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药的时候,唐子提起桌上的茶壶,到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她,“姑娘,喝口茶吧。”
“多谢。”卫夕接过来呷了一口,身体很快暖和起来,“我叫卫夕,不知唐哥大名?”
唐子一拱手,声音甚是明朗:“我叫唐景,老爷一般都叫我唐子。”
“唐景……”卫夕在舌尖上掂了掂,眯眼笑道:“好名字,我就叫你唐哥吧。”
唐子点点头,眼神在她脸上寻睃一圈,“卫姑娘也在锦衣卫当值?”
“是的。”卫夕不打算隐瞒,放下茶盏,回头看向昏睡的牧容,唇畔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我是他小蜜。”
唐子有些不解,惭愧道:“小人才疏学浅,可否请姑娘告知,这‘小蜜’是什么官职?”
卫夕愣了一记,倏尔摸了摸后脑勺,“那个,就是跑腿的小跟班,顺便照顾我们指挥使大人的饮食起居。”
除此之外还得照顾他的房事,当然,这点她是不会告诉唐子的。
“原是这样。”唐子领悟的点头,眼神瞥到了她指尖泛黄的茧子,复又看向她那张如花的笑脸。一双小鹿眼弯成了月牙,有些腼腆,很是纯澈。乍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和他家小姐差不多。
但同样的年岁,两人的命运却是截然不同的。
徐家千金娇养在深闺中,不知人间愁事。和她相比,眼前这个姓卫的姑娘似乎是个有故事的人,毕竟锦衣卫里鲜有女人的存在。
“姑娘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为何要加入锦衣卫?”唐子叹气道:“恕我冒昧,锦衣卫虽然光耀,但那般血雨腥风之地,委实不是人待得地方。”
他是个直性子,话糙理不糙。卫夕也明白,锦衣卫的确不是人待得地方,里头都是活着的鬼,习惯行走在危险流溢的边缘地带。
她意味深长的瞥了唐子一眼,复又将手肘搭在圆桌上半撑住额头,视线从眼梢处流泻到了牧容身上。
方才的医治似乎有些作用,他阖眼睡的很安祥,侧颜的弧度柔和又漂亮。就是这么一个如玉公子,享受着万人仰慕的荣光,也承受着旁人难以想象的艰难。
她以往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性子阴晴不定,总是一副笑面夜叉的模样。如今她似乎摸到了点门道,心里苦的人,面上总是习惯笑。笑久了,也把自己麻痹了。
卫夕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拔步床边,为牧容掖了掖被角,又拭去了他额角上的薄汗。她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坐在床边静静的凝着他,眸中的黑色漩涡沾染上一股迷离的意味。
沉寂了许久,她声似梦呓,“我为什么要加入锦衣卫呢?这大概就是……宿命吧。”
万世皆有机缘,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若是慢慢追寻下去,或许她会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宿命。
简单的两个字,里头蕴涵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人生总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唐子听在耳朵里,不禁联想到了自己,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不过单看卫夕那绻缱的眸光,他便心知肚明,她和指挥使的关系并非只是“跟班”这么简单。
在他失神时,门外走进来一名身穿雪青袄裙的女子,十六七的模样,梳着简单的花顶发,却不耐不住她肤白貌美,一眼看去甚是吸人眼球。
眼神对上唐子后,她低下头,脸颊染上了柔艳的薄粉色,“唐大哥,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怯怯的,像是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卫夕登时回过神来,循声看去,只觉得那姑娘长得很端庄,典型的大家闺秀。
唐子一怔,面色旋即变得沉稳,起身朝她揖手,“见过大小姐。”
客套的问好俨然让女子有些失望,她勾勾唇,垂下头不再说话。
诡异的沉默让人有些窒息,唐子叹了口气,看向一直凝望他们的卫夕,“卫姑娘,我来介绍一下。”他朝身边比了比,“这是徐员外的大千金,徐婉宁。”随后又示意着卫夕,“这位姑娘是锦衣卫的官爷,卫夕,负伤的那位是指挥使大人。”
徐婉宁很懂礼数,旋即换上一副笑颜,上前几步叩首道:“小女徐婉宁,见过两位官爷。”
