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没有过吻一个女人的冲动,但今天此时此刻,他竟起了那么点心思。这心思让他浑身僵硬,用力将头撇开努力调匀内息,才渐渐平复下来。
知薇抿了两下唇才注意到皇帝的举动,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喝汤的样子实在不雅。她可没觉得皇帝是被自己迷上了,还当他嫌弃自己过于豪放粗鲁的行为呢。
没办法,当了二十几年现代人,有些习惯早已养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一个放松就露出马脚。这也是她不敢在皇帝身边久待的缘故。
锦绣是个棉花脑袋,随便糊弄两下就能过去。以她现代人的智商和阅历,骗个锦绣或是别的宫女还是可以的。但一碰上皇帝就不成了。
能当皇帝的人不说天资如何,至少从小经受良好的教育,也见过大场面,不是轻易唬得住的。更何况这位光看脸就知道聪明,若真当了他的宠妃,只怕三两天就老底全揭,让人赶出去了。
知薇不好意思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就默默退了出去。皇帝并不拦,叫了马德福进来,让他找人送知薇回花圃去。
这个重任自然又落到了小庄子身上。他这一晚可是忙得够呛,养心殿延禧宫两头跑不算,还被叫回来说去花圃,初听到时简直吓得差点瘫下。这是要生生累死他啊。
结果他一见着太监打扮的知薇,立马什么都明白了。还是师傅想着他,这种美差不给别人只给他。当然,这事儿也只有他能来。他是知道内情的人,和知薇也算有点交情。换了旁人办这个差事只怕要嘀咕,回头和人乱说,皇上追究起来马德福也得跟着遭殃。
知薇见了小庄子有点不好意思,身上还披着太监们冬日里常披的青色绒披风,看起来真有点太监模样。这当然也是皇帝的授意,不显山不露水,尽量别让她招人眼球,悄没声儿回去花圃,往后的一切他自有安排。
往回走的路上,小庄子有一肚子的疑惑,最想问的就是:姑娘怎么大晚上的跑养心殿来了。可这话不能问啊,天知道皇帝有没有临幸她,万一扯到万岁爷头上,可是要惹祸。
但不问心又痒得很,只能拐着弯地说:“姑娘小心走道儿,夜里黑这灯笼也不亮,当心脚下滑。你这腰牌还系着吧?”
“嗯,系着呢,谢公公。今天真是劳烦您了,害您多跑一趟。”
“哪儿的话,能送姑娘是我的面子,说出去都长脸儿。只是您来的时候不凑巧,我正好不在,要不还能给您沏杯茶喝呢。”
“不敢劳公公的驾。”说到这里知薇想起刚才马德福的话,就问小庄子,“听说良妃娘娘这会儿正在生产?”
小庄子心想这位还挺厉害,自己想打听的一句不漏,瞒得严丝合缝,一转身倒从他这儿打听消息来了。不过这是喜事儿,也不避讳,反正迟早满宫里的人都会知道,于是便道:“是啊,疼了有一会儿了,本来我在延禧宫候着等消息呢。这不来送姑娘您了,一会儿我还回去继续猫着。”
“都是我不好,害你两头跑。”
“不碍事儿,那边有人替着,一有消息便会告之万岁爷,不耽搁。再说姑娘不是一般人,哪能让您一个人黑灯瞎火地走回去是不是,非得亲自送到门口我才安心哪。”
知薇没接这话茬儿。这小庄子话里有话的,显然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想歪了。他是不是当自己承宠了,攀上高枝儿,很快就又要封嫔封妃了?
