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高的邛崃山上,三骑快马沿着崎岖曲折山道飞驰而来。后面两骑是一对中年男女,和颜悦色,甚是可亲,腰间却各挎一把宝剑。前面一骑是英武少年,衣着华美,气宇轩昂,背后的布囊露出一个镶宝石的刀柄,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是从大宋西部边境奉州来,明眼人一看就知必与雪山杨家有关。奉州更西边就是业已归顺蒙古的吐番了,因此雪山派的存在,实际上有搑大宋西境的意义。
飞奔至一个岔道口,那少年一带马缰,等后面两骑赶上,在马上一抱拳,扬声道:“杨师叔、姜师叔,就此别过,前途珍重。”
那中年男女,便是金银双剑杨耀明和姜霞夫妇,也一抱拳,算是作别。但杨耀明却不忘叮嘱道:“梦龙,一个人别走得太急。象你这般快马加鞭,很容易和后面的人手失去联络。一路多加小心了。”按常理他应该叫一声“刘掌堂”,但刘梦龙自上雪山,和他们杨家亲如一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杨耀明说完,和姜霞打马向东而去,他们要先去逍遥谷,参与准备新秀百强赛,去逍遥谷之前,还要先一件要事。少年继续往南,毫无疑问,这少年便是神功新成的雪山派好手刘梦龙了。
那夜惊险遇刺,一个白衣白甲的杀手被他堵在室内,满以为可以查个水落石出。谁知他出剑一点那人穴位,却感觉那人身上竟象没有经络似的,并且眨眼间变得小了。定睛细看,竟是个小小的纸人。再想想前面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人能从窗户进出,想必也是纸人纸马了。
杨寒风和金银双剑夫妇闻得刘梦龙这边有动静,正拟掩袭到窗外,刘梦龙却把纸人拿到了大堂上。
这件事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太过诡异。雪山杨家怀疑与辰州的巫师们有关,今天要主动采取行动。由金银双剑夫妇秘密前往辰州,打探巫教的活动情况。由刘梦龙带领一帮人寻找桃花谷,打听牧兰的下落。刘梦龙独自先行,杨如烟和蓝冰带着金剑堂、金刀堂好手为后应。
与金银双剑分手后,刘梦龙转头看了看来路,不见杨如烟他们的影子,于是继续打马前行。
一路奔驰,眼看太阳已经落山,远望山峦间野霭纷纷,人马却在深山腹地,只好去寻山里人家借宿。
白云深处,果见炊烟飘荡。刘梦龙已是人困马乏了,便寻着炊烟,转过山嘴,来到了绿树掩映的一处村落。
村落很小,总共就六七户人家,青瓦房舍有序地由西向东排列。门前一溪绿水,几个山里娃娃在溪边戏水,鹅声鸡声唱着薄暮,好不清雅。
见有外人来到,玩水的孩子们都围了上来,问长问短。听说是借宿,娃娃们自然不能作主,有的便飞快地报与大人。
这是邛崃深山里的一个孤村,因村口有十数株千年银杏,山里人就顺口叫它银杏村。平时极少有生人进村,一般人家的亲戚,满村男女老幼都认识。刘梦龙这样一个带刀的陌生一来,自然引起很大的震动,没多久村里人几乎都围过来了。
看刘梦龙的打扮,竟无一人愿意收留他过夜。刘梦龙知道,主要是自己无法解释到这里来干什么?背上那把刀是做什么用的?
溪水对岸一个中年妇女,背着背篓,牵着一头黄牛,从木板桥上走了过来。
说也奇怪,以前刘梦龙是断然没有到过这山村的,却感到那妇人有些面熟,好象在哪儿见过。而且刘梦龙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确是在哪儿见过这样一张脸的。
那妇人绝对的美丽,美得与这个山村很不协调。当她走过来时,人丛自然地分开,给她让出一条道,这些山里人似乎对她很敬畏。她看了刘梦龙一眼,问清原委,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但很快就恢复了对刘梦龙的信任,向众人说:“到我家吧,你们看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谅也不会是什么坏人。天都黑了,我们总不能把一个孩子赶到山野里喂狼吧?”
