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苓和大郎赶紧站起来迎出去,华苓刚谋划了人家的一件坏事,看到老人家那张满面红光的大圆脸就是一阵心虚。
大郎拿眼角瞄了瞄华苓心虚的神色,心里好笑,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朝将三十二叔公迎进厅堂坐下,按照每日惯例将腕脉递过去给叔公把脉,说道:“劳烦三十二叔公了。”
三十二叔公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不过也许是这两天族里激烈的矛盾渐渐被平缓下来的缘故,他的脾气已经好了点儿。看说了一番话,劝服了二四房的大郎也有点顺眼的意思了。
望闻问切一套,照样还是略改了今日的药方,然后三十二叔公却并不是立刻起身就走,而是一连写了五张方子,不客气地说道:“原本邵小子这伤还是日日调整方子的好,但你们怕是这二日就要动身,也只能粗粗治了,若是日后落下病根,也不能怪我。”
“邵小子回头就去换了药,我已吩咐了与你备好一月的外敷份量。这五方,五日内,若是伤处依旧痛痒难言,就吃第一方。若是有高热不退,就吃第二方。若是精神见好,伤处状况也甚好,外敷分量减半,内服用第三方。伤口长合、恢复锻体后用第四方……”
如此详细说了一通,看大郎和华苓都点头记住之后,三十二叔公却也露出了两分满意来。这两兄妹眉清目秀,看着就是非常聪明的类型,说什么都是一点就通,这样的孩子最容易讨人喜欢了。
华苓拿着方子,笑容乖乖的,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除了药叟之外,她好像还没有见过说话直白到这个地步,根本不在乎得不得罪人的人了。
‘若是日后落下病根,也不能怪我’这种话,为人医者真的会这么说嘛,那个病人听了能不提心吊胆的啊……
华苓拿眼去看大郎,大郎却淡定得很,一点儿异样都看不见,陪着三十二叔公谈笑风生。
为了这几张药方和医嘱,三十二叔公难得地在两兄妹的小院子里耽搁了一阵,谢丞公带着谢贵和宋嬷嬷过来了。果然是族中事务可以告一段落,他来看看两个孩子的状况,要打包带回金陵去。
谢丞公和言朝三十二叔公道谢几句,三十二叔公对着谢丞公没有什么好脸色,摆了摆手,两只眼睛朝华苓一看,道:“你随我来。”
华苓心里有鬼,不由想,难道三十二叔公知道她在书房里乱翻了?叔公这么凶……但是她活动很仔细,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谢丞公露了露笑纹,道:“既然叔公叫你,去便是了。”
于是华苓乖乖跟着三十二叔公出了院子,一路到了他的案上堆着一堆半旧的书,却是《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本草经集注》等医书,足有一尺厚,里面有很多手写的脚注。这些书她这几日都翻过,但是基本看不懂。中医和西医完全是两个体系。
“三十二叔公?”华苓有些诧异。
三十二叔公背着手,一指那堆书,板着脸道:“吾见你倒也有些勤奋样子,此书便与你自学。若是一载内能牢牢记下,后面可与你父说,令你回江陵来略住一二年。”
“……多谢三十二叔公。”华苓愣愣地道了谢,抱着一堆房外。
老人家看着衣着简朴的小娘子慢慢走远,慢慢点了点头。“没想到我大房一脉也有如此稚子……”老人家通医理明世事,自然不会看不出这是个小娘子。
原本老人家也不曾关注到这小娘子,就算是女孩儿装成僮仆小厮也算不得什么,就算这是他嫡系血脉也不算什么,但这十几日见她做事勤快,为人活泼却十分稳得住,偷偷去看,在这孩子身上,老人家似乎看得到,她有一种迫切想要攫取知识的渴望。
就是这一点,竟有些打动人。
老人家再次点了点头。“若是有恒心,倒也能造就一二。”
对于三十二叔公对华苓的待遇,谢丞公并没有说什么。
不过看到华苓一身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当爹的略略闲了下来就觉得没法看,男孩儿也就算了,这可是女孩儿!沉着脸斥道:“灰头土脸,成何体统。”当即叫宋嬷嬷领了人去重新梳洗打理,再出来的时候好歹头发不是乱糟糟的了。但是身边并没有合身罗衣能给华苓换,于是依旧穿了一身布衣出来。
华苓嘻嘻笑,大郎护着她道:“爹,也不是小九的错,叔公脾气简朴……”言下之意,都是叔公把小九逼迫成这样子的。他们两兄妹可是可怜,一直呆在药院里,连侍婢都没有,云云。
结论当然是,要赶紧回金陵去。
谢丞公深以为然,于是迅速了结了族中事,第二日就领着两个孩子,带着大批侍卫登船,顺江而下,往金陵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打开文档就想睡觉 一定是有外星人统治了这个作者的脑子!
