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默默不语,暗笑自己多心。
惜春忽然将手一拍,道:“我知道姐姐心里在想什么了,可算应了我先前的话,不把三姐姐卖出个好价钱,二老爷太太怎肯甘心呢?就拿云姐姐的亲事来说,二老爷若真有心,应与不应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他应了,难道娘娘和二太太还来反驳他的意思不成?何苦写信回来问这个问那个弄出更多的事情来,还不是想答应?想答应又怕娘娘不答应,也不肯得罪史侯爷,最后这么一弄,倒都推到别人头上去了,彰显自己的无辜。”
这么一想,惜春觉得一心认定宝钗的王夫人都比贾政强些。
其实黛玉也察觉到贾政是想同意史鼐的许亲,奈何敌不过元春之意,造成先前的结局,弄得世人都认定是史鼐强逼贾家聘娶湘云不得了。
至于探春,黛玉最担忧的就是贾政和王夫人无意给探春说亲,或者借她博好处。
按照元春的年纪来算,她进宫时已经有十四五岁,寻常人家,早在女儿这个年纪攒齐了嫁妆,给女儿找好了人家。而元春却没有说亲,这说明什么?说明贾政夫妇早就决定了元春的命运,所以一直不给元春定亲,黛玉不信没人来给元春说媒。
元春进宫一事总归不是贾母做主,贾母若能做主孙辈婚姻,宝玉的亲事不会到如今的地步,书稿中迎春也不会嫁给中山狼。既非贾母,必然就是贾政夫妇,其中以贾政之意为主。
念及于此,黛玉觉得自己果然多心了,忍不住哑然失笑。
然而,接下来有不少人家打发官媒向探春提亲,也有人家看中探春,请相好的诰命夫人作保山,口中的人家各有优劣,王夫人皆不曾应。
探春原本神采飞扬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
黛玉和惜春心知探春不是没有所觉,心里十分不忍,偏又不能多嘴多舌地在人前说什么话儿,一时半会也没有好法子让王夫人给探春定下亲事。她们姊妹二人说的那些话儿都是私下为之,不敢叫人知道,说她们荒唐。
惜春悄对黛玉道:“别的都可不管,独我们姊妹从小儿一块长大,如何不关心?二姐姐已经好了,在保宁侯府不争不抢,性情又温柔和顺,保宁侯夫人和二姐夫待她都好,连老夫人都夸她懂事,回门那天谁不知道保宁侯府礼也重?如今只剩三姐姐,她又是个心思多的,我不怕别的,唯怕二老爷太太将来为了好处,三姐姐不知为妻为妾。”
黛玉小声回道:“我也有此忧,咱们又没法子作什么,且等冬底二舅舅回来,若是二舅舅回来依然不应,就不好说了。”
惜春长叹一声,亦觉有理。
别人都不在意这件事,独凤姐费尽心机托娘家给探春挑了这一门亲事,哪知王夫人居然拒绝了,气得在屋里骂了几句,愤愤不平地坐在椅上。按贾政的品级和探春的出身,没有王子腾夫人亲自保媒,这样好的人家哪里想得到探春?以杨家的门第本事,轻而易举就能替庶子聘个二三品官员的庶女,三五品官员的嫡女。
贾琏道:“二老爷不在家,二太太就做不得三妹妹婚事的主儿,谁能明白他们想找什么样的好亲事?你竟别操心了,先料理林妹妹的嫁妆是正经,趁此机会,庄田商铺该放在林妹妹名下的就放在她名下,该用在添妆上的趁早预备好,免得到跟前就手忙脚乱起来。”
凤姐一想不错,道:“也不急,等我妹子出嫁后再来忙活,我妈也是见天儿地打发人来叫我过去帮忙。二爷先将庄田商铺等过到林妹妹名下就是,其他的交给我。”
夫妻商议定,各自忙活。
黛玉已知贾琏夫妇的打算,任由贾琏悄悄料理,忽一日林涛家的过来请安,悄声问黛玉道:“姑爷手里那十来万两银子,姑娘有什么打算?”
黛玉方想起自己尚有十万两银子在卫若兰手里,微微一笑,道:“放在那里便是,何苦再运来运去,累坏了人?横竖这些嫁妆东西已经是惊人骇目了,再多些也没什么趣儿。我记得是十万两,怎么你说十来万两?”
