的黑沉,更叫炽焰成了一块寒凉决绝,流动嘶吼的冰,已承载不住千百年苍凉的愤怒与绝望。
却在其中,渐渐透出、撕扯、啃噬、融化而出了一点、一抹、一片,直到将所有悲愤的赤色都掩盖的月白。
或已不再是月白。而是万里归云的蓝。
付云中便站在其中。
还是那么一身朴素布衫,那么一副站没站样的吊儿郎当。
只多了手中一把朴实无华,终于收敛锋芒的古剑,和一身自四肢百骸流泻盘旋,缠绕包裹,万里归云的蓝。
剑光抵弥,风沙沉寂。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付云中,不敢大声呼吸。
而碎碎念的付云中,终于沉默了。
与执了追云,便疯癫痴傻的凌峰正好相反,付云中只盯着手中追云,陷入沉思。
动也不动。
好似一人一剑,已化成石像。
好一会儿,付云中忽自言自语道:“凌峰,你是对的。”
然后,付云中执着追云,回头看了一眼青尊所在,故意避远似的往边上走了几步,顿了顿,不放心,再走了几步。
环伺众人不明所以,也跟着挪动。
确认离得有够远,付云中才舒了口气。
抬手,将追云提至身前。
寂静夜风中,追云又成了白日里初见时的模样。一块平凡、质朴,星光下沉睡的铁。
红芒虽已消弭,付云中的手心、手腕、手臂,乃至全身每一寸肌肤肉骨,每一次血脉跳动都还牢牢记得那感觉,贲动张扬。
像极早已与他这个人心连心,骨连骨的归云剑气。
红芒,本就是剑气。
追云剑真正的剑气。
也是归青俊拖了六人垫背,加上他自己的归云剑气,才得以尘封十二年的力量。
凌峰是对的。只有归云剑气破得了六合阵中的归云剑气。
亦只有归云剑气,才镇得住追云剑真正的剑气――它本就与归云剑气同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好比道化阴阳,合生天地,只有同源,才能相生相克、相互抵弥。
付云中尚不明白,究竟是历代青尊以追云神剑的剑气衍化而生了归云剑气,还是常年浸淫在历代青尊周身归云剑气中的追云,也沁浸吸纳了一剑的归云剑气。
又为何追云剑中蕴含着的无穷一般的归云剑气,是如此的愤怒癫狂?
若说,是追云剑暴戾张狂的剑气使得历代青尊所向披靡,亦可说,只有历代青尊强悍无匹的归云剑气才镇得住追云剑,亦才能让追云剑为其所用。
更可说,守护云墟城的追云剑,实则,是为云墟城所守护,甚而――所压镇?!
付云中此刻所能明白的,或许只有一件事。
他终于抬头,看向立于四周,短短时间里已经历太多变故,个个谨慎而茫然,盯着他不言不动,不出剑,亦不收剑,不前进,亦不后退的云墟弟子们。
自然的。如今付云中追云在手,轻松自在,说不定,改明儿便是下一任青尊了。
还有其后,受伤、躲避、备战,对他或期许或恐惧的更多人们。
他看见了小晴、鸢儿和黛兰,各自搀扶躲在后方,看着付云中的眼里多少都多了些疑虑惊恐,和对他的担忧。
付云中笑了。
他看见了皱着眉头等待付云中下一步动作的飞宏飞星,和被两人护在身后,还是一脸没看明白的丹尊文尊。
付云中又笑了。
他也看见了被重霄和明恩等诸多高手护在身后的礼尊老儿。
付云中从未见过,礼尊的眉目也有这般沉凝而怜悯的时候,当下又老了十岁般。似看着一个即将远行,或不再归来的亲孙儿,却连挽留或告别的言语都无法出口半字。
亦或,是看过了太多远行不归的儿孙,如今又要再添一个。
付云中便不笑了。
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他深深长长,与礼尊对视。
付云中明白。明白礼尊的明白。
礼尊猜对了。
付云中叹息。
低头。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仔仔细细看了追云好一会儿,再次笑了。
笑得松开眉目,舒缓筋骨,卸下所有的防备与抵抗。
印证一般,一道狰狞抽搐的青筋,乍然出现在付云中执剑的手腕上!
虽不若凌峰身上眦目欲裂、四肢痉挛的可怖,然兹兹拧起,勃勃跳动的疼痛,同样真实,触目惊心。
付云中仍能保持着笑容。苦涩更多了一分。
对。他果真还不是当年的男子。
付云中,镇不住追云剑!
