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汹涌,一个人的落泪,特别孤寂。
她打上车,不顾出租车司机奇怪的眼光,哭了个舒服。
出租车的目的地是刘甜甜家附近的一家水吧,她急需充足的水分来补足眼泪带来的流失,还有闺蜜的倾诉和安慰。
她窝在水吧的书架后面,喝掉了整整一壶蜂蜜柚子茶。
刘甜甜来的时候,她刚好用完最后一包面纸,摊手不客气地朝刘甜甜要纸巾:“快来,需要你的安慰。”
刘甜甜看起来气色不错,比起之前多了一份隐忍的恬淡气质。本来就是美女胚子,容光四射。加上孩子生得早,恢复的纤秾合度,常年美容院保养出来的皮肤,细致嫩滑,丝毫看不出已经是七岁孩子的妈。
饶是徐静贞已经看惯了自带天山童姥属性的刘甜甜,也还是被眼前的美色惊艳了一把。
刘甜甜的小腹已经有了一点微凸,所以衣着宽松,看起来闲散舒适。
徐静贞知道,她本不该在这样的时刻打扰刘甜甜的生活,但是她实在想不出,她还能做什么才能化解此刻的难过。
这次和孙协安的重逢,撕碎了努力填补好的情绪。
明明是深爱过的人,甚至,在他说愿意结婚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如果,孙协安愿意结婚,那么所有彼此生活中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为什么他要给她这样不切实际的希望?
她向刘甜甜倾诉:“今天我遇到孙协安了。”
刘甜甜翻了个白眼:“还是让他撞见你了。上次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拜托过他,让他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
徐静贞惊问:“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刘甜甜不耐烦地挥挥手:“自己疗情伤的时候,让他来找你?我这不是送你进火坑吗?”
徐静贞有种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里盘旋不去,最近她和刘甜甜的电话极多,几乎每天,刘甜甜都会和她讨论一次婚姻保卫战的最新战况。她感谢自己能在这场战役里出力,也感谢刘甜甜的事情,让她在工作以外的时间足够忙碌,能够分分神不专注于自己分手的情伤。
她能理解刘甜甜想要保护她的心情,但是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再早一点见到孙协安,不是在她受伤那次那么忙乱的时刻?如果他们能够这样冷静而友好地喝一杯咖啡,有没有可能,她会不像今天这么冷静,而是选择再次单纯地相信他想要结婚的打算?
刘甜甜看着她的表情千变万化:“怎么了?那孙子又说什么了?骚扰你了?你看你哭的,眼睛都肿了。”
徐静贞如实以告:“他想复合。”
刘甜甜再次翻了个白眼,劝到:“别逗了,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你不可能两次栽在同一个男人身上。”
徐静贞不说话。
刘甜甜一惊,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你别傻了,你不会又想再来一次吧?这场景似曾相识啊,两年前你是不是也这么大哭一场,问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来着?”