☆、第101章 轮流责问
101
三月二十五日回到金陵,踏入丞公府大门的时候,华苓竟觉得好像已经离开了很长的时间。
大概是因为在外面的这段时日,经历了太多变化。初初知道大郎遇险,决定跟着爹爹出行,到达吉县渡看见楼船废墟的绝望,大郎死而复生的喜悦,回到江陵族人的冲突……
不论如何,事情总算是能告一段落了。
谢丞公带着大郎和九娘回归金陵,自然在金陵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波浪。从皇家往下到三四流的世家官家,无不为谢家郎君逃脱大难表示了极度的欣喜,皇家赐下许多珍宝慰问,各相熟、不相熟的人家知道谢家郎君伤病未愈,更是尽力打点了各种各样的药材送过来,一时间丞公府大门口又是车水马龙。
丞公府中诸人对华苓忽然的消失云里雾里了一阵,不过一天之后,谢丞公派了人回来说了一声,说他将九娘带出去了,好歹给华苓把事情圆了过去。
华苓回到家里才知道了这回事,心道丞公爹对她其实还真是好,事情做得不好,骂是骂了,罚是罚了,但是也会给她擦屁股……
但谢丞公依然是狠的,记性也非常好,回到府中,当晚也不顾大家伙儿都是舟车劳顿,将华苓、谢贵和宋嬷嬷就提在前院澜园的庭院里,华苓打三十杖,那两个是二十。
府里很快就传开了——丞公带着九娘子去了江陵,回来就把九娘子和大掌事、宋嬷嬷一道赏了庭杖!丞公不曾说是为什么而处罚,挨罚的华苓、谢贵和宋嬷嬷口风都是紧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以至于府中的人连带太太牟氏,都摸不清楚这几个是犯了什么事,都是心里嘀咕,幸灾乐祸的人大把大把的有。
一定是九娘子在家外的时候表现太差了罢?
这回事,几乎比大郎死而复生还要吸引人的注意力。府里,丞公是好几年没有认真罚过谁人了。原本还以为丞公对九娘子是十分疼爱的,但这庭杖竟也下得去手,而且还是连带大掌事和身边的老资格嬷嬷一块儿打。
九娘子定是犯了大事。
但是很快,府中诸人又发现,丞公依然不禁止九娘子到澜园去,这才明白,丞公对九娘子依然是看重的,一些个冒出了头来,准备对竹园踩上一两脚的仆婢,是又偷偷摸摸地缩回了头去。
不过不管府里怎么传,华苓自己知道,打在她身上的三十杖其实是放了水的,数目倒是三十,但是那快要两米长的木杖被那名族兵捧着,打在华苓身上就没有多少劲道,挨完了也就是要红肿疼痛半个月而已,一点内伤都没有。
谢丞公心里对小女儿这回的表现其实还是满意的,后来在江陵族里,是华苓帮着照顾了大郎一段时间,甚至把自己都混成了灰扑扑的小僮仆,于此同时,还不忘学习,得了三十二叔公的喜爱。这么认真、爱护兄长、讨长辈喜爱的举止形象,实在是为华苓在谢丞公心里刷了不少分数。
谢贵、宋嬷嬷两个是帮凶,既然对主犯也心软了,又怎么会把这两个十分得力的手下罚狠了来,倒是让谢贵、宋嬷嬷两人连道侥幸。这回受罚,其实十分人精子的两人根本不觉得是坏事,虽然身体上挨了些痛苦,但是从丞公到大郎到华苓,现在对谢贵和宋嬷嬷两个都是高看几分,连刷现任家长和未来家长的好感度,还有什么比这更划算?
