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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另一场围猎(中下)
    [哈兰伯爵的帐篷]
    “你疯了!”理查亲王气急败坏地大吼:“答应你,陛下也……”
    亲王紧紧攥着拳头,终究没有把那个词说出口。
    “也疯了?”西格弗德语气冷静,眼神却迸射出癫狂。
    理查亲王气得双肩发抖,他盯着西格弗德看了好一会,怒不可遏地甩手离去。
    帐篷里只剩下金发青年和栗发青年两人。
    “徒步搏兽,灵巧第一,凡是妨碍活动的东西都不能穿。”法南娴熟地为西格弗德卸去护具:“腕甲也脱掉,少一分重量就多一分胜算。”
    西格弗德默默点头。
    法南单膝跪地,解下西格弗德的胫甲:“亲王殿下把你视为他的人,所以才会说刚才那些话。”
    “我是陛下的人。”西格弗德态度生硬地回答。
    法南长长叹气:“孤傲和好胜是你的致命弱点,你自己最清楚,只是改不掉——或者说不想改。”
    西格弗德轻哼一声,没有接话。
    “一个人的能力总归是有限的,别把所有人都推向对立面。”法南给西格弗德重新绑紧靴带:“而且……”
    “好了,别再说了,有完没完?”这次轮到西格弗德恼羞成怒:“再怎么样,不是还有你吗?”
    “那哪够呢?”法南摇头:“我的能力同样是有限的。”
    “不。”西格弗德接过长矛,转身避开和法南的视线接触:“真正的朋友,一个就足够。”
    ……
    [皇室看台]
    理查亲王一次三个台阶,箭步走上观礼台。
    洛泰尔公爵起身向亲王致意,皇后看到亲王也十分高兴,唯有皇帝面无表情。
    刚上看台,理查亲王立刻迎上妹妹哀求的目光。他向着伊丽莎白公主微微点头,放慢脚步,沉稳地走到宝座前方。
    “陛下。”理查亲王向皇帝行礼:“徒步搏兽太过危险,哈兰伯爵只是一时冲动,并未经过考虑。他已有悔意,望陛下收回谕令!”
    “悔意。”皇帝饶有兴致反问:“真的吗?”
    理查亲王不敢接话往下说,硬着头皮搬出其他理由:“陛下,放任哈兰伯爵孤身、徒步与猛兽角斗,无异于放任他自杀。万一哈兰伯爵失手,他的灵魂就只能在地狱煎熬,就算是最终审判到来时也无法得到救赎。请您三思,陛下。”
    伊丽莎白公主也噙着眼泪哀求:“是呀,您不是最欣赏哈兰伯爵吗?爸爸?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自杀?求您!”
    皇帝的目光扫过他的一儿一女,看向身后侍立的、穿着黑色天鹅绒教袍的老者:“你说呢?”
    皇帝的私人牧师、米迦勒修会的[安布罗斯]修士向前一步,恭谨回禀:“陛下是公教会的至尊领袖和保护人,假使哈兰伯爵真的遭遇不幸,那么是否属于自杀也应由陛下裁决。”
    虽然询问的对象是私人牧师,皇帝的目光却回到并停留在亲王身上,令后者如芒在背。
    看台变得安静,皇帝微微颔首,安布罗斯修士倒着退回原位。
    皇帝看向猎场,轻描淡写地说:“那就不算。”
    卡斯提尔半岛的冬天寒风呼啸,但理查亲王的额头不知不觉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理查亲王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皇帝,还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太迟了,象征角斗士入场的旋律已经奏响。
    “看呀。”皇帝轻声说:“你口中有悔意的人——来了。”
    ……
    [猎场]
    西格弗德不知道卡斯提尔人会给他什么对手,但他希望对手足够强大。
    如果卡斯提尔人放进来一头鹿或是一头羚羊,那就只是想要羞辱他。
    西格弗德手提猎兽矛,绕着椭圆形的场地匀速慢跑——他还是能听进去一些话的。
    “保持温暖,保持活动。”上场之前,法南反复叮嘱:“卡斯提尔人被你公开羞辱,可能会耍阴招。比如让你在猎场一直干等,等到身体冻僵、四肢麻木。”
    “我没有公开羞辱卡斯提尔人。”
    “保持温暖。”法南拿出细绒罩袍:“保持活动。”
    骄傲的卡斯提尔人没使什么下作手段,主持仪式的伯爵甚至礼貌地举旗询问——是否可以开始?
    西格弗德点头,解下罩袍。
    许多观礼者不禁发出一声低呼,因为场中的金发骑士没有披挂任何防具,只穿着一件单衣、一件马裤和一双低帮软鞋。
    彩旗挥动,象征野兽入场的旋律随之响起。
    闸门缓缓升高,沉闷的蹄声先一步传出兽栏,眨眼间,一头健硕的野牛冲入猎场。
    不用阴谋诡计或许不是因为卡斯提尔人高尚,而是因为他们给西格弗德挑选的对手根本不需要任何额外帮助:
    一头强悍的成年雄性野牛,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体型只比小埃尔南刚刚杀死的那头小一点,野性和危险程度则毫不逊色。
    你不是要抢夺“枪尾”的荣耀吗?