林涛家的笑道:“这几年姑爷手底下有人做生意,姑爷见姑娘的银子白放着可惜,就又投进去做买卖了,两三年赚了四五万两,依旧是姑娘的。”
黛玉眉眼间染上几分笑意,道:“就说我说的,不必送来了。”
林涛家的满口答应,道:“姑苏老宅那边送了历年的租金过来,约有一万二三千两银子的数目,那些旁支族人念着老爷的好,想着姑娘明年及笄,叫看宅子的老仆捎了不少东西过来提前给姑娘添妆,怕到了明年赶不及。”
林如海临终前又添置了不少祭田,都供族里使用,或是济贫,或是供读,也在捐献之前从家业里拿出一些分送族人,说明自己原想留给族人,只是不忍朝廷为钱财生忧,起意捐献出去。那些人想到连黛玉都没有,只得了嫁妆,虽然不舍这么大一笔家业,但想到就是留下了,自己这些旁支族人也争不过荣国府,因此,都含笑称赞林如海之举。
黛玉知道父亲临终前的所有安排,这也是父亲做出那么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族人不曾反对的缘故,闻听此言,忙道:“有这事?怎么不早说。我这里有许多宫里赏下来的绸缎玩意儿,我叫紫鹃收拾一些出来,妈妈带回去,再叫林叔打点京城各样土仪等物,叫来人捎回去。”
林涛家的念了一声佛,笑道:“姑娘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他们见到了,必然欢喜。这几年来,每逢有贾家亲友南下,哪一回没给他们捎送些东西?他们也记着姑娘的好。”
黛玉叹道:“原该的,我不在家,父母之祭祀清扫都劳累了他们,如何不尽些心意?”
林涛家的眼圈儿一红,然林家至此已绝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林如海生前就放下了,想到这里,林涛家的忙和黛玉说起那笔银子东西,约定几日后送来。
出府说给林涛听,林涛也说好。
那十几万两银子在卫若兰手里,林涛亲自去回了他一声。
卫若兰听完,笑道:“旁人都恨不得嫁妆再多些,有律例护着,都是自己的,姑娘倒好,放在我手里,也不怕我不给她。”
卫若兰这些年的一举一动林涛都看在眼里,也常对妻子笑说林如海九泉之下瞑目矣,足见满意,听了卫若兰此语,笑道:“姑娘若不信姑爷,世间还有谁人可信呢?况且姑娘也是思虑周全,怕运了这十几万两银子过去,又生是非。”
卫若兰道:“让我想想,总有妥善之法,放在姑娘嫁妆里才好。”
忽见疾风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禁叫进来道:“什么事儿值得你这样?没见我和林叔正在商讨要事?你就不能在外头等一等。”
疾风连忙赔罪,意欲说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林涛见状,含笑告辞,卫若兰几次三番挽留不得,狠狠瞪了疾风一眼,亲送出门,回来道:“什么事就直说,若不是要紧事,仔细你的月钱!”
欲知疾风所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079章
上回说到疾风进来有事禀报,听了卫若兰的话,他面上却无害怕之色,笑嘻嘻地道:“大爷别怪我,原是大爷说了,尤家那边有消息就来告诉大爷。”
尤家?卫若兰想起之前的安排,道:“有什么消息?”
