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湃威压慑群雄,和尚拈花夹白刃。
断臂老头儿一剑被这一金光普照的光头怪异男子的兰花指所拈,一时老眼一眯,惊愕之间略加一种不服与不信。
“贫僧无言,敢情施主手下留情。”无言无奈叹口气,求道:“施主,贫僧同这几位施主一路同行,虽佛门不许私心,但贫僧一路坎坷风雨皆相伴渡过。若施主一意孤行,那便休怪贫僧无礼了。”
然后他松开了拈花指,双手合十,念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断臂老头儿回抬剑,随着那袖袍轻挥,滂湃威压一时间尽散,众人也皆可借此机会大口呼吸着空气。他挽剑在背,莫名期末行抱拳礼,对着怪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无言长松口气,庆幸笑道:“贫僧无言不敢托大。”
“无言?”断臂老头儿求证问道。
无言颔首,“贫僧自西方极乐而来,至这东土大周不为多生恶交,只为前来普度众生。”
断臂老头儿陷入了沉思,他听不懂这个怪人的话,更是搞不懂他的实力,故此对于这样一位拈花指尖能够接下一剑的怪人,断臂老头儿一时虽不畏惧,但也没有继续欺负旁人。
他袖袍一挥,又有一套茶具架暖炉出现在结界前,旋即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无言公子,可否赏脸呐?”
任谁都看的出这断臂老头儿到底在想什么,他不过就是对无言突然感兴趣,想要了解的更多一点罢了。
至于其他人,他完全没有要交谈的意思,就这般对其他人不管不顾,同无言和尚静静坐在了那处暖炉烹茶地,坐在两个蒲团之上。
终于借此契机避开断臂老头儿威胁的众人,皆朝着帝晨儿聚拢来,尤其是胡颜菲和被震飞的沙一梦,两个人站在帝晨儿面前时,帝晨儿依旧处在先前的那种精神状态之下。
吐过一口淤血的冯仗剑和桑桑姑娘皆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蹲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对他们两个来说,方才的滂湃威压真的就能要了他们两个的性命,好在对方收手更快些,否则现在的大家估计都在哭送着刚开始闯天涯的冯仗剑了。
此时的冯仗剑虽然担心众人所围绕担心的帝晨儿,但是现在的他根本不好意思从这个位置挪移开,怕被谁见到后会惹来不必要的嘲笑。
毕竟都这么大的妖了,怎么可能还尿裤子呢?
他看了看身边一直低着头喘气的桑桑姑娘,故作无事镇定的问道:“桑桑姑娘,那个断臂老头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呀?为啥突然就大打出手,险些让我嗝屁在这呢。”
桑桑姑娘依旧垂着脑袋,身子一动不动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强,但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原来不用出手就能掐死我这只蝼蚁。”
然后她叹了口气,怅然道:“我们过不去这一关了......也就到此为止了吗?”
“这不是还有无言和尚么?”冯仗剑仰着下巴朝远处正同断臂老头儿讲话的无言点了点,“放心吧,他再怎么请无言喝茶,无言也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可别忘了,刚刚可是无言和尚一出手,那断臂老头儿可就怕了呢。”
桑桑姑娘浅浅“恩”了一声,然后默默抬起手臂,摘下了束发的银质蝉翼冠,秀发散落,她习惯性的甩了甩,恰是这么一个瞬间,冯仗剑见到了她红润的脸颊,以及两行晶莹泪花。
她哭了?