是啊,怎么能忘呢?两年前,也是这样,哭得身心俱疲,在这份关系里百转千回,思前想后,最后做出了一个让今天的自己同样纠结的决定。
两年前的决定,起源于四年前的那封邮件。
那封邮件是师姐帮她联系的,一个德国的留学生,她想买的那本《魔山》,终于有人帮她找到了德文原版。
师姐只给了她一个eail地址,说已经妥妥的联系好了,自己再确认一下就ok。
其实这本就是个悖论,都妥妥联系好了,哪儿还需要什么确认,实在是师姐懒,不过能帮到这个地步,徐静贞已经很感激。
人年轻的时候,多少是有点文艺青年的情节的,特别是喜欢的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
沉没成本,一个特殊含义的词汇。
徐静贞觉得自己人生的大半时间,都在对抗这个充满讽刺意味的词语。
在她的前男友身上,沉没成本让她付出了五年的青春。曾经也是那样青葱的少女,不知事,不解意,总觉得自己拥有的,就是最好的,哪怕是为了少女的自尊心,也要觉得是极好的。
前男友就是这样一个充满让徐静贞付出沉没成本的文艺青年。
认识陆洲的时候,徐静贞才大二,刚进大学的单纯女学生,大二了还没学会翘课和谈恋爱,除了泡图书馆看闲书,或者窝在宿舍看电视剧和综艺,徐静贞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同样泡图书馆,刘甜甜就是品学兼优,只有她一门心思不在学习上,生生沦落为学渣。
徐静贞注意到陆洲,是因为陆洲在图书馆外画写生。
春天的c大,格外美丽,图书馆外的玉兰,最早吐蕊,白洁的花朵,在枝头开成一道风景。陆洲在窗外画风景,徐静贞把陆洲看成了一道风景。
春风软软吹着陆洲及肩的长发,发梢软软地撩动着徐静贞的心。
刘甜甜对这种苦逼的文艺男毫无兴趣,但是仍然陪徐静贞去想办法找到了陆洲的人人账号。
在无限网络化的年代,一个人在各种社交渠道的晒图,互粉,关注,点赞,留言,能暴露出的个人信息简直超乎你想象。
陆洲不一样,陆洲保持着一个文艺男青年应有的神秘感,社交网站上的信息少得可怜。
“别逗了,说不定只是他懒呢。”刘甜甜当年就一语成谶,只是怀春的少女徐静贞听不进去而已。
徐静贞喜欢陪陆洲走遍c市画写生,陪他在落满阳光的午后在树下的草坪上看书,只是她看的是电影画报和新娘杂志,陆洲看的是《魔山》。
人的青春期,总会有属于自己的偶像。
偶像是你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对偶像的狂热,其实只是对于自己想要追求的完美的自己或者完美的另一半的实际投射而已。
那个时候,陆洲就是徐静贞的偶像。
和偶像谈恋爱,总是很累的。
陆洲毫不在意表露出对于徐静贞“逼格”的鄙视,觉得徐静贞美则美矣,但是品位确实有点不够。每次徐静贞参与陆洲圈子的聚会,总有种身为学渣的深深自卑,不是别人有意为难她,确实大家的爱好圈子不一样。
徐静贞恶补电影和艺术流派,但是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真是让她觉得举步维艰。
举步维艰,这个词几乎涵盖了徐静贞和陆洲关系的全过程。
初恋能最大程度地决定你从今以后的恋爱观和忍受程度,徐静贞要感激陆洲,给她上了多棒的一课,从此之后可以轻松原谅人的无理取闹和情绪化。
陆洲觉得自己的性格很棒,学艺术的人,就是需要这样一点随心所欲和性情中人。
这样的人,徐静贞爱了五年。
第一年,是盲目的爱,第二三年,是困惑和不解,第四五年,是为了已经付出了三年的沉没成本而舍不得结束。
第五年,那本《魔山》成为了压垮彼此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时候,徐静贞和陆洲的关系,已经近乎名存实亡。
毕业三年,陆洲总在外地跑,徐静贞安守着一份工作,从文员做起,慢慢跳到客服部,都是又稳定又安闲。
陆洲是个定不下来的人,徐静贞跟不上他的脚步。
陆洲平均半年回一次c市,那个时候,徐静贞就觉得,自己仿佛又是有男朋友的人。陆洲缺钱了,会给她打电话,会和她讲他所在的地方,星空有多辽阔。
“真希望你也在这里,可以在我的怀里看星星。”陆洲的口气仿佛叹息。
于是徐静贞就心甘情愿继续寄钱给陆洲,让陆洲继续愉快地看星星。
刘甜甜说她傻,她无奈地笑笑,她也知道,自己只是舍不得放弃。
下个月陆洲又要回来,她想要送一本书给他,《魔山》,他最喜欢的一本书。
于是她写给德国留学生孙协安的邮件又客气又谨慎。
孙协安师兄:
你好,请问能帮我一本德文原版的《魔山》吗?如果可以的话,能帮忙看一下有没有初版书?没有的话,原版也可以。
彼时的徐静贞并不知道,一本初版书,她确实是买不起的,虽然孙协安也确实没有找到,但是也算尽心,帮她买了一本德文的原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