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窝囊又自卑,处处妥协,处处忍让,从来不为自己想过,但是这一次,他不能让自己后悔。
他不怕死,他只是怕活着会有遗憾。
下午四点,林皓接到一台手术,安逸尘成为他的副手之一。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重伤者的心脏二次停跳,都被林皓救了回来。手术结束的时候,林皓脱下满是鲜血的手套,安逸尘给他递上一杯热水。
林皓看了他一眼,说:“谢谢。”他接过水杯,拉下口罩,慢慢地喝水。
半个小时之后,林皓靠在走廊的长椅边睡着了,一个护士对安逸尘说:“林医生太累了,逸尘,能麻烦你把他抬到床上去吗?让他睡得舒服点。”
安逸尘把林皓背到医护人员的办公室里,这里还睡着不少医生护士,大家轮流值班,都累得不行,一旦睡着了都很难吵醒。安逸尘把林皓放在一个空床铺上,然后他屏住呼吸,慢慢地摸索林皓的裤子口袋。
最后他在林皓的钱包里找到了那张特别通行证,安逸尘的手指都颤抖起来,他把钱包重新塞回林皓的口袋里,他下的安眠药剂量不多,但是林皓实在是太累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安逸尘把特殊通行证塞进怀里,迅速地出了办公室。他在走廊上碰见方宇,方宇没有察觉他的异常,还招呼他一起去吃晚饭。安逸尘摆摆手拒绝了,他望着方宇离开的背影,心想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可是他义无反顾。
安逸尘脱了白大褂,戴上口罩,他跑出医院,医院的停车场里停着几辆军用车,军人正在招呼其他救援人员上车,这趟车开往阜椿县,与沔州相距不远。
安逸尘出示了特别通行证,那军人也没想到除了持证人还有谁会急着去送死,也没仔细检查就让他上了车。安逸尘坐在车的最后一排,车上大多数是军人,很少有医护人员。军人们在车上基本不说话,都是闭目睡觉,因为一旦到了目的地,他们就很难有这样安稳的睡眠时间了。
省城到阜椿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路上没有出什么大事故。阜椿县的道路已经修通,安逸尘来到川蜀之后成天只呆在省城第一医院里,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灾区的惨状。他看到无数的废墟砖瓦,成堆的尸体就那么堆在空地上,来不及处理,空气里弥漫着腐臭和血腥的味道。安逸尘又把刚在车上吃的面包给吐了,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直发黑。
可是他还不能停下,因为阜椿去沔州的路途太艰险,很少有车会过去。安逸尘不敢在阜椿呆太久,他怕林皓会找上门来。
他在阜椿的临时救助房里包着衣服在地上囫囵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有一辆车去沔州,安逸尘赶紧上了车。
这辆车上明显人更少,而且所有人脸上都死气沉沉的,安逸尘边上坐了个女记者,她时不时拿出相机拍摄车外断裂的道路或山崖,她想找人聊天,但是车上的军人看起来都不会搭理她的样子。
于是她找上了安逸尘。
她说:“你好,我是xx日报的记者徐郢,现在正在做地震灾区的报道。请问你也是要去沔州的吗?”
安逸尘点了点头,然后他照旧对徐郢示意他不能说话。
徐郢“啊”了一声,她说:“抱歉,你是医生吗?”
安逸尘点了点头。
徐郢悄声对安逸尘说:“难得碰上你这种脾气比较好的,这里的军人都不苟言笑,挺吓人的。而且他们特别反感我采访他们,说会耽误救援,我都只能远远拍一点照片。”
安逸尘笑了笑,每一秒都是救援的黄金时间,军人会这样也很正常。
安逸尘掏出自己的手机,从省城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他的手机电量也不多了。自从到了阜椿,手机就断了信号,而且连充电的地方都没有,难怪宁致远会突然断了联系。
安逸尘打字给徐郢看:“你一个女孩子,深入重灾区报道新闻,不会怕么?”
徐郢说:“怕啊,当然怕,但是这个时候啊,不仅军人和医生要走在最前面,我们新闻记者也要走在最前面!我们要给全世界关注沔阳地震的人带去最新的消息!这难道不也是伟大的事业么!”她自豪地挺直了腰杆,脸上熠熠生光。
安逸尘内心一震。
是啊,这辆车上的每一个人,此刻不都是在奔赴死亡么?他们没有爱人在前方等候,他们这趟旅行,是出于人道主义,是出于无私的大爱,他们是去燃烧生命的热度的,就算是牺牲也在所不辞。
或许宁致远也是出于这样的选择,他知道安逸尘在等他回去,但是他依旧选择了最危险的地方。
就像安逸尘也会追随他的脚步一样,他们一起去往了这个此刻人类世界上只有单行道通入的孤岛,他们会在血与战火中重逢。
川蜀,沔州市。
已经难以看出这座城市以前的样貌了,只剩下大片的废墟,四散的橙黄色制服的救援人员,偶尔还能从废墟之中看到人类的残肢断臂。他们还来不及看得太清楚,车辆已经驶入了临时搭建的救援房区。
安逸尘的内心砰砰直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每一个军人的脸,可是没有一个是宁致远。
徐郢下了车就吐了,车走的是山路,绕得她胃中翻滚,她吐完之后又大大咧咧地伸手一抹,扛着单反去拍照了。救援区里人还比较多,安逸尘一下车就被一个护士带走了,临时搭建的急救室内一个医生模样的人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怎么来了个年轻人?”
安逸尘不敢把通行证拿出来,上面还贴着林皓的照片,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一下子就会被识破。
幸好医生缺人手,也没计较太多,安逸尘虽然心里急着想先去打探宁致远的消息,但是想到自己身为医生的职责,他又决定先留下来进行救援,反正知道宁致远就在这个城市里,他们一定能碰上的。
晚上的时候安逸尘好不容易轮班休息,鼻子里都是萦绕不散的血腥味,他接了点水洗干净了手上的污血,天边挂着一轮暗沉沉的弯月。安逸尘掏出手机,已经快没电了。
他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屏幕上宁致远的脸庞,然后他拿着手机到处询问守卫的军人,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宁致远。
大部分都摇头,救援人员那么多,还分成那么多小队,他们彼此之间也认不太全。后来安逸尘终于在手机电池耗尽之前遇到了一个认识宁致远的人。
那个军人看了一会宁致远的照片,说:“啊,宁致远啊,他今天白天的时候跟着后续部队去沔阳了,现在应该在沔阳吧。”
安逸尘焦急打字:“有什么办法我可以去沔阳吗?”
那个军人犹豫了一会:“这……要等道路修通,先遣部队先进去看看情况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