围观者亦发现了这一变化,惊得嘶嘶抽气。
付云中却已管不了他们了。
他没有时间了。
他必须做一个决定。
不管决定如何,一旦拖久,他必也会变作凌峰一般,痴癫疯狂,成为被追云剑的愤怒癫狂操纵的无心人偶。
而付云中,又与凌峰不一样。
凌峰狂了,还有他来制。若他狂了,这世上,怕就没有任何人阻止得了他,阻止得了追云了。
付云中要做的决定很简单。
拿,或,放。
放下,很简单。此时的他还是有那个力气和意志松手。
但真松了手呢?
落了地的追云,迟早会被捡起。只会落在比凌峰更无法掌控追云,迷了心智,或许血洗当场的人手中。
交至心地纯良,不事武学的百姓,尤其是孩童手中,还能至少带回云墟。
带回之后呢?
免不得再一场无休无止的抢夺厮杀。牵连整个武林,直至整个中原,甚至野心勃勃的异族。
避免这种争斗与厮杀,定也是第四十代青尊将追云封印于此的目的之一。
既然是师尊的愿望,付云中便愿意遵循。
可是,他拿得起么?
付云中再次环视。
正盯着他的这么多双眼睛里,还是没能发现那一双清正祥和,端稳漂亮,青玉般的眸子。
付云中垂眸。
见不着,也是好的。
他想,历经艰苦,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至少到了这一步。
一刹茫然。
只要他再狠一些,自是可以再走得远一些。看着云墟人利欲熏心,自相残杀,牵动一场武林浩劫,对付云中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从不自诩正义之士,也不憎恨世人到满手黑血。不过是如有必要,他随时能成为其中任何一个。
他想,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与那些人的相遇,让他变懦弱了么。
想和他们一道活下去,或者,仅仅是看着他们活下去,甚或,亲眼看不到,只需他们活下去?
这究竟是懦弱,还是由懦弱与恐惧而生的,更为强大的勇气呢。
付云中忽想起十二年前,师尊看着他的最后一眼。
男人肩负一世,功亏一篑,却也终得放下的微微喟叹,和满满笑意。
原来如此。
有时候,拿起,才是真正的放下!
剑气自指尖刹那回旋,包裹追云,同时从四肢百骸流泻,再次染了付云中一身万里归云的蓝!
手腕一紧,寒芒一道,追云已被付云中反手,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付云中刻意释放的归云剑气,如在虚空中布下一张毫无空隙的网,压下一块巨大无匹的石,裂下一整片笼罩四野的天,源源不断,无孔不入,沉得众人立时搀扶倚靠,难以立足,呼吸不畅。
转眼又叫众人回想起六合阵破之前,心惊胆战。
功力不济者已头晕目眩,伏地干呕,再无余力看向付云中。
而剑气包裹的正中央,付云中昂首,扬眉,眸中是再无遮掩的精芒。
满眼飞雪,舞作春来。
烟雨尽散,漫天星辰,飞火连城!
他一眼,便盯住了远隔数十丈,靠坐砂岩,被弟子们搀扶疗伤的剑尊,凌霄!
凌霄本自密切关注平台中央,已被付云中释放而出,逼人得十二分骇人的归云剑气惊了神,此时对视,一瞬心头一跳,眸光一震。
她接到了付云中的目光,却无法形容。
不是压迫,不算恳求,更不沉痛,到底的从容与坚定。
料定她将会、必会、只会顺着他的意思走。
这是一件凌霄亦希望的事,也或许将要了付云中的命。
凌霄瞬间意会。
付云中,是要再次封印追云!
此时的付云中尚没有那个力量,他要借助凌霄的力量。而若两人合力都无法镇住追云,付云中便要在最后时刻自我了断,以免成为追云的傀儡!
正对付云中的目光,凌霄竟刹那迷惑。
突地,便似再次看见十二年前,如许神似的另一个男子,阳光下回头,侧首,眉目从容,嘴角微勾。
想肩,凌霄已看见付云中开了口。
剑气呼啸间,哪怕听不清声音,也看得清口形。
“要麻烦你了,凌霄师叔……”
听见“师叔”二字,凌霄的面色忽更白了一白,眼眶沁红。
所有的怀疑已烟消云散。她懂得,面前已不再是少年的人,果真是重明。
重明回来了。重明要走了。这或许是凌霄能听见重明喊的最后一声师叔了。
付云中的目光与声音却更沉定了:“请再使出一次吧,‘长风……”
话音未落,付云中与凌霄的目光都怔了一怔。
风中刀,云中剑。
以风为刀,将云作剑。
已有另一人,使出了归云十三式之九――“长风送云”!