这妇人一开口,居然没人反对。原来这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乡亲们不同意,任何一家都是不能留陌生人过夜的。而这妇人留人没其他人反对,说明这女人有比较高的人望。
刘梦龙跟着妇人走进了西首第一家。这妇人的丈夫是山村里的领头人,凡事都靠他拿主意。而乡亲们都知道他有个聪明绝顶的媳妇,他拿的主意,多半出自媳妇的智慧。正因如此,这妇人开口收留刘梦龙时,没有一人反对——因为这妇人至今还没出过不利于山村的馊主意。
从外表看,这一家是全村最富有的人家,房子青砖到顶,高大宽敞,与其他人家的木板房形成鲜明对比。进门有照壁,照壁后是天井,过天井便是客厅。村里别的人家不足吃穿,多半是她家接济;而她家田产,也比别家多得多,忙不过来时乡亲们都乐意帮耕帮种。让刘梦龙感到最惊讶的是这户人家居然还有书房,有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正坐在房里读书。
妇人的丈夫叫唐艾虎,儿子叫唐俅。据唐艾虎介绍,从这里往南,到相邻最近的另一个村子青枫口也有十三里地;而要到维州城去一趟,妇孺老幼都不可能,只有男子汉们每年在初秋顺着河水放排,用山里的木料和土特产去换点生活必需品。
“真是远离红尘三千里。”刘梦龙不由得赞了一句。
晚炊熟时,唐艾虎摆起了两张大方桌,使得刘梦龙大惑不解。艾虎和那妇人笑而不语,只把家里的杯碗尽数摆上桌来。
这里才铺排好,门外就响起一片嘈杂声。等人声转过照壁,刘梦龙一看:我的乖乖,全村老幼都来了,手里拎锅端瓢,煮熟的鸡鸭鹅、野兔山雉、还有新从村前溪水里抓来的鲜鱼,真是丰富多彩。
由于刘梦龙的到来,山村摆起了丰盛的晚宴。只因山村偏远访客稀,一家有客全村招待早已成为习惯。
刘梦龙有生以来,只在初到金刀堂时雪山飞豹招待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受人款待。而这次又比上次更令他感铭五腑。他在心里想:日后退隐江湖,不住刘家村了,就搬来这里居住,如此浓厚的山乡情,在山外是找不到的。
酒是山里人家自酿的村醪,却也醇厚可口。饮食间,村人谈起这唐艾虎和他的媳妇,无不钦佩。七嘴八舌的,刘梦龙也听明白了一个大概。
原来这妇人是官宦人家的夫人,丈夫本是京官,受人陷害,谪在剑州,不幸客死宦中。她娘家和夫家原都在江南,夫家是衣冠世家,大有人在;娘家有两位同胞姐妹,一个嫁在河北道上的沧州,一个嫁在山南道上的夷陵,可恨山高路远,无人帮传音讯。只好带着幼子和家僮,自扶先夫灵柩还归。过这邛崃大山时,先是一个武艺高强的美少妇,抢走她幼子。后又遭遇强人,家仆逃散。那伙贼寇见她容颜俏丽,便连人带财劫往山寨。
唐艾虎那日刚巧从群贼返寨的路上经过,见此情景,义愤填膺。但他见贼寇人多,自己虽有几手武艺,终归双拳难敌众手,于是逞了个小心眼,装着若无其事地迎面走过去。当走到贼首身边时,突然抬起左手锁住他咽喉,右手一支驽箭指着他太阳穴,喝令贼众留下马匹和钱囊速速离去。贼猷无奈,只好叫手下依言散去。待贼众走远,艾虎用驽箭指定贼猷,命他走到五十步开外后,迅速跃上马背,带上这妇人绝尘远去。群贼原只有一匹马,为贼首的坐骑,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人财两空。
这妇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山里人又没出过远门,她远在山南河北的亲戚,谁也没办法找寻。热心的村人帮她找回丈夫的灵柩,就再也帮不上别的忙了。
丈夫灵柩不能还乡,幼子不见影踪,这妇人只好怀揣着一颗破碎的心,想找条活路,盼望着日后能找到儿子,使先夫灵柩得返故里。在好心的村人撮合下,她改嫁了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及至生下第二个儿子唐俅,一颗心便安定下来,象山里人一样干着粗活,有空便教儿子识字读书,指望儿子考上功名,求个一官半职,将来也好帮她把先夫骨殖移葬故里。就这样困守这孤村,一晃已经十七年了。那书都是她先夫的,遇贼时本已失散,多亏好心的村邻帮她寻回,她便用心课子,期待日后有机会出人头地。
酒足饭饱后,村民们散去,那妇人收拾停当,便坐到刘梦龙对面。
“我姓司马,当年闺名明霞,已经许多年没人称我的名字了,这里的人都叫我唐大嫂。”
刘梦龙忙不迭地起身行礼:“多亏主人挽留,不然小生今夜只能露宿荒野了。”
司马明霞不和刘梦龙客气,继续着自己的话头:“我娘家有个姐姐叫司马湘云,嫁在河北道上的沧州;有个妹妹叫司马明玉,嫁在山南道上的峡州。这些情况刚才乡亲们都跟你介绍了,只是未说备细。公子已经知我来历,我也不废话。看你模样,必是武林中人。公子来的方向,大大有名,必与雪山杨家有关。”
此言一出,刘梦龙不免一震,心想这个妇人并不那么简单。果然,她下面的话,令刘梦龙更是吃惊:
“我不知公子到底是雪山杨家的友人还是仇人,公子虽然少年英武,眼下却有麻烦。如肯帮我办件大事,我当为你移去灾星。”
刘梦龙惊愕地望着这个村妇,但还是坚毅地说:“不管我的麻烦,但请主人吩咐,若有差遣,定当效命。”
司马明霞不急不徐地续道:“我一妇人,流落边鄙,娘家夫家两不挨边,须托公子帮我打探传送音讯。”
详细告知了夫家与娘家亲人的姓名地址,十七年的心事算是放下了一半,接着又谈到刘梦龙身上了:
“公子印堂一片晦暗,主灾星缠身,因此贱身今天不愿放你独行,有意要为你禳祸消灾。”
刘梦龙不假思索地道:“莫不是又有人假纸人纸马来加害于我?”
这一语,等于把他曾经的遭遇告诉司马明霞,而司马明霞并不讶异,似乎早知就里,开言道:“不是纸人纸马,是个江湖高人。”
刘梦龙哈哈一笑:“只要是人就不怕。”所谓艺高人胆大,刘梦龙自出杨家密室,自感功高不可一世,哪在乎什么江湖高人?
又说:“是人,又不是人。”
此言透着怪异,刘梦龙不由得睁圆了眼睛,豪情万丈地说道:“凭着手中宝刀,管他是什么东西,若敢伤我,是人杀之,是鬼诛之。”
司马明霞神情一震,摇手道:“据小妇人推度,既非人,亦非鬼,公子却万万不能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