华苓苦着脸趴在竹园的屋子里养了两三日的伤,辛嬷嬷和金瓯等人心疼得眼泪花花,娘子们是轮番的看大郎和华苓,轮番的取笑。大郎好歹是回来了,全须全尾的,就这一件事就够将之前大半个月,笼罩在丞公府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了。
还有是,华苓跟着丞公回府的时候,居然是一身灰扑扑的僮仆装扮,要不是大郎就站在她旁边,满府的人竟有一半认不出她来;而且兄弟姐妹们当中,就只有大郎小时候被丞公打过庭杖,华苓这脸实在丢得不小。
四娘和八娘甚至一人一身石榴红色的绫纱夏裙,精心梳了好发型、插戴最好看的头面来竹园转了两圈,八娘幸灾乐祸地问:“九娘,听说你在外面是被爹爹当成小僮仆用呢?还没有好衣裳穿……”
四娘坐在圆桌边,接着问:“九娘的伤可还疼?”嘴边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华苓趴在软床上,看着这红艳艳的两姐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一脸的‘叫你得瑟、叫你得瑟,现在栽了吧’的表情,不过她现在已经不会再觉得特别厌恶了。
也许是因为见过更狠毒的,见过无声无息就敢把兄弟们一船人烧死的,再回头看四娘八娘,真真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这么一想,对四娘和八娘也就生不起气了,华苓听完两人的明关心暗讽刺,还甜甜地给了她们一个笑容,毫无芥蒂,很快把两人恶心跑了。
倒是七娘来了叫华苓很难招架。
七娘板着脸,就坐在华苓床前,一双杏核儿大眼冷冷睨着她:“要离家跟着爹爹去寻大哥,这样大的事,你不与别人说,还不遣人来告诉我?你若是说不叫我告诉别人,我定是不说的,怎会连这点子义气都没有。你是不知我会生气、会担忧,还是不在意呢?”
“我知道,七姐我错了。”华苓乖乖地道歉。
“原本那晚上就要来看你,但是太太喊了我去,就没来。”七娘蹙着眉。慢慢地长大,她身上曾因体质而生的娇弱感和性情中的坚强,慢慢融合成了一种独特的清冷之美,轻轻一皱眉,也是我见犹怜。
“第二日再过来寻你,就说你不在家里,还懵了一阵。心想是不是坏了,知道大哥出了事,没有来看你,叫你生了气,连我都不肯见了。”
华苓看着七娘蹙起的眉,一阵心虚。偷偷摸摸跟着宋嬷嬷走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起这一茬,回来计较起来,她当时确实应该偷偷告诉七娘一声才对的,平日里大小事项,两人哪一回不是第一个就告诉了对方,这是默契。
她有时候总觉得在七娘面前,自己更像姐姐些,但其实,真正一直把姐姐的职责牢牢把守着的,还是七娘。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从来不觉得七娘会真正生她的气。华苓弯起眼睛,趴在床上伸过手去,拉着七娘的手说道:“我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将功补过,七姐,我与你说族地里遇到的好玩事儿。”
“嗯。”七娘点点头,但是又板起脸说了一句:“下回这样便不饶你。”
“嗯!”
“身上疼不疼?”七娘问。
“不怎疼了,过两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