冯仗剑一时间皱了眉头,弱弱问道:“桑桑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桑桑没有说话,只是垂着脑袋,让散发遮住了自己此刻的容颜。
她却是哭了,冯仗剑欲要再去问个究竟,可是刚要开口说话,却又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如鲠在喉,一时间哭丧着脸,默默也跟着垂下了脑袋,再没有多问一句。
身旁的墨八温声看了一眼这边,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按照沙一梦的要求,平稳的搀扶着跪倒在地,一动不动的青丘狐帝。
此刻依旧有着心剑将自身给定在原地不得动弹的帝晨儿呼吸紧蹙,哪怕众人皆从那股通天修为的磅礴威压下缓过神来,他也依旧处在自己心头恐惧的水深火热之中。
数百把飞剑在肆无忌惮的一剑剑片割过他的身体,精神世界里,每有一剑片过,皆有一层薄如蝉翼般的肉片被切割下来,凌迟的刑法致使他疼痛难忍,哀嚎声在精神世界中令人发聩的回荡着,那被剑定身在悬空状态下的少年,精疲力竭,鲜血滴落,浑身早已没有一处完整好肉。
现实之中,胡颜菲纤指骈剑指,聚自身妖气与指尖,凌然一指点在被沙一梦强行给抬起身来的帝晨儿的眉心,此一时,盈盈妖气疯狂钻进其精神世界,不多时已出现在帝晨儿感知之中的数道龙卷强风。
起先百把飞剑与数道龙卷强风分庭抗礼,帝晨儿也在这期间稍稍松了口气,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飞剑愈发凌厉,剑意越发的强硬,似有一种霸王硬上弓的感觉,不久后,龙卷强风悉数被飞剑震散,再度朝着帝晨儿凌迟而去。
剑指点在帝晨儿眉心的胡颜菲早已香汗淋漓,本就虚弱的身子受到心剑的碾压,一时手臂被震开,一口淤血直接喷向一旁,整个人迫不得已的趴在了地面。
“换我来!”沙一梦一手撑着帝晨儿,一手扶起胡颜菲,凝眉甚浓,“老娘不信这个邪,就不信今日破不了曹老贼的心剑百观!”
然后她气势汹汹的开始调运体内妖气,准备施已大手段,汇聚自身大量妖气去破断臂老头儿的招式。
可是胡颜菲果断扼住了她的手腕,摇头道:“若你也耗尽了妖气,届时便无人能帮那无言和尚。一梦,切勿意气用事,你要时刻记着,眼下才不过是第五关,还有着最后一关需要你带着狐帝去闯。”
她深吸口气,长长换吐一口浊气,再探剑指点在帝晨儿的眉心,“曹老贼如今实力一步登天,再不是先前的那个被困十五道劫痕,身有顽疾的他了。现在的他,身子好的很,心剑百观则更是再强一筹,你快些恢复妖气,无言和尚若是不敌,你便带着他离开。”
沙一梦紧蹙秀眉,“若今日无果,又该当如何?”
胡颜菲清冷道:“无人可寻妖途医圣,白贞再无回天之力。”
沙一梦追问道:“你是希望她活着,还是去死?”
胡颜菲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心口有着精血燃烧,聚精会神,专注与攻克当下困住帝晨儿的心剑百观。
没有任何回答的回答,却令得沙一梦忍不住的欣然一笑,旋即闭目养神,疯狂的吸收着周围浓郁的天地灵气。
另一边,暖炉上的铜壶冒着浓浓水汽,壶盖跳动,发出呜呜哒哒的金属清脆之音。
断臂老头儿从一茶罐中取出了干燥的雏菊花,同时捻来一些绿茶的茶叶,分别放在身前的两盏茶杯之中。
“无言公子,师从何人呀?”断臂老头儿笑呵呵道:“老头子只是好奇,是谁家的弟子竟能在如今这个世道那般轻松的就接下老头子的一剑,放心,只是问问,不会去寻仇的。”
无言温和笑道:“施主,你可识得大日如来?”
“大日如来?”断臂老头儿嘀咕一声,摇头道:“这是尊师?”
无言笑着摇头,“施主,又可曾听说过西方极乐,灵山大雷音寺?”
断臂老头儿摇头似拨浪鼓,摘下铜壶不怕烫,“未曾听说过。”
无言继而有问,“那施主可曾知晓迦楼罗?”
断臂老头儿依旧对此闻所未闻,只是沏茶,将茶盏推至怪人面前。
无言笑道:“既然施主对此一无所知,那贫僧也便无需再向施主道出一二,毕竟不识,又无心真的向善崇佛,亦无一颗善心,施主,贫僧无言欲普度众生,不知你可愿被贫僧度?”