凌厉剑风破空而至,落定付云中身前五步远处。
看着来人,付云中的目光更愣了一愣,陡而一亮,复又苦笑。
付云中知道的。有个人,不言,不笑,尤其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便比平常更多了三分,甚至五六分的清冷疏离。
何况此时,以剑拄地,强撑身躯,唇角溢血。
还能有谁。
――飞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谁都知道,飞声受了凌峰一记重伤。
付云中更知,此刻强以长风送云突破他布下的归云剑气,能至此五步之距,实属不易。
飞声再不掩饰地咳血,咽下,抬眸。
电光火石般的眸光,叫付云中又似对上了十二年前初见时,那只自祁连山走失而来的小雪豹。
孤身踏雪,眼眸凌厉,任性狂妄。
却又不是原来的小雪豹了。
小野兽长大了。
不能算格外漂亮,甚至过于端正硬朗的容颜,包裹在漫天夜色漫地黄沙之中,同样洒淡出尘,不似人间。
精致而不浮华,清贵而不张扬,月光下微微迷蒙的年轻俊脸,却已无法如往常般清正祥和、温雅宁静。
飞声也明白了,付云中究竟想做什么。
目光自横尸不远处的凌峰身上一扫而过,在明眸小刀上略作停顿,飞声哼笑出短促一声。
付云中再次将这把保命的小刀丢弃。
第一次,是要以死求生,连以命换命的最后希望都舍弃。
这第二次呢。
飞声,还有没有机会看着付云中再一次拾起,或舍弃它了?
看向付云中,飞声略张口,却不知如何开口。
付云中便看着飞声绷紧了眉头,绷紧了唇角,即将出口的话语和苍白面色唇际浊血绷紧了付云中的心,却还是没听见只字片语。
付云中嘴角的笑意还在。只眼眸间又笼上了一层尘封十二年般黯哑柔和的星光。
对视。
长久沉默,却无丁点尴尬。
早已默契。太过长久的陪伴,熟稔得足够共享静寂。不论何时何地。
叫飞声忽想起,沙漠中央,胡杨树下。
千百年后,找不见这株胡杨,找不见沙关,红石峡亦终将被黄沙包围,再不见塞上江南般的云墟城。
谁都不会记得。不会记得任何。如许渺小的他与他,等着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此时的飞声又看见付云中重新扬起的笑容。
笑容不大,不满,甚至不闪亮。
就是个笑。
三分清透,三分萧瑟。
再加些个苦涩,揉些个落寞,溶些个莫名其妙春暖花开的温软,合了个十二分的诚恳、真实,就在眼前。
如同预感,飞声心底猛地一阵战栗。
付云中似是在笑里说,他不费力气了,也不找借口了。
该不该如何,是不是他的,他都要这么做了。
苦乐、贵贱、进退、生――死!
飞声大惊之下,逼出了一声:“付……”
却已听得付云中带着笑容,大吼一声:“……苏夕言!你给我出来!!”
此一声一出,惊得环伺旁人都退了一退,退完了才一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而飞声眸底一震,沉默。
好一会儿,才有窃窃私语道,这名字好熟悉,多少年前听过,究竟是谁呀。
无人应答,付云中却还是就着个自刎一般的壮烈姿势,噙着个嘴角半是嬉闹半是笃定的笑意。
人群中,终于有人轻叹了一声。
不过一声轻叹,都犹如银铃过耳,妙乐环身,一不留神,已被吸引了目光,停下了私语。
这人,是个身材曼妙的女子。
云墟应试弟子装束,方被旁人喊了声什么,已自那人身前走过,目不转睛看向付云中,道:“哎,你这小贼子,非要当众戳穿我。”
明净动听许多的声线一出,方才喊了她一声的飞字辈云墟女弟子顿时惊呼一声:“不是她!怎么换了个人!脸明明一样!不对,方才还是她的声音呀!”
