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眼睛浮肿,柳蓉面色木然,玉瑶心不在焉地用木勺搅着陶碗内的肉羹,林家的三个男子却是一脸释然。
林天脸上虽然还带着连着几日大醉后的浮肿,但整个人却像是轻了不少。
“明日你去上衙门,阿父和立哥雇些人给你收拾宅子,早些搬过去才好,那里离廷尉府倒也不远。”,林晖喝完碗中的肉羹,吩咐道。
“喏。”,林天的眼睫毛轻轻的触碰着,像是要化成蝴蝶飞出去。
阿父的意思越早搬离越好,离那柳蓉越远越好。林天看了看母亲,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难以两全,如今这样解决已经是对彼此伤害最小的法子了。母亲的生活并未发生什么改变,以前是什么样子,以后还是什么样子,只是他若是要和娇娥在一起,便不能再和母亲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王氏没有说话,林晖所做的一点都挑不出错来,嫁给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多年,王氏知道,林晖向来中规中矩,做了决定之后,便难以改变。
更何况,林晖昨晚上避开众人,指着鼻子问了她几句:“大郎自小在东西两市混到大,为了什么不愿意继承绣纺做了官吏。旁人不清楚,你难道不清楚?”
“于廷尉那样的人家是什么人家?旁人上赶着巴结都怕巴结不上!就是没有于廷尉,大郎能娶妹夫家的女儿都是高攀了,你这是想做什么?儿子是你十月怀胎养大的吗?这么害他?”
“自古夫妇一体,我为了儿子愿意陪着外甥去西域,你就想方设法糟践我的外甥女。你一直以来对我抱怨良多,看在几个孩子面上都装作听不见,如今这番,是打算和我和离吗?”
“你若是毁了我的儿子和外甥女,我死了也不会和你埋在一处,你嫁到林家时,带了多少嫁妆来?你那姐姐对你如何?我妹妹又对你如何?如今绣纺生意大了,儿子有了出息了,你那十几年都没有见过一面的外甥女就成了你的心头宝了?”
老实人说出来的话,一句顶十句,将王氏问的面红耳赤,答不出话,只能背着人呜咽了一夜。
今日更是无话可说,由得他们父子折腾了。
见阿母不语,玉瑶泣道:“我不愿大哥搬出去住。”
回答玉瑶的只有沉默。
林立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玉瑶这般大的孩子正是模模糊糊,半明白半糊涂的时候,说道理也说不通,只能哄着。
若是身边有个会哄人的,这孩子大多就稀里糊涂地做了人家的狗腿了,玉瑶并不聪明,母亲也搞不清状况,身边还有个柳蓉。
林立想到此,忍不住瞪了柳蓉一眼,柳蓉只当看不到,低下头慢慢地玩着手指,这个家里姨母和表妹还是护着她的呢。
林家这番大变并未告知赵家,林晖决定一切敲定之后,再去找赵义。
妹子有孕在身,外甥女是个懂事的,再委屈也只会压住不发作,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次分家,表面上的罪魁祸首是柳蓉,实际上林晖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
王氏的心结,近来的表现,对娇娥的偏见,都让林晖内心有些不安。
这次去了西域,前途未卜,家中两个郎君若是被王氏用孝道压制,不知道能不能立得起来。
柳蓉的存在让林晖下了最后的决心,小人他来做,早些成了定局,他去了西域也安心。
林天第二日去了廷尉府报道,便被压上了重担,一连一个月都没有休息,新家的大小事体都是林晖和林立安排的。
于廷尉一点都不吝啬地表达了对他的不满,道:“廋的跟个小鸡仔似的,以后怎么能够到各郡去调查冤狱?”
又嘲讽地道:“林大人以前在京兆尹府做了些什么?”
林天吓了一跳,连忙道:“廷尉大人,臣不敢当,臣在京兆尹府做过代主簿,主要负责梳理近年来京兆尹府的案例,以及府内属官、府吏们的考绩等事务,也曾协助破获几件案子。”
“那你便去将廷尉府这两年的案件都梳理一遍吧。”,于廷尉点了点头,便将这位皇帝都称赞过得廷尉平赶去做了冷板凳。
林天出了一身汗,于大人对他的态度和上次在未央宫门外相比,就像是冰火两重天。
“喏。”,他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于廷尉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是因为他的宝贝外孙女赵娇娥。
过了正旦节,于夫人便忍不住派了婆子上了赵家的门,看了眼女儿的情况。
过了几日,又派了小郎君于永上门,给赵义传达了想认林氏做干女儿、娇娥做干外孙女的要求。
林氏很是惊讶,于夫人一向对她青眼有加,慈爱的很。但林氏从未想过有一日,秩俸二千石的大官夫人说要认她做干女儿。
“义哥哥,于夫人这是……于夫人这是……”,林氏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看于夫人是喜欢你和娇娥的,娇娇,冷眼瞧着,你和于夫人还有些像呢,说不定于夫人便是因为这个喜欢你们?”,赵义忽悠着林氏,无论如何,要让林氏和娇娥认了于夫人,否则日后老岳丈会打他的。
“义哥哥,我觉得咱们高攀不上……不如……”,林氏有些担心。
“娇娇,你傻了啊,咱们大郎去西域要靠人在朝内帮衬说好话呢,你认了于夫人,大郎不就是于夫人的干外孙?”
