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除了崔意如身死超出徐仲易的意料，这一场胜利，是他蛰伏多年的全面胜利——然而这样的胜利是伤筋动骨的，是表面的，深究内里，依然有无数的问题等待着徐仲易去解决。
    徐长乐倒好说。
    徐长乐一直就不相信张家栋，或许短暂被张家栋迷惑过，但谁叫他记性太好，清楚记得小时候的事，等到懂事了再仔细一回想，张家栋去验蒂娜dna时，就是徐长乐彻底不相信对方之时。
    徐长乐猜到了真相，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有那么多人在监视着他，他能确定监视的存在。
    而且他告诉谁？
    总不能是才十多岁的蒂娜！
    更不可能是崔意如。
    那时候徐长乐甚至不知道，崔意如有没有在其中掺和一脚，这样怀疑自己的母亲是不孝，但他又没办法不怀疑，崔意如和张家栋早就有染是铁一般的事实——邮轮上张家栋的讲述，崔意如的表现，算是解开了徐长乐的一个心结，最起码崔意如没想过要害死徐仲易。
    然而崔意如死了。
    那么决绝的举枪自杀。
    徐长乐对崔意如的感情复杂，一方面他知道崔意如疼爱他，另一方面他又会去怨崔意如走错了一步，导致整个家庭这些年的分崩离析。
    人死如灯灭，崔意如一死，原本的怨自然就散了，再想起都是崔意如的好。
    这是徐长乐最正常的情感，很难受理智控制。
    徐长乐还有自责。
    如果他不是着急解决这件事，偷偷带母亲崔意如和妹妹蒂娜上船，这些恩怨由他们私下解决，而不是当众揭露，崔意如是不会死的——他为什么要那样着急的想击溃张家栋？
    他用蒂娜的身世，击溃了张家栋的心理防线。
    也击溃了母亲崔意如的生存欲望。
    那晚，他说的那些话，无疑是对母亲崔意如的公开处刑。
    徐长乐寻回了分开19年的亲生父亲，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这让今年已经25岁的徐长乐仍然难以接受，以至于在只有他和徐仲易在的场合，徐长乐没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
    “我真的不想的……我不知道，或许我潜意识里是故意的，我认为她让您受了这么多年罪，应该得到惩罚……但这惩罚，超过了我的预期！”
    徐仲易拍着儿子的背。
    “长乐，这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恨你妈妈，她没有想害我，人的一辈子多长，难免会走错路，她只是初到美国后迷茫了。”
    徐仲易想起抢劫发生前的几天，崔意如还和他提过，说不太喜欢旧金山，能不能搬到别的地方去。
    现在想一想，那时候崔意如可能想和张家栋结束关系，张家栋不同意，崔意如才想搬离旧金山。可惜徐仲易当时已经对旧金山熟悉了，最有把握在当地拿到合法身份，崔意如忽然说要搬离旧金山，徐仲易也没引起重视。
    如果当时走了，可能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如果崔意如没有一时意乱情迷……
    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既然不能倒挡，只能往前看。
    儿子徐长乐还会对着他哭，女儿蒂娜却根本不和他交流，徐仲易能怎么办，一个人还得抗下这些事。涉及到命案调查，崔意如的后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徐仲易还着急回商都。
    徐长乐能收敛好心情，去见自己奶奶。
    蒂娜怎么办？
    徐长乐把眼泪擦了，“我和蒂娜谈一谈。”
    蒂娜拒绝交谈。
    她还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走出房间，她就不用面对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毫无防备的，父母就一起死在她面前，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蒙着被子强迫自己睡觉，或许一觉醒来，这场噩梦就结束了。
    徐长乐是早有心理准备，蒂娜把张家栋当成亲生父亲多年，之前说不是亲生父亲只是继父，蒂娜对张家栋的情感也不可能短时间就收回。
    把张家栋和徐仲易放在一起，她对徐仲易完全陌生。
    就算知道张家栋所做的坏事，难道十几年的相处和感情，瞬间就能被抹杀？
    对蒂娜来说，张家栋还是她爸。
    那晚上乱糟糟的，都说张家栋干了坏事，然后她妈拿枪把她爸杀了……这件事对小姑娘刺激太大，她把自己给封闭了，拒绝接受真相。
    徐长乐敲了半天门，房间里都没动静，他只能自己那房卡刷开们。
    “蒂娜。”
    徐长乐坐在床边，把被子掀开。
    蒂娜的眼睛已经肿成了一条缝，原来哭太多哭太久，真的会把眼泪哭干。
    就像现在，她仍然很悲伤心痛，眼睛里却流不出眼泪。
    这在以前是蒂娜不能想象的。
    她哪里经受过这样的事？
    从小到大，就是磕破一点皮，张家栋都会很紧张。
    张家栋送她上当地最好的学校，给学校捐款，让她一路受着优待，顺顺利利就申请到了哥伦比亚大学。
    她的衣服永远是最当季的。
    只要她在家吃饭，饭桌上几乎全是她喜欢的菜。
    生活中任何一点小悲伤，到了蒂娜这里，都是天大的事。不是她自己作，是张家栋给了她这样的底气。
    一夕之间，蒂娜的生活分崩离析。
    她还没有从张家栋不是她亲生父亲的消息中缓过劲儿来，更大的变故将她彻底击倒了！
    她没有了妈妈。
    也没有了爸爸。
    至于那个面部没有太多表情的男人，她根本不认识——那不是她爸爸！
    徐长乐掀开她的被子，蒂娜努力睁大肿胀的眼睛：
    “他为什么要出现？如果他不出现，妈咪还活着，爹地也还活着……”
    徐长乐头疼万分。
    想了想，他还是换了个角度和蒂娜讲：
    “蒂娜，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惹妈妈生气？就连你有时候任性，我也拦着你。妈妈她一直在被失眠困扰，这么多年，她未尝没有怀疑过当年的事，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她无力改变，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自欺欺人的继续生活。但这些心理负担，都反应到她的身体上，吃再昂贵的保养品，请再好的私人医生，也只能缓解她的症状，不能从根本上治愈她。”
    蒂娜咬着牙不说话。
    心理压力大和死亡是两回事，她没那么容易被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