付云中笑了。
苏夕言的拿手绝活,从来不止是歌舞琴棋。
别说是个女子,就算是个彪形大汉,只要她愿意,谁能瞧得出破绽。
瞧得出,也是她想叫你瞧得出罢了。
“可不是我戳穿你,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付云中道,“你的易容术更精湛了。”
仍顶着他人形貌的苏夕言继续往前走,目光灼灼:“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嗯,有人知道我要死了,那么火辣辣地看着我,恨不得以身相许,我想不知道都难嘛……”付云中又成了众所皆知的付云中,笑得眯了眼。
苏夕言也笑了,笑里斜斜瞥了付云中一眼。浅浅惊艳里,多了三分妩媚,和七分随你瞎说去吧。
付云中叹:“好吧,看见重烟重柳四人装作人质,突然杀出,我便知道,是你来了。她们要骗过的,可不止云墟人的眼睛。”
危急时刻,娇小四人,凭借出神入化的柔韧灵巧与默契配合,虽在六合阵中受制良多,好在兵器在手,游刃有余。并不与沙匪缠斗,而是互相照应,抓紧点滴时刻,救人。
凌霄料定随队百姓中有蹊跷,派遣重烟重柳四人混入其中,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她们需要瞒过的,不仅是随护百姓前行的云墟精锐弟子,还有早已混入其中的吐蕃沙匪,更有密切监视的凌峰一脉。
不是为的四人及时出现,而是见到完美易容的四人,彼时的付云中才低低“咦”了一声。
除了苏夕言,方圆百里,何人还有这能耐。
苏夕言不答,继续前行。
“不说笑了。我知道你会跟来。”付云中敛了笑容,“你不会看着我送死,更不会看着我死。”
苏夕言“哦?”了一声:“凭什么?”
付云中道:“凭你是苏夕言。凭你还是那个苏苏。”
蛮不讲理的付云中回来了。苏夕言抬袖掩唇而笑,正要继续暗自加紧步伐,便听见付云中忽而冷淡的口吻:“不要再往前了,你,还有你的人。苏苏。”
苏夕言停步,抬头。
同时停步的还有人群各处,为人所熟悉的、不熟悉的不下十七道身影。
苏夕言只来得及瞥见付云中看着她的笑。一霎僵住了身。
随后,飞声便看见付云中回过头,用那个笑容正对了他。
付云中握剑的力道更重了,却依旧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只眸中自在肆意的温柔,叫人怔然动容。
似又回到了胡杨树下,满地星光。
只余两人,相依为命。
苍茫天地,霎时柔情如许。
“崽子,带夕言走。”便以满满的柔情,付云中道出一句,“就当带走你没过门的师娘。”
调笑般的口吻。若在平时,定要被青禾追打,被江见清大笑,被桑哥斜眼,被飞声当做听不见。
可此时,飞声明明白白地听见付云中的话,也明明白白看清付云中眸底的认真,乃至托付一生的重量。
付云中眸中的温柔,是为的谁。
若不是十二年前一场变故,苏夕言,怕早就是付云中的妻子,付云中不会有飞声这个徒弟,飞声也不会有苏夕言这个师娘。
飞声的眸光,便又有些深了。
他看向苏夕言。
苏夕言亦正看向飞声。
两人眼里都有太多的沉重,太多的揣测。星火间互视一眼,彼此万千思绪,已在不言中得出了结论,交换了结论。
虽然两人似都不大确定,这个结论究竟是什么。
飞声长长吸气,长长呼出。
他道:“好。”
简洁利落,倒是怔了付云中一怔。
“带苏姑娘走吧。”飞声松手,任手中剑直插入地,站直身躯,头也不回道,“重德师叔。”
付云中又一怔,看向一旁。
本该在破六合阵时为凌峰算计,受内伤颇重的重德,在看了飞声一眼之后,忽地不再捂胸气喘,而是大步流星,自人群中步出,径直走到苏夕言身边,一礼:“姑娘,走吧。”
苏夕言的面容却是并无多大意外。只是眸中光亮更灼了三分,对着重德沉默一礼,回头,继续看向飞声。
其他人却是无法沉默了。
不但因了与重烈同辈亦同样医术高超而备受尊敬的重德竟随口听从飞声调遣,更因了就在道完那一句后,飞声探手腰间,扯下青玉令牌,展示一般高举于空,随后覆手,任其跌落于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玉牌在坚硬的砂石地上发出脆声三响,幸而并未摔断。
所有正式入了关门的云墟弟子瞬间惊了面色。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块玉牌,也每个人都知道不同等阶玉牌的意义。
如不同等阶的弟子服般,由次到好,由小到大,越是高位者,随身佩戴的玉牌越为清透美好,价值连城。唯一相同的,便是上头清一色的篆书镂刻“云墟”二字。
而不论是何等阶,哪怕最低等弟子都将随身玉牌视作珍宝。唯有了它,才能算作正式得了云墟首肯,能让他们进出云墟无阻,能让他们以之为令调遣低阶同门,能让他们得到全天下人的敬慕与优待。
一贯佩于飞声腰间的那块半个巴掌大小,以整块青玉镂刻而出的玉牌,昭示着年轻主人在云墟城中,仅次于诸尊的崇高地位,从来都是众人艳羡,梦寐以求。
飞声却轻轻巧巧,将之舍弃。不吝于将之跌碎。
一时之间,全场静寂。
付云中怔忡过后,眸光一亮,进而一抖,复而一沉,转又无奈般放松了下来。
他看到了。
眼见飞声这不打招呼的叛逆之举,场中静默过后,自四面八方几乎同时站出了五六名师伯师叔,向着飞声前行。
除开已然站在近处的重德,与重德同属丹尊一脉的重习,文尊一脉的重墨、重渺,剑尊一脉的重荷,更有武尊一脉――重瑞!
