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低头想了一下,道:“不错,快,召群臣入宫!”
完颜承麟左右为难,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听从了太上皇的指示,护送他前往大殿,召集群臣。
徒单衡亲往收拾善后,相信完颜康会照顾好圣上的身后事。待杀尽证人,返身折回,却遇到一队一队的兵士,执戈入内。徒单衡厉声道:“尔等何人?敢不奉诏入禁宫?”
领队的也认识他,上来一抱拳:“徒单大人,圣上驾崩,上皇复位。命我等捉拿赵王世子,这事儿是不是有点邪性呀?说他有异心,他都没带兵回来!”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完颜康完全有机会自己做皇帝,根本不用这样的手段。在这一点上,许多人与完颜承麟的看法是一样的。扶你们上位就是弄死你们?别逗了!一定是太上皇不甘退位,搞了宫变!
徒单衡定了定神,道:“你说的很是。上皇大约是伤心过度了。”
领队舒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便好,若是那一位真个谋反,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到时候谁能拦得住?你我又要打生打死了。”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妥当,又加了一句“到时候宋、夏、蒙便有机可趁,百姓又要受苦,国家危矣。”圣上虽好,可惜已经死了,还是且顾眼前,别再打了就好。
徒单衡道:“世子尚在灵前,我去探探消息。”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急匆匆奔了去。心里恼怒得不行,暗恨完颜康怎么这会儿一丁点儿的机灵劲儿也没有了。又恨上皇捣乱。
到了御前,他又气笑了。一会儿的功夫,诸臣围成个半圆,中心是遗体,遗体前,完颜康一手掐着上皇的脖子,一手整体遗体的头发。见到他来,完颜康极冷漠地瞥了一眼,道:“我要送他最后一程。”
太上皇命悬他人之手,再不喊什么“拿下这个逆贼”了,委顿一旁。
历史军事类里乱入了一个武侠人物的后果,就是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复位的太上皇,带着重兵回来拨乱反正,却硬被“侄子”在灵前挟持了七日,直到出殡。期间,有人有心营救,却恐误伤复位的金主。还得好酒好饭供着,并不敢下毒——金主还在他手里呢,让金主试毒怎么办?
大冷的天,雪花纷飞,完颜康一身单身,赤足着木屐,一手扶灵,一手挟持着裹成球的“大伯”,一路自宫中到郊外,看棺椁入土。山陵是来不及营建了的,是以葬礼比起中都诸帝要简略得多。
封土毕,完颜康直起身来,揣出一方金印挂在金主的颈间,扬声道:“我非汝家子,荣华富贵悉数还你。我又不想死,只好走了。陛下好自为之,不要让大哥的心血白费了。”
语毕,飘然远去。
徒单丞相呵出一口白气,与完颜承麟上前搀住金主。金主脸胀得像只紫茄子,胡乱将金印扯了下来,看一看,却是完颜康的官印,恨恨地将它丢到地上踩了好几脚:“这贼子,被揭穿了便要逃!朕要将他缉拿斩首!朕要讨伐他!”
众臣静默片刻,并不相信他所说的。一是未有赵王之供词,赵王现在也找不到,以赵王的表现,怎么也不像是拣个孩子来养的,不是亲生的,王妃生不出来,还不另生一个吗?二是因为宫变,被迫退位的太上皇,怎么会甘心?这是反攻倒算吧?
金主懵逼了:“你们不信吗?他自己都承认了,刚才你们都听到了。”
对,确实不信啊!审都没审过,就这么定罪了,你当我们傻?还有,你儿子这死得有点不明不白啊。真不是你阴谋弄死的吗?
徒单丞相等是不太相信的,然则上皇复位已成定局,他们这些又不是会谋反的人,只好认了。口上劝道:“他年轻,也许是怄气。陛下往好处想,他并无谋反之意,否则,”指指被踩到土里的金印,“何至于此?”
又有虽然也不相信,但是见风使舵之辈上前奉承:“臣等都听到了。”
听到了,就是不信。你是皇帝,我们就装成信了呗。
不出数日,这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大江南北。宫车晏驾,士绅军民哭得肝肠寸断。他还做太子的时候,就有仁名,及做皇帝,短短的两个来月,国家有了复苏的迹像,虽然积弊颇深,问题总是在缓慢得到解决的。也因此,支持他上位的完颜康,也被士绅认为是栋梁柱石。
咔,一眨眼,那个丢了国都、丢了老婆孩子、丢了领土的太上皇他复位了,好皇帝他死了,忠臣他被说不是亲生的。
这是反攻倒算呐!