疾风笑道:“宁国府的珍大爷前儿回京,特特和蓉哥儿请薛大爷吃酒,不知怎地叫尤二姑娘出来一见。尤二姑娘原是天生的尤物,何等温柔标致,薛大爷一心看上了,当时就央珍大爷亲自保媒,两家正商议着如何摆酒唱戏的热闹。”
卫若兰愕然道:“薛蟠糊涂倒罢了,其母妹精明异常,愿意叫薛蟠娶进门?”尤二姐一无所有,不是娘家绝户的夏金桂,可以让薛家发一笔绝户财。
疾风道:“哪里是娶亲,竟是纳妾!”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尽数告知卫若兰。
卫若兰听了,恍然大悟。
原来,贾珍近来守孝,耐不住寂寞,常悄悄去尤家和尤氏姊妹厮混,尤氏虽知道,却一直都不理会。本来尤氏姊妹和贾珍父子如鱼得水,甚是自在,不想尤二姐开春后想着自己一年比一年大了,贾珍无意迎娶自己进门,又处父孝之期,如何愿意蹉跎下去?尤老娘问了贾珍几回,问他给女儿挑的女婿在哪里,可巧贾珍也觉得尤二姐腻烦了,答应给尤二姐挑人家。
贾珍倒是想将尤二姐配给贾琏,尤老娘母女也看中了贾琏,奈何贾琏不肯,贾珍回来后又提了一次,父子两个被登门的凤姐骂得体无完肤,只得作罢。
贾琏不要,别的人家也看不上尤二姐,贾珍思来想去,想到了向来挥金如土的薛蟠。薛蟠早在贾家族学里上学时就被引诱得比从前坏了十倍,他又是有钱无心的人,谁不叫他一声薛大傻子?便是尤二姐有婚约等事也容易瞒过他。
因此,贾珍特地摆酒请薛蟠,又叫尤二姐出来敬酒。
见到模样儿比香菱毫不逊色的尤二姐,薛蟠果然上了心,虽然香菱生得不俗,但是终不及尤二姐的风情,混了两日熟了,尤二姐便哄薛蟠聘娶自己为正室。
薛蟠心里正怜爱尤二姐不尽,哪里受得住尤二姐柔情相对,立刻满口答应,回家同薛姨妈一说,薛姨妈却是勃然大怒,狠狠地骂了薛蟠一顿,一口拒绝,乃道:“你屋里已经有了一个香菱,还有什么不足?去勾搭珍大爷的小姨子!香菱模样标致,举止温柔娴静,又懂诗书,一般的主子姑娘哪个及她?我心里想给你娶一门好亲,不是尤二姐这样的,她配你不上!”
薛姨妈越说越伤心,忍不住泪如泉涌,哭诉薛蟠做生意不成,反在这些上面用心思,又说尤二姐远不如香菱干净,哪里配进自己家的门。
薛蟠性子上来,执意要娶,母子两个争得不可开交,反而是宝钗解劝了一回,道:“妈,哥哥既然看上了尤二姐,娶作二房便是,何苦争得脸红脖子粗?倒伤了母子情分。况且,尤二姐终究是东府里珍大奶奶的娘家妹子,又是珍大爷亲自保媒。”
薛姨妈听了,想到宝钗的亲事,若得东府照应倒是好事,心中暂息怒火,含泪道:“我的儿,你所言不错,若不答应下来,只怕得罪了珍大爷和珍大奶奶。”
薛蟠不在意尤二姐是妻是妾,只要薛姨妈答应让尤二姐进门即可。
薛姨妈亲自和尤氏商量了一回,尤氏本就待这两个继母带来的妹子淡淡的,只想打发出去,哪里在意是妻是妾。而尤老娘想着薛家大富,金山银海用不完,宝钗又是早定下来的宝二奶奶,虽说薛蟠不如贾琏俊美,却也周正,心下十分满意。
虽未达到自己的要求,但是尤二姐一心想找个终身之靠,见到薛蟠搬来给她的那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等物,每日都吃山珍海味,也便同意了。
两家说定,于是择吉日摆酒唱戏。
卫若兰失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道薛家当真应了这门亲事,竟是纳妾。不过,薛家早非士族,哪里来的身份纳妾?一个不够,还有第二个。”
疾风道:“大爷理他们做什么?说是纳妾,也只是摆酒唱戏、一乘小轿抬进门罢了,那个香菱是买来的丫头。如今说是纳尤二姐做妾,有没有纳妾文书还是两说呢。倒是宁国府动作快,已经悄悄地强逼着尤二姐原先的未婚夫张华写了退婚书,父子两个得了二十两银子。”
卫若兰微微点头,忽然又问道:“尤家还有什么动静?”
疾风说没有,卫若兰不语。
只要不牵扯到柳湘莲和自己,对于尤二姐和尤三姐的所作所为,卫若兰并不放在心上,然而此时尤二姐已决定嫁作薛蟠之妾,三天后进门,自以为有了终身之靠,很可能就会想办法给尤三姐找人家,不知尤三姐是否提起柳湘莲?
卫若兰默默想了片刻,觉得依照尤二姐和尤三姐的性子,倒是很有可能。
尤三姐惦记柳湘莲至今六年了,岂会因尤二姐嫁的人从贾琏变成薛蟠,她就改了自己的心意?可不能叫她坏了柳湘莲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