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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一条虚假的街
    “这件事情很重要。”宁宣试图让玄贞老道重视一下,他觉得还是报告龙孽虎煞山上比较好一点,“干系到很多人的性命,如果可以解决的话还是要尽快尽善尽美地去……”
    “不是如果,是肯定能够解决。居士就不用担心了,贫道能够料理一切事情。”玄贞老道笑着将宁宣推往宅子里,然后朝他眨了眨眼睛,“居士就只管和少爷多聊聊就好,她在山上很孤独呢,你能让她聊得开心,便是最好了。”
    “额……”
    宁宣半推半就地走了进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玄贞老道,要说该的话,总觉得好像太过容易了,密部敢在龙孽虎煞山的眼皮子低下闹事,极有可能已经玄贞的反应算计在内,说不准就有什么后手。可硬要说不该,好像又有点太小看玄贞了,而且李丞这么一个散修出身、还曾经被自己和王冬枝搞得境界残缺不全的不老火仙,按说也不是玄贞这么个根正苗红龙头门派出身的玄关境的对手。
    不过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情,对玄贞而言,黑河帮那群人、夺心魔所害的人的多条性命,其实还比不上玉幽子的心情好坏。
    ——他不想留下来也有部分这点的原因,他生怕自己要是再纠结此事,就忍不住要和玄贞道人争执起来了。
    “玄贞道长并不是个讨厌的人。”宁宣对谢易说,“他身份高,实力强,却还能够以仆从的姿态、和睦的笑容对待比自己弱小年轻的人,甚至连我这样的小辈也相处甚欢,就像一个邻家的老爷爷一样。而对于玉幽子而言,他只怕也是世界上最好不过的一个人了,没有谁会比他更在乎玉幽子的心情,我觉得这样的人很可爱——可他终究也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如果我有那种选择,即使被掳走的不是黑河帮人,只要我能帮得上,我就一定会立马找上龙孽虎煞山的。”
    “别我们了,我和你也不算同类。”谢易傲然道,“当然我也和那跑腿老头儿不一样,我会第一时间打上门去,看看这搞风搞雨的家伙是什么水平。对我而言,黑河帮的性命算不得什么,那女冠的心情也算不得什么,我只在乎我自己的武道是否有所成就。”
    “是是是。”宁宣无奈应声,深感对牛弹琴。
    他进了大厅,就听见一个说话的声音,是马赤弓正在对玉幽子报告什么。
    仔细一听,是一些邀功表忠心之类的说法,比如全赖名剑山庄调查来的暴雪书生和这事儿的关系、这件事情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山上之类的。
    玉幽子依然如之前一般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脑袋,垂着眼眸低着眉角有些慵懒地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很没有精神的样子,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将这些事情听进去。
    宁宣走进去,站在一边。
    马赤弓立马为他做了介绍。
    玉幽子这才有了些反应,她稍稍抬起了头,一下子露出了纤长如天鹅般白皙若玉瓷的脖颈,用一对黑黝黝几乎没有光泽却又很深邃的眼珠子瞥了宁宣两眼。
    宁宣的表情则很微妙,他好像很不屑玉幽子,却又不太敢把这种不屑表达出来。以至于他的动作中带着一丝卑微,表情却又潜藏一份倨傲。
    又一个应声虫。
    玉幽子在心头叹了口气,一想到她接下来数年内在阳关城都要见类似的人,就感觉到从骨头里发散出的不情愿。
    但也没办法,她只好摆出了一番很官方很正式的架子,清清冷冷地说,“此番多谢前辈送来情报,阳关城内内外外的众多武林人士,无不深切感恩前辈之大恩大德。事了之后,万望前辈停驻片刻,贫道自会代表山上奉送一份大礼,以答谢前辈大恩。”
    龙孽虎煞山的大礼么……听起来很诱人,不过处理完这件事情,我可真要跑了咧。
    想是这么想,宁宣表面上还是抱了抱拳,“在下可不是挟恩图报之人,我是为了自己的私仇处理此事,恰好李丞又在搅动风云,因而借势借力罢了。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已有所取,还望执事大人不要小看了人。”
    “哦,那就这样吧。”
    玉幽子很轻巧地点了点头。
    对她而言,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作为执事的公式化表达,宁宣做任何答复都引不动情绪。她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有一种经历风风雨雨之后的恬静漠然,好像普天之下再大的事情在她面前都波澜不惊。
    虽然才十五六岁,可这么个小小的女冠,却好像已经将对这个世界的所有热情都灌注到了其他地方,以至于活像是个其五六十岁的人。
    名剑山庄的众人好像已经很习惯了这点,宁宣则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他是真尴尬,谁能想到这个玉幽子是这么干脆的家伙。
    她倒真像是她那个名字一样,生在梦中,故名庄梦。
    “等一下其他两大帮会的人吧,你们随处就坐,先喝一喝茶。”玉幽子紧接着又说,“然后让老杜带你们去做事情,他肯定能处理好这件事情的。嗯,这一切也总算可以结束了……”
    说完这番话,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便似好不容易完成一个任务般从旁边的桌上取下一本话本小说来,津津有味地看着。
    而这一等,却没有等到两大帮会的人。
    准确来说,是只等到了吴寒臣和老道士。
    “张傲出事了。”看起来平平无奇、身穿一袭布衣的吴寒臣和玄贞走了进来,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这样一个让在座者惊讶的事情,“他的弟子说,他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了一封信,离开了门派驻地,不知去往何处。谁也没有看过那封信的内容,但张傲的只言片语泄露,那信件应该是掳走王有财的人所发,他们似乎让张傲去寻找那个叫做宁宣的黑河帮子弟,张傲却一时找不到人,只好叮嘱弟子,自己则前往寄信者一处拿人——诸位知道那宁宣到底有什么底细吗?”
