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次,贴得更近,他的手轻轻在她的背上拍着,无奈地安抚:“姑奶奶,小声些,莫让别人以为我欺负了你。”
反正你常常欺负我,多一次又不会怎样。顾朝歌的哭声收了一些,心里甜滋滋的,她用力抓住伊崔的衣襟不放,窝在他的胸前抽泣。他穿的衣裳并不是什么名贵面料,因为是从床上起来,甚至也穿得不是特别整齐,有些松垮,活动间偶尔会隐隐露出一点锁骨。他的胸膛也不强壮,瘦得能感觉到咯手的骨头,绝没有燕昭给人的强烈的安全感。
可是他的胸口很温暖,有淡淡的药香,那种药香有她的功劳。
她不仅很喜欢闻这种味道,或许……还很喜欢这种味道的主人。
可能是白天太辛苦,可能是某人的胸膛太舒服,顾朝歌很丢脸的,揪着他的衣襟,就这样哭着哭着……睡着了。
可怜伊大公子,好生一顿安抚后,突然没听见动静了。他心惊胆战地试探着看她缓过来没有,这才发现扬州城的女皇大人竟然已经在他怀里睡得香甜,兼给他的衣裳抹上一圈可疑的水渍。
希望那是眼泪,不是鼻涕,或者口水……
伊崔如此想着,把她的小脑袋拨到一边,张口打算喊人送她回房,可是蓦地想起来连守夜的盛三都睡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隐藏在衣袍下畸形的腿,估摸着从前厅到后院的距离,立即认识到他是绝对不可能独自完成这项挑战的。
那么……叫醒她?
不,绝对不要。想起刚刚那可怕的场面,伊崔立即否决了这个提议。
如此,便只好让她在这里睡了。
伊崔叹了口气,将她轻手轻脚抱到自己腿上,然后带动座下的木轮椅,往主事堂的内室,临时摆设的一张床榻上过去。
这一觉对顾朝歌来说,睡得很是香甜。
可能哭过一场之后比较神清气爽,睡得黑沉沉的连梦都没有,虽然眼睛肿得很惊人,但她才不怕。
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听着窗外鸟鸣,她从床上坐起,然后方才发现,她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是……这是主事堂的内室!
记起昨晚她做的丢脸事,顾朝歌惊慌失措地迅速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面急匆匆地扎辫子,一面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伊公子?伊崔?”没在内室里看见他,她以为他肯定回房去睡了,于是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然后她看见案几前,那个人支着脑袋闭着眼,一下一下点着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脑袋靠在案几上睡着了。
顾朝歌僵在那儿。
他、他一夜没睡?就在这里,守着自己吗?
巨大的愧疚和欣喜如两波汹涌的潮水,同时将顾朝歌淹没。她蹑手蹑脚地凑上去,偷偷打量他睡觉的样子,明明也没有很好看,甚至气色很差,可是她就是喜欢,喜欢得要用牙齿咬着下唇,傻乎乎地对着睡着的他偷笑。
她是真的喜欢伊崔,顾朝歌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楚。
然后,鬼使神差的,她低下头,凑过去,在这个睡着的男人的侧脸上,轻轻贴下一个湿哒哒的吻。
啊呀,真的、真的亲到了!她捂着嘴,又羞又窘,直觉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慌乱地直起身子,左右张望看四下有无人在窥视。然后踮起脚尖,做贼般慌慌张张地飞快跑掉,推开大门的时候甚至险些绊到门槛。
顾朝歌并不知道,就在她慌乱逃跑的时候,趴在案几上睡着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他转头,直身,目视前方那来不及关上的大门,表情是藏都藏不住的惊愕。
☆、第29章 人人有责
伊崔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愣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听见屋外的人声和脚步声,清晨的太守府开始了日常的忙碌,伊崔才缓缓地、缓缓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脸。当然,他什么也没摸到,湿哒哒的口水印已经在他发懵的时候干掉,仔细摸上去或许有一点点黏腻感,可是那或许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顾朝歌确实已经不在这里。
是真实?还是他在梦中的臆想?伊崔不敢确定,最好的办法是找顾朝歌问个清楚,但是无论她的回答为“是”或者“否”,随之而来的后果似乎都难以承担。
那、那就暂时忘了吧?或许真的是自己睡迷糊,搞错了也不一定。伊崔如此想着,却没来由地对往往深夜归来的那个人产生了紧张的情绪。
不过他的运气似乎不错,随着大暑日的到来,刚刚才得到控制的瘟疫再次抬头,顾朝歌开始夜宿前区。即便回来,他也已经入睡,而当他早早醒来的时候,她却又出门了。
唯一能证明她那晚确实来过的,只有一碗枣仁安神汤。
“顾姑娘嘱咐我,每晚这个时辰都要盯着公子喝下,”盛三的表情特别严肃,“顾姑娘还说,熬夜不好。”
熬夜不好?伊崔无奈地喝下这碗很有助眠功效的药汤,心里却在想着顾朝歌那丫头,她说自己熬夜不好,可是她最近几日超强度出诊,不知能撑多久?
顾朝歌感觉只要有野山参,她还能多坚持几日。从其他地方慕名涌来的病患太多,扬州城外如今成了小型的流民聚居区,她仅凭一人力量,治愈的病患实在有限,结合这些日子接诊的各种病情,她冥思苦想着能不能琢磨出一种万能药方来,可预防,可治疗,让人人都受惠。可是……
“哎哟!”痛痛痛!