当重瑞不再犹豫躲藏,自人群中迈出,步向飞声时,人群终于骚动了。
不少人对着这个助纣为虐的师叔师兄呼喊,怒骂,同时迈向飞声,本该同样声讨重瑞的其余师伯师叔却是视而不见。
众人亦感受到了空气中那股无法言说,更无法抹杀的诡谲与压迫,不由得停了纷嚷,皱了眉头。
而当这些师伯师叔们皆立于飞声身侧身后,对着飞声一礼,随后便随着飞声一动不动的目光,霎时盯向付云中时,付云中没忍住,苦笑了一声。
付云中忽然想起,飞声曾勾了唇,望向沙原尽头,一本正经,侃侃而道,夫贤、不肖;智、愚;勇、怯;仁、义有差。乃可捭,乃可阖,乃可进,乃可退,乃可贱,乃可贵;无为以牧之。审定有无,与其虚实,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
当时的付云中哈哈笑,而飞声继续面不改色道,从小到大,不都是他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此时的付云中不得不感叹,飞声的确从小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才能网罗了这么多渗入全云墟城上下各脉的重要人物,甚至包括武尊亲信,重瑞。
或许重瑞还算不上武尊心腹,不一定知晓凌峰与吐蕃勾结之事,但已很够用。
付云中看得出,眼前最远不过十余步远的这些人都受了伤,包括飞声。但他们的伤都远没有外表上看来的重。亦或,他们本就是装作受了伤,才能自一开始避开前锋,留存战力,等待时机。
这就是飞声的目的。
比利用吐蕃黄雀在后的凌峰更黄雀在后。
凌峰是为了抢夺追云,坐上青尊之位。
飞声呢。
对上飞声墨玉般沉稳深邃的眸子,付云中看了好一会儿,想,他果真是不要的。
飞声不要。不需要。追云神剑、青尊之位、乃至整个云墟城。
不要这些的,不仅仅是飞声。
还有立于飞声身旁,同样默然静视付云中的六人。
都还是相当年轻的人。不再年轻的外表,亦有一颗年轻而激昂的心。
以飞声为中心,不倨傲,不张狂,不邪佞,不谄笑,毫不做作地直身挺立,已是傲视天地,气势逼人。
付云中面上残留的苦笑弧度更大了些。却没有发出声音。
是不该笑的。
至于此,所有明眼人都该看出来了,他们都是飞声的人。师叔辈的人。还有更多没有,或者不需要现于人前的人。
但他们并不是如凌峰般野心勃勃,利欲熏心的人。
看着他们,所有围观的云墟人忽都在心底闪过了一个念头。
云墟城,老了。
是真老了。
老的不仅是它八百四十余年的历史,更是它里头或老或小的人。
青尊消失十二年,云墟城里暗流汹涌,风起云动,也不是一朝一夕所生,一眼一口所传。
文尊不管事,丹尊还是个孩子,剑尊常年闭关,礼尊风烛残年。
方雪娥之事败露,被绳之以法,虽是引得一片叫好,但不过是冰山一角。有多少个方雪娥做尽恶事,赚尽风光,又有多少个兰心日夜煎熬,有苦无诉。
更还有多少个未来的凌峰,在处心积虑,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年迈的云墟城,不是被外敌摧毁,就是被内鬼瓦解。凌峰勾结吐蕃,不过只是其中一种可能。
它需要一种力量,一种年轻的,新鲜的力量,新血换旧血,重塑这一整座城。
但年迈腐朽的云墟城已经支持不了这年轻的力量发展壮大。
所以年轻人们只能等待。
等待腐朽们自我摧毁。
比如吐蕃力尽,凌峰丧命的此刻!
一种十分相似的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