真是太天真了。若真的跟皇帝睡了,大晚上的不给留宿还赶回赶,那也肯定恩宠不到哪里去。皇帝宠幸了宫女也不见得就一定要封点什么,白占便宜也是有的。
当然她也不能细说今晚的因由,只笑着敷衍了几句,紧赶慢赴总算是回了花圃,进了自己的房间,看着床上已睡熟的雪容,那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今晚当真是锋回路转凶险异常啊。而她居然闯了过来,结局还不赖,真是老天爷保佑。她忍不住想,老天爷是不是特别厚爱她?既给了她第二次活命的机会,就轻易不会让她死掉,每次遇着点什么,总能有贵人出手逢凶化吉。
今天这事儿皇帝当真很给面子,可另一个人她也没忘。没有傅玉和她也见不着皇帝。只是她都回来了,倒忘了亲自和人道声谢。
知薇把这个人情默默记在了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吴司仪亲自把锦绣送了回来。
吴司仪来的时候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苍白又泛了点土黄的肤色,跟打了蜡似的,整张脸的皱纹都绷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严肃。
偏偏一见着知薇,她却硬是挤出了一脸的笑容,又是上前打招呼,又是说体己话的。若不是知薇躲得快,她还要拉着她的手好好地攀一攀关系。
这么一张脸不笑就够可怕了,一笑更是吓得人心惊胆颤,以至于整个谈话过程知薇都没敢多看她的脸。
“锦绣身上的伤我仔细查过了,其实也不算大。她说是在启明宫失火的时候,不小心让根横梁给砸了一下。原先姑娘是落月轩的主子,她既是你手底下的人,你又是知道的,这也算是合了规矩。事情查清楚了,我便把她带回来了,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若不是当着群芳姐和雪容的面,知薇真想啐她一口。亏她有脸说那四个字。没错儿,锦绣是回来了,全胳膊全腿的,看起来好像没少一根头发丝儿。可看她那脸色,白得跟六月飞雪似的,走路的时候全身都在打摆子,得让人一左一右搀着才能挪得动步儿。
知薇甚至觉得,她根本不是自己走进屋的,是双脚腾空让人提进来的。再看她身上穿的那身衣裳,明显不是当初她被带走时的那一件。
花圃的宫女衣裳颜色有定制,只能是那几种,这颜色不是她们能穿的,应该是吴司仪让手下人找了别的衣裳给她套上的。
也就在她那儿待了一天两夜,竟是连衣服都不能见人了?可见她下手有多狠。若不是她及时出手去求皇上,锦绣现在恐怕连命都没了!
一时间知薇简直将这个吴司仪恨出血来。
但人在屋檐下还是得低头,对方表面和善她也挑不出错来,总不能当众扒锦绣衣服验伤或是让她指证吴司仪滥用私刑吧。
皇上已经答应让锦绣出宫,她得为她的将来着想。咬出一个吴司仪锦绣也不能多长二两肉,还得惹一身麻烦,出宫的事情就会起波澜。还是就这么着让她痛痛快快走吧,出去早点嫁人为上,至于这个吴司仪,这笔账且先记下,将来总有还她的一天。
想通了这一点,知薇便也堆起笑,跟她客套寒喧了几句。吴司仪也不久待,喝了两口茶便走了。走的时候知薇和群芳一同送了她一大段路,以显示恭敬。
吴司仪相当受用,一扫昨晚半夜的惊吓与颓唐,走路又带了一丝儿小风。只是她身边那两个丫头终究心头不安,待回了自己院后便关起门来小声道:“司仪怎么看今天这事儿,那沈知薇像是记仇的人吗?”