“何为度?”断臂老头儿皱眉问道。
无言道:“放下执念,六根清净之时,便为度。”
断臂老头儿似是来了稍许的兴趣,追问道:“何为六根?”
无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笑道:“眼,耳,鼻,舌,身,意,此乃六根。以达远离烦恼的境界便为佛门中六根清净,喻,放下任何欲念。”
断臂老头儿眨眨眼,问道:“若放不下欲念呢?”
无言问道:“哪种欲念又是施主此生所念念不忘,无从割舍放下的?”
“色。”断臂老头搔首笑了笑,“老头子就这一个爱好,若放不下,是不是就无从度我老头子?”
无言心平气和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间万物众多,切勿贪恋,今天是你的,明天也许就是别人的,何必为一时之欲,而惹太多俗世烦恼?”
一问一答,无论问些什么,这怪人总是能够不假思索的道出他所认同的理念,但这些并不能说动执念太深的老头儿,更何况他也有他的解释和道理。
断臂老头也是听烦了,顿时没了兴致,指那盏推至怪人身前的茶盏,道:“无言公子说了这般多的话,可有口渴之意?”
无言笑答:“口渴要喝水,肚饿要进食。若施主是以这口舌干燥引出口渴欲望的话,贫僧可舌不干,口不燥。若施主只是想要提醒贫僧,口渴就要喝水,那贫僧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闻言,断臂老头儿拍腿哈哈大笑,“无言公子倒是坚守心中之道呀,老头子这是自己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然后他举杯,突然的肃穆,向前微微探身,道:“这世间由后土开创轮回,故此有一处名为万物生灵皆惧怕而又不得不踏入的地方,那里名为地狱。老头子的茶,少有人敢肆无忌惮的饮用,皆是怕提前一步断了阳寿,入了那万物皆恐的地狱。那既然无言公子不惧,便随了自己方才所言的‘恭敬不如从命’吧?”
话罢,他朝着怪人面前的那盏茶跳了眉头,随即自己一口饮尽自己的这杯茶,旋即茶盏重重拍案,老眼目不转睛盯着对方依旧安然静坐,仿若视死如归的怪人。
未曾多瞧身前茶盏,无言温和浅笑,兰花指捻载茶盏,端与鼻尖之下深嗅这菊花之甘,绿茶之清,赞了声,“真乃人间极品也。”
话音落罢,轻呷一口,似品这茶入口之味,不忍暴殄天物,然后入肚,大口一饮而尽,茶见底,轻柔舒缓如闲淡之云,柔和轻放盏。
“好胆量!”断臂老头儿再为其续上一杯,此杯不满,仅仅为半,沏茶时不动声色,却有流萤飘絮的尘粉飘进这半盏茶中,笑问道:“无言公子,这盏茶直通地狱,你可依旧是‘恭敬不如从命’?若是你能一饮而尽,今日这庆华山第五关,便是你所护之人过关之时,只可惜,必有一人要留与此地。”
无言端茶举杯,吹去热气,轻嗅茶香,无奈颦眉,“可惜了。”
说着,便欲要一饮而尽。
可就在这时,断臂老头儿的手已按在其手,肃穆再问一声,“无言公子就不怕入那世间皆畏的地狱?”
无言云淡风球,浅浅笑道:“施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饮而尽罢,茶盏未曾平稳轻柔放置案前,无言一口浓黑鲜血喷出,继而双手合十,闭目念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断臂老头儿愣容与那血迹之上。
那是一朵莲花,周遭所溅血点,皆为一片片的莲花花瓣。
此一时,断臂老头儿脑海中不由的已回当出多位闯关之人的身影,实力不如,留这一茶过关,在其点明此茶通向地狱之时,所有人皆举杯不饮,贪生怕死。
最难忘者,那位束着银质蝉翼冠的女娃娃,她口口声声说着哪怕是死,也要让诸位师兄能够被妖途医圣涯辰所医治。可是真当她端起这杯直通地狱的菊花茶时,她亦是犹豫不决,最终停步不前,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