“也对啊,要为大郎考虑呢,都怪我连累了这个孩子。只为了肚子里的这个,我都把大郎忘了,也不知道家里为大郎准备的衣物准备的怎么样了。”
“娇娥和洛嬷嬷在管着呢,你就别多想了。”,赵义连忙又将话题扯回来,继续哄:“广哥和娇娥有了于夫人这个干外婆,以后可不就得横着走了。”
林氏轻轻摸着肚子,靠在赵义怀里,同意了这个要求。
娇娥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便有了个干外婆。
洛嬷嬷听说之后,想起来了那只妆匣,林氏怀孕傻三年,压根没想起来这里面的疑点。
不管于家和林氏的身世之间到底有些什么,这个于夫人对娇娥和林氏好是必然的。
洛嬷嬷正不满这桩婚事,生怕娇娥心一软,又被林天哄了回去,日日在娇娥的耳边说一些婆媳之间的事。
现在简直是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洛嬷嬷一边不懈地教育着娇娥,一边暗地里打着主意。
娇娥麻木地做着事,听着话,上元节那日之后,她便一直没有见过林天,别说林天躲着不敢见她,就算是林天来了,只怕也会被洛嬷嬷挡了回去。
若不是顾及着母亲正在孕期,受不得气,娇娥再怎么也要向父母哭诉一场,讨个公道回来。
舅母和表妹这般折辱人,还在对林天有意的柳蓉面前说这些话,娇娥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有时气上来了,心道:“柳蓉好,你便娶回家就是了。”
但一想到大表哥,娇娥的心便一阵阵钝钝的痛,让她连呼吸都会变的困难。
娇娥吃得少,说得少,广哥又被叮嘱不要将这事讲给阿母听,洛嬷嬷和夏婆子瞒得死紧,赵义和林氏二人竟没有发觉这个女儿都快要憋屈死了。
夏婆子奶大的娇娥,担心的很。洛嬷嬷却想着小娘子情窦初开,一心期待着嫁到情郎家中去,任是谁也受不了这个打击,只是日子总是要过的。
宫里的婕妤夫人们,不都是受过帝王的爱宠又失宠的,最后不都这样过来了吗?
娇娥总是能熬过来的。
洛嬷嬷守着娇娥,有了机会便要耳提面命一些为妇之道。
诸如:“这女子出嫁,可不是你们年轻小娘子想的那般,夫君喜爱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夫君的父母是否喜欢才最重要。”
娇娥有气无力地抬抬眼帘,阿桂给她喂了一勺鸡汤。
这鸡汤是给林氏熬制的,林氏吃不下多少,到方便了洛嬷嬷养着娇娥。喝些鸡汤,人再不怎么进食也不会垮的太厉害。
“不相信是吧,你看啊,小娘子成婚当日,父母是一定要教诲小娘子到了夫家要听丈夫父母的话,要是做不好,这可是大错,会被休弃的。为何父母不叮嘱要小娘子到了夫家听丈夫的话呢?”
“为何?”,广哥凑过来问。
“因为丈夫喜欢妻子,但是父母不喜欢,妻子还是会被休弃啊。若是丈夫不喜欢,但是父母喜欢,妻子就能留下来,还过的很好呢。”
柳蓉就是这般占了先机的吧,无论自己怎么做,都得不到舅母的认同,舅舅要去西域,舅母和表妹这般看不上自己,也许等着自己的也无非就是休弃的命运了。
夏婆子最讨厌王氏的为人,怎么甘心自己奶大的小娘子去受那个磋磨,凑过来道:“你们都是蜜罐里泡大的,不知道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夜夜要纺纱刺绣贴补家用。阿姑最是难缠,端茶递水,捶肩洗脚什么得都不叫我们做,只要夫人一个伺候。平日里又是嫌弃肉羹不够软,又是嫌弃肉羹太咸了。还有那个小姑……啧啧,什么都不做,只会调三窝四的,还嫌弃夫人出身商户。”
“……”,广哥睁大了双眼,娇娥想起了前世自己在油灯下整夜绣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夫人这样操劳,总算熬到小姑子嫁人了,阿姑又嫌弃夫人不生孩子,日日嚷着让大人休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