“哼,不管记不记仇,咱们和她也成不了一家人。”
吴司仪喝了口茶,拿着茶蛊微微出神:“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要化解不容易。但看她今天的表现,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明明知道咱们对锦绣用了刑,竟是片字不提。这样的人不简单也难对付,咱们以后都得小心了。”
“那可怎么办,这次的事情是良妃娘娘吩咐做的,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娘娘那边没交待又得罪了沈知薇,还惊动了圣上,咱们以后再怎么小心,恐怕这日子也不好过了。”
“不好过也得过。宫里过日子就是这样,自己选的路就得自己走下去。当初既投靠了娘娘,出了事就得顶着。临阵倒戈这种事情若是做出来,回头在宫里那就真不必做人了。”
吴司仪的心腹见她一头的汗,便绞了帕子过来给她擦,边擦边道:“可是司仪,如今我瞧那沈知薇像是挺得宠的,不过一个丫头的事情,她居然能请得动皇上,可见皇上对她的重视。咱们是不是也得筹划筹划。”
“将来自然是要筹划的,但眼下还不必着急,先看着吧。沈知薇再得宠也是个宫女,良妃娘娘可是主子。你们别忘了,娘娘刚刚添了小皇子,如今真的成了后宫中最大的主儿。那份尊荣岂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比的。沈知薇,再得宠也就那么回事儿,皇上还能封她当皇后不成。贪新鲜罢了。”
心腹眼前一亮,赞道:“还是您想得长远。”
良妃产子的事情这会儿已是传遍东西六宫。大约这一日的辰时时分,疼了一夜的良妃终于生了。结果令她相当满意,因为是个儿子。
宫里的女人最怕的不是没有皇帝的宠爱,最怕的是得了宠却生不出儿子。那仿佛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不过是个废物。
良妃盼这一子已经盼了多年,如今终于梦想成真。虽是生子累得七昏八素,因为疼痛叫喊得嗓子都哑了,但还是撑着抱了一下孩子,才倒头沉沉睡去。
睡着前她忍不住想,这下自己终于成了这个后宫地位最超然的那一个女人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良妃一个。消息一传到永和宫,宣妃脸色便是一白,旋即又凄然一笑:“很好,谋划了这么多年,她总算称心如意了。”
从前她们两个算是不分仲伯各有千秋,宣妃一直为自己有子而洋洋得意。要知道一时的恩宠毕竟是短暂的,良妃再得势若没有儿子,将来也不过就是个太妃的命儿。
别说皇帝没有再立新后的打算,就算有也不可能封一个无子的女子为后。到时候她的儿子若当了皇帝,良妃就被她攥在手心里,任她揉圆搓扁了。
即使是慧嫔的儿子当皇帝,她也不怵。她的儿子能封亲王,到时候按规矩她能出宫跟着儿子过,过一把老封君的瘾也不赖。至于良妃嘛,就得在慧嫔手底下讨生活了。
可现在一夜之间风向就变了。良妃有了儿子,将长久以来后宫的平衡瞬间打破。宣妃简直气极。这下子她终于如愿骑到自己头上了。两人同在妃位,也都有封号,宣妃只有一个儿子,良妃却有子有女,还养着先皇后的女儿,又掌六宫大事。
怎么便宜全让她给占了!
宣妃气得一整天都没吃下饭去。
慧嫔也不高兴,前一阵刚得罪了良妃,一转眼她就生了儿子,简直是给她晦气。她这心里真是又急又怕,真不知道等良妃坐完月子,会想什么法子来对付她。
宫里其他女人也都是想法各异。膝下子嗣空虚的不由长吁短叹,怨自己命苦。膝下只有女儿的又怨自己肚子不争气,不能一举得男。还有那些个想看热闹的拍马屁的,一个两个全都忙活起来,想借这个机会捞点好处。
主子们在那儿较劲,宫女们消息也很灵通。大概吃过午饭知薇便知道了这个事情。良妃生了儿子,眼看就要发达了。
不过这跟她没啥关系,她眼下最关心的还是锦绣的伤势。她回来后一直在昏睡,医婆来瞧过,内服外用的药开了一堆。待她们走后知薇仔细掀开锦绣的衣袖查看过。
吴司仪还真不一般,把人折腾得只剩半口气,身上竟找不出半点伤来。怪道都说皇宫是吃人的地方,这当真是杀人不见血啊,让你有苦说不出。
好在吴司仪没痛下杀手,她又出手及时,锦绣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不过着实在床上躺了一些日子,以至于皇帝派太监送来准她出宫的旨意过了好几天,她还留在宫里喝稀粥呢。
不过能出宫锦绣也很意外,趁无人的时候拉着知薇的手不住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我还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怎么竟是放我出宫去了。谁做的主?”
太监来的时候也不过说一声,让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身子一好便去内务府办手续领牌子,然后便能走了。至于是谁的旨意,半个字没露。
“难道也跟嘉兰她们一样,是太后下了恩典?”
“或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