    “那人应该是宁家的叛徒。”
    宁宣赶紧走出来给自己洗白白,免得别人把自己当夺心魔了,“掳走王有财的人也是宁家的,他们本来是捉拿叛徒,却和夺心魔一案扯上了干系。现在,这小子应当是远离了阳关城,不知去了哪里逍遥快活,和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
    “这位就是享誉岳州的暴雪书生了吧?”吴寒臣供一拱手,他显然已经被玄贞老道科普过了部分来龙去脉,对宁宣的存在并不意外,“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兴致在阳关城一谋发展?在下魁星门的副门主前日为张掌门叛徒一案狙杀叛徒而亡,正空缺一个位置,现在等来了阁下,恰如其分,不可不遵循天意。”
    他一脸认真,以礼待人,看上去甚是真诚。
    不过宁宣是见过他之前那副尖酸刻薄、伶牙俐齿模样的,现在一看他这老老实实的样子,还真有点受不了。
    “先谈正事,先谈正事。”宁宣连忙摆手,“我与那宁家带头的长老李丞有血海深仇,若不能结果了他,恐怕与你也是不便。而且张门主虽然厉害,却不太可能是不老火仙李丞的敌手,此番只怕凶多吉少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旁边玄贞的表情。果然,玄贞老道一脸不屑,好像宁宣吹嘘的“不老火仙”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坨不臭狗屎。
    果然,吴寒臣还待纠缠时,玄贞老道却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老道士踏前一步,干净利落地说,“贫道捕捉到了张居士的气味和去向,此番把吴居士带来,只是为了告诉诸位这件事情,顺道一问,有谁愿意和贫道一同前去惩戒凶魔?”
    他说话时,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自信满满的神情,一抬手,道袍旋飞,啪一声,在空中产生一个极为有力的声响,一时颇有大家风范、非凡气度。
    这直让人觉得他所谓的“惩戒凶魔”四个字,并不是大家一起去惩戒凶魔,而是大家一起去看他惩戒凶魔。
    这提议一出,除了玉幽子没有人不应声的。在场的都是真气境的高手,也不是没有突破真气境的野心,谁不想要见识见识玄关境一展身手呢?
    唯有玉幽子好像全然提不起兴致,懒洋洋地说,“诸位一路平安啊。”
    “是,少爷。”刚才还威风八面的玄贞老道立刻低下了头弯下了腰,先为庄梦倒了一杯茶,“先委屈少爷一段时间了,这番过去,非得耽搁一会儿不可。”
    玉幽子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嗯嗯嗯。”几个声音急促而短暂,从鼻子里哼出来。
    可她看上去甚至好像都没怎么听清楚玄贞老道在说什么。
    老道士皱着眉头站直了腰,然后转过头,“出发!”
    他咬牙切齿,脸上满是怨气。
    于是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宁宣则走在人群的最后一个位置,每过一处,便悄无声息地留下记号。这个记号的意思,是让人跟上来,却又不要跟得太紧,以免被人发现。幸运的是,一路跟着玄贞走过去,居然并没有离开阳关城,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这样就算被跟踪的是玄贞老道这样的高手,也应该不会被发现。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条很偏僻、很破旧的街道。
    街边的两头,都是枯败腐朽的老树。老树下,又是一处又一处破房烂瓦。房间之中进进出出的,则是一些看上去很是贫穷的乞丐、小贩、女子、孩童和老人。
    这一条队伍,即使是衣着最差的吴寒臣,也绝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穿得好,他们站在这条街前,就好像是一堆金子洒在了一片泥土上。
    周围的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朝着他们看来。
    这些目光极度复杂,像是一锅被添加了各种食材的大炖汤,其中满是人间的各种滋味,复杂微妙得难以形容。
    其他人都泰然自若,唯有马黄叶的脸不禁红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宁宣的脸也红了起来,但他不是害羞得发红,而是一种愤怒的涨红。
    因为他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些工匠、小贩、女子、孩童和老人里,起码有一半已经不是本人了。
    ——可这些人和周围的真人交流起来,言谈举止都并不生疏,反而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他们的身份自然是真实无虚的。
    ——可这些人的表情虽然自若,但在一张一弛之间,还是有些僵硬。
    他们的脸都是假的。
    假的脸,真身份。
    宁宣皱起了眉,心中已经明白了很多。
    他忽然升起了杀意,自与何楚、庄家交手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升起杀意。在中间这段过程中,他和很多人交过手,却从来没有想过杀人。事实上,他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数年,他杀过的人都没有多少。
    但宁家的训练也从来不白瞎,他自己决定要杀的人也从来没有杀不掉的。一旦到该杀人的时候,他一向是绝对不手软的,就好像面对何楚、庄家的时候一样。
    ——而这一条虚假的街道上,这一个一个虚假的人,其实和何楚、庄家又有什么差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