这些繁杂的礼数还是让卫夕有些不适应,她呵呵一笑道:“别客气,赶紧起来吧。这些时日还要在徐府叨扰,麻烦你们了。”
“官爷说的哪里话,不麻烦的。”徐婉宁连连摇头,陈恳道:“爹爹说了,若是能救得了指挥使大人,也是我们徐家修来的福气。您大可安心住下去,若有需要请尽管吩咐,我们定会竭尽全力。”
小丫头倒是个会说话的,卫夕对她的好感倍涨,感激道:“那就多谢大小姐了,等大人醒过来,我一定会为你们徐家请赏的。”
“多谢官爷。”徐婉宁福了福身,“小女就不打扰官爷们休息了,先行告退了。”
卫夕唔了声,“恕不远送。”
徐婉宁哂笑颔首,离开时在唐子身前停顿一瞬,思忖片刻,从袖阑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羞怯道:“前些时日刚做出来的,送给唐大哥了。”
那荷包很香,卫夕吸了吸鼻子,几步开外都能嗅到清幽的味道。
唐子迟疑半晌,还是接了过来,“多谢大小姐。”
见他收了荷包,徐婉宁总算舒了口气,回以一笑,掖手离开了。
卫夕瞅了瞅门边,见人已经走远,倏尔扬唇笑道:“唐哥,看来这徐家千金很喜欢你呀。”
唐子原本正盯着荷包发呆,闻言后脸色唰地红了,支吾道:“哪有,卫姑娘说笑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呀。”卫夕笑着揶揄,许是压抑久了,恶趣味突然上袭,她摸摸鼻尖,朝唐子古灵精怪的眨眨眼,“唐哥,你也喜欢她吧?男才女貌,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下被看穿了心事,唐子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星眸乱瞥一通,想否认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最终他放弃了狡辩,叹气道:“喜欢又有何用?我就是一名护院家丁,门不当户不对,终究不会和她终成眷属。”
唐子望着门外明晃晃的日光,眸色却是个灰冷的。
卫夕登时被噎住了,这个年代里门第如同无形的沟壑,不知阻隔了多少有情人。她想安慰一下唐子,可又怕往他伤口上撒盐,唯有闭紧嘴巴。
沉默让唐子很快回过魂来,“嗐,瞧我在瞎说些什么呢。”他大喇喇的笑起来,将荷包收进了衣襟里,拱手道:“快到晌午了,我去叫厨房备些午膳。”
“劳烦了。”卫夕颔首示意。
待唐子离开后,她敛笑望向牧容,眼波轻柔却又耐人寻味。
门第。
白鸟无父无母,若她被纳入牧家,充其量也只能做个小妾吧?
须臾后她敲了敲脑壳,哑然失笑。什么嫁不嫁的,自己甭在这里瞎猜思了。这么嘀咕着,她起身走回圆桌旁,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犯凉的茶汤。
食管一溜冷,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掂了掂手头上的茶盏,忿忿撇嘴道:“万恶的封建社会,嘁!”
*
马大夫祖传的药很快就熬好了,伺候牧容服下后,卫夕擦了擦他的嘴角,复又为他盖好被子,回头道:“我们大人什么时候能醒?”
马大夫没有急于回答,重新为牧容诊了次脉,这才道:“这药方是首次使用,大人何时能醒,小的也不太清楚。”对上卫夕那阴鸷的眼神后,他慌忙又加上一句,“姑娘不用担心,大人的脉象平稳,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苏醒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暂且耐心等待吧。”
时间问题?植物人苏醒还只是时间问题呢!
卫夕偷偷白他一眼,忽然也患上了疑心病。生怕这这传说中的解毒秘方靠不住,她在徐府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马厩里找到了唐子。
“唐哥,能拜托你帮个忙吗?”
唐子正给喂他的爱马,闻言后颔首道:“姑娘请讲,小的定当竭尽全力。”
见他这么好说话,卫夕长吁一口气,从衣襟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麻烦你明日一早赶往遂邺一趟,将这封信送到遂邺百户所,交给一个叫君澄的人。”她想了想,“如果君澄不在,你就交给百户所的长官。”
方才她已经向府里的婢女打听过了,这荷塘镇离遂邺不算远,快马加鞭也不过一日的路程。她放心不下牧容,唯有拜托唐子去了。他会武功,行动起来也方便。
唐子接过来,信封里头还有个硬硬的东西,像是腰牌。
心想着这或许是报信的重要物件,他不敢耽搁,当即牵出了马,凝重道:“大人危难,事不宜迟,我即刻就出发。”
没料到他会这么热心,卫夕感动的鼻翼发酸,连连道:“多谢,多谢唐哥!你真是个好人!”
“卫姑娘客气了。”唐子含笑看她,“若是大小姐问起,烦请你告诉她,我会尽快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