一头撞上面前人硬邦邦的背部,那骨头和肌肉的坚硬触感一点也不舒服,顾朝歌捂着额头吃痛,刚刚才琢磨出个思路的方子顿时没了影。
“实在对不起,顾姑娘,哦不,顾大夫,是在下没注意,不小心让你撞到,是否很疼?是否需要上药?”
被顾朝歌从后面撞到,竟然还对她道歉,说是自己不小心的人,赫然正是那日引她去见卫潆的青年。今日她来卫家给卫大小姐复诊,卫家人大概觉得卫尚比较有经验,又派了他来接她。
这人可真有趣,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他道什么歉?顾朝歌仰头看着面前一脸赧色的青年,噗嗤一声笑出来:“卫公子,我没事,快些带我去看卫大小姐吧,听说她近几日的精神不错?”
“是,一切都和顾姑娘……哦不,顾大夫说的一样,我堂妹喝下一呷散后,两个时辰之内吐出大量痰涎,之后人便苏醒过来,也有意识能说话了!之后再按顾姑娘,不,是顾大夫的药方服药,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精神,前日已能下床走动,这两日气色好了许多!”
听着这人一下又是“顾姑娘”,一下又改口叫“顾大夫”,好生别扭,顾朝歌觉得他好有趣,笑盈盈道:“卫公子,你唤我顾朝歌便好,前面加那么多称呼,我听着都厌啦!”
她笑起来的时候,两只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又甜美又清新,卫尚看得眼睛都直了,结结巴巴道:“直呼其名,不、不礼貌,顾姑娘,顾大夫毕竟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
唉,这个人真死脑筋,顾朝歌叹了口气:“那你叫我朝歌吧,我们也算是朋友了。薛先生啊,宋大哥啊,他们都这么叫我,而我就叫你卫……卫……”他叫卫什么来着?
“卫尚!”卫尚急急替她接上话,注视她的眼睛亮得慑人:“如此说定了!在下、在下……”
他想说什么?顾朝歌奇怪地望着他:“该带我去见卫小姐了吧?”
“是,是,朝歌,这边请!”
卫尚兴奋得不能自已,仅仅是一个称呼而已,他却高兴得连脚步都轻快许多,因此比预计时间早到达卫潆的绣楼。等带着顾朝歌进去了,他才晓得后悔,懊恼自己怎么不走慢些。
顾朝歌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过卫尚倒是提醒了她,薛吉和宋无衣他们都叫她朝歌啊、小朝歌啊,燕昭爱叫她顾小大夫,只有伊崔还在叫她“顾、姑、娘”!
不开心!顾朝歌表示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在看见倚楼抚琴的卫大小姐后,被短暂地抛到脑后。绣楼临水,凉风习习,美人倚楼,素手纤指,在琵琶上轻轻拨动,指尖流泻出美妙的乐曲。抚琴的少女,柳眉如黛,目含秋水,一举一动无不仪态万方,令人赏心悦目。
“顾姑娘?”看见堂哥带着一个少女进来,卫潆停下拨弄琴弦,笑盈盈地站了起来,朝顾朝歌迎过去:“我母亲告诉我,救我命的神医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子,又有灵气又活泼可爱。我本来还不信,如今一见你本人,我就什么都相信啦!”
她的确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她笑起来很温柔,也很懂得如何不露痕迹地夸赞别人,顾朝歌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却还要故意板着脸说:“你再夸我也没用,我还是要给你看诊,如果需要的话,那些苦苦的药汤我还是会给你开的!”
卫潆微微一愣,随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甚至不顾形象地趴在顾朝歌的肩上大笑:“怎么办,你太可爱了,我真想抱抱你!”
啊?顾朝歌呆愣一秒,反应过来她是在开玩笑,抿了抿唇,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卫潆是一个很识大体却又没有太多心机的女孩子,父母将她教养得很好,也十分宠爱她,她不需要费尽心思去争夺什么。故而在开头的场面话过后,当卫潆意识到面前这个小女大夫和她极为投契时,便抛去束缚,如同交好友一般迅速热络起来。
只是可怜了卫尚,他站在那儿,既插不进两人间的谈话,又不愿意离开,只能傻呆呆地继续站着。卫潆发现堂哥不愿离去,她病了这么久,并不知道堂哥原来对看诊的女大夫有了心思,于是奇怪地直白追问:“尚哥哥,你留在这里,是有事情吗?”
“哦,哦,没事,我就是看看那琵琶,琵琶不错。”卫尚胡乱找借口,指着刚刚被侍女挂起的琵琶,假装深沉地点评:“好像是名家手笔,第一次见你用,可是新买来的?”
他不提起着话题还好,一提,卫潆竟然两颊飞红,支支吾吾道:“不是啦,是、是有人送的……”
卫尚了解这个妹妹,若是普通亲友送的,绝不至于让她这副女儿家的娇态。想起那个一口拒绝让他加入治疫队伍的大块头,卫尚表情不善地眯了眯眼:“是那个姓燕的?”
“是又怎么,不是又怎样?”卫潆被猜中心思,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气急起来:“我听母亲说了,你想加入治疫,可是二伯怕你危险,这才暗示燕大哥不要答应。你有本事便去说服二伯,别怪燕大哥无情,扬州这次瘟疫迅速被控制,都亏了燕大哥的红巾军……呃,当然还有朝歌的功劳!”
啧啧,都叫燕大哥了,这么亲密,还送琵琶定情,燕昭那大块头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下手很快啊。顾朝歌托腮望着一脸红通通的卫大小姐,心里又是嫉妒又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