    好,我们就给你一头配得上枪尾的猛兽。
    不用西格弗德引逗,后背被刺入花镖的公牛主动向场中之人发起进攻。
    暴怒的野牛低吼着,大踏步加速到极限,发狂般犁向西格弗德。
    西格弗德毫不迟疑,同样提矛冲向野牛。
    双方即将迎头相撞,许多女士因为不忍心看到金发美男子被开膛破肚已经下意识挡眼回避。
    千钧一发之际,西格弗德斜向前跃出半步,惊险地避开犄角,反身狠狠刺向公牛的脖颈。
    矛尖刚碰到牛颈,公牛已经扭过头来,一低头、一抬头,再次顶向人类。
    西格弗德结实匀称的肌肉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他就像一头人形大猫,连续跃向公牛侧后方,长矛时刻准备刺穿公牛的颈动脉。
    公牛的爆发力更加惊人,它激烈地蹬踏、拧身、甩尾,坚蹄每次叩击大地都会传出巨大的闷响,扬起半人高的沙尘。
    一人一兽就在半径不到两米的范围内缠斗,竭力想要杀死彼此。
    猎场之外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咚”、“咚”的巨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伊丽莎白的心更是紧紧的揪着,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父亲的手臂捏到发青发紫。
    激烈而短暂的搏斗以西格弗德在公牛颈侧留下两道浅伤告终。
    又一次拧身顶人失败之后,公牛停在原地,西格弗德抓住机会拉开距离。
    喘着粗气的人和喷着白雾的兽在冬风中对视,暂时进入对峙状态。
    也就是在此时,看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就连卡斯特尔贵族也在大声叫好。
    年轻的哈兰伯爵看着公牛,心中莫名泛起一些怜悯和敬意,但是杀死对方的欲望却没有丝毫减弱。
    这场角斗注定只有一个能活下来,胜利或者在她的面前毁灭自己对于西格弗德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结果。哪怕能让她感受到一点点心痛,他都可以快意地迎接死亡。
    猎场外,身处喜悦气氛的海洋,法南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西格弗德的出身如果算贫穷的话,法兰的出身连贫穷都不够格,在帝国体制下只能被称为卑微。
    法南是因为考入皇帝创办的新式学校才得以成为军人,他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猎户。父亲虽然没有爵位可以传给法南,但是教给法南许多狩猎知识。
    对抗大型猛兽,猎人需要遵循一个基本原则:消耗野兽体能、保存自身体能。
    熟练的猎人只需要一根长矛就能格杀狼、豹、山狮,是因为猎人可以用长矛原地防御,不断消耗野兽体能同时给野兽造成伤害。
    但当面对近七百公斤重的庞然大物时,再使用防御反击策略无异于自杀。野牛将会连矛带人一起撞碎、挑飞、碾成肉泥。
    所以西格弗德不得不主动闪躲,不停地跳跃、冲刺。
    缠斗过后,公牛流血而人类毫发无伤,看似西格弗德完胜,实际却是西格弗德完败。
    照目前的情况下去,西格弗德的体力一定会先于野牛枯竭。
    野牛可以再添一百道伤,但是只要西格弗德失误一次,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
    法南原以为卡斯提尔贵族最多放出一头野猪,然而冲出兽栏的却是一头野牛——毫无疑问是卡斯提尔贵族在挑战皇帝的权威,杀死西格弗德反倒只是手段并非目的。
    一个清亮通透的声音在法南背后响起:“真是精彩!哈兰伯爵展示堪称匪夷所思。陛下二十年前也曾经连续格杀猛兽,难怪有人说哈兰伯爵是陛下的私生子……”
    法南转过身,发现声音的来源竟然是小埃尔南。
    小埃尔南手拎两只牛耳和一根牛尾,微笑看着法南。
    “哈兰伯爵不是陛下的私生子。”法南微微弯腰:“埃尔南阁下。”
    埃尔南元帅四十岁才有长子小埃尔南,所以小埃尔南实际才二十出头,正是好奇心泛滥的年纪。
    他干咳一声,虽然羞耻又忍不住想打听:“真不是?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那您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
    法南有礼有节反问:“你们为什么不肯相信伯爵只是一名破产骑士的儿子呢?”
    小埃尔南挠了挠头发,笑着说:“好吧,我信。因为我父亲也只是一名破产骑士的儿子。”
    法南点头致意,转身继续观察猎场内的形势。
    说话间,猎场中央又爆发了新一轮缠斗。
    西格弗德还是凭借灵巧和爆发力,惊险地躲避犄角。
    而公牛看似在做无用功,实在每次攻击都足以造成致命伤,只等人类一次小小的失误。
    “你也看出来了吧?”小埃尔南随手把牛耳、牛尾往围栏一挂,眺望场中的一人一兽,说:“这样下去,死的一定是哈兰伯爵。”
    法南看向小埃尔南,等着对方继续开口。
    小埃尔南大大咧咧拍了拍法南的肩膀:“说到底,还是你们把搏兽想得太简单啦。真以为我们卡斯提尔人就会蛮干?都是技巧!明白吗?技巧!连骑马斗兽都需要助手帮忙,更何况是徒步斗兽?真以为谁上都能行?”
    小埃尔南伸出四根手指:“我换了四匹马才耗干那头野牛的体力,哈兰伯爵的耐力比四匹马加起来还强?再等一会,他的体能肯定先见底。”
    小埃尔南越说越心酸:“唉!这可是我第一回当枪尾。结果呢?被哈兰伯爵这样一搅合,什么都没啦。下一次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埃尔南阁下。”法南礼貌地问:“您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小埃尔南回过神来,一拍脑门:“哦,对了,我是来帮你们的——帮你们解决这头公牛。”
    “可以告诉我,您为什么要帮助哈兰伯爵吗?”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小埃尔南耸了耸肩:“我父亲让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