天下为完颜康喊冤的非止一个,甚至有人喊出激愤之语,以为即使不是完颜氏的血脉,养二十载,他也没有辜负朝廷。金主这般做,委实昏聩。
这些话并没有传到金主的耳朵里,他重登大宝,正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92章 多少事
积雪的房顶上出现了两个人,衣衫单薄,却视冬如春,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对月小酌。
地上的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完颜康灌了一口烈酒,叹气看着:“登临大宝,一朝身死,却连一丁点儿痕迹也留不下来了。”他喝得很快,完全不见有停下来的迹象。金主对长子感情颇深,经历过被奉为上皇到复位的过程,他的感情似乎出了一点问题。皇帝驾崩,生前用器多半用来陪葬焚毁不假,像金主这般要将儿子的痕迹抹去的,也是少见。
洪七公皱了皱眉,打心里并不喜欢他如此心向金国,不过看到他似乎真的很难过,也就缄口不言了。与完颜康道不同不相为谋好多年,洪七公保持着不再找这个人的麻烦,态度已经算是侠士里面很平和的了。再有其他的联系,那是别想了的。直到猛然听到了消息,才惊觉当初好些事情根本没有避过人,好些首尾没有善后!现在再善后,似乎有些晚了。
完颜康挟持金主,参加丧礼,而后飘然而去的这段时间,足够消息灵通、轻功极佳的洪七公找到他了。这小子居然没有逃逸,而是坐在汴京皇宫的屋顶上喝酒。这么淡定,倒让洪七公有点刮目相看了,近了一看,是在喝闷酒。
洪七公忍不住便要念叨他两句:“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坐着喝闷酒算什么?你不是有志向有抱负的么?”
完颜康道:“唔。”
洪七公道:“你这般年轻,便是从头开始,想要救危扶困,也不是很难。枯坐醉酒,想做成什么事都难了。”
完颜康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从头开始?或许用,或许不用。”
这话说得有点蹊跷,洪七公问道:“你还有什么主意?这件事情我有疏忽,你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完颜康道:“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再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布置。倒是洪先生你——”
“什么?”
“贵帮有点青黄不接,北丐之下,还有什么人堪当大任么?”
洪七公默,这个问题他不是完全不在乎的,虽然他这个帮主做的,自己行侠仗义的时候多一些,该管的事儿,还是要管一管的。奈何丐帮问题比外面看的都要严重一点,先是污衣净衣之争,论起来,污衣派才是丐帮的根本,然则净衣派的普遍文化素养要高一些。让文盲领导知识份子,且不说后者干不干,前者也很难将丐帮引向光明坦途不是?若要净衣派领导丐帮,那还是丐帮吗?
此事一想起来便令人头痛,好在洪七公功力深厚,年纪也不算很老,总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安排,若是以后老天给送来个好苗子呢?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想到这里,洪七公抬眼看了一下完颜康,心道,这小子倒是聪明,倒看出丐帮的问题了。
似少林这样的门派,为何为称为武林泰斗?乃是因为代代人才不断!与少林比起来,五绝虽然名头很响,于传承上却要弱得多了。全真教要好些,全真七子比王重阳却也差得远了。
被这么一提,洪七公也有些愁。好在他心胸开阔,将此事记下,又说起完颜康来:“你说赵宋官家稀里糊涂,这个不假,我看金国这个狗屁朝廷,我看也不比赵宋官家好么。山东义军势头正盛,既然两边朝廷你不肯效力,不如去投义军,白手起家,也能救助百姓。”
完颜康嗤笑一声:“杨安儿?他快要死了。”
洪七公吃了一惊:“怎么?”这类事情上,他是本能地比较相信完颜康的判断的。再者,他提起山东义军,也是有个小小的心思——杨铁心投了杨安儿。父子哪里会有仇?都在杨安儿那里,为了同一个目标——反金——并肩战斗,或许能够缓解关系。他胸怀宽广,既不会苛责包惜弱,自然也不会苛责杨铁心。父子不能相认,总是一种遗憾,洪七公并不介意在合适的时候推一把。他对完颜康的评价并不很差,还是想将他往汉人立场上拉一拉,别为蛮夷效力的好。
杨铁心随郭靖等人往蒙古走了一遭,生活倒不觉得苦,心里却是不想为蛮夷效力的。再者,因为有心考查,无论杨铁心抑或郭靖,都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江湖人快意恩仇,却不代表看到大军所过之处屠戮劫掠残害百姓还能无动于衷。
在宋国是通缉犯,在金国,不提也罢。蒙古也是不行的,西夏那里,也是蛮夷。杨铁心郁郁寡欢,好在义兄的妻儿都遇到了,两家索性结伴,与江南七怪等一同南下。江南七怪离家近二十年,也颇思念故乡。一同回江南,给两个孩子办个喜事,再商议何去何从。
岂料道遇完颜洪烈,完颜洪烈身边还带着一个裘千仞!彼时洪七公闲云野鹤,早与众人分道扬镳,杨铁心、郭靖与完颜洪烈仇深似海。一方有一个强力的打手,另一方仗着人多,朱聪有心机灵敏,双方闹了个平手,各有伤员。此时双方各自养伤,再各记一笔仇,留待日后,一方去结婚,另一方去偷书,也就没有什么了。
孰料侯通海等人吃了鳖,心情极其糟糕,路上顺手欺负了一个被狗追着咬的小乞丐。不幸的是,这个乞丐是离家出走的黄蓉。阴差阳错之下,到街上买药的郭靖遇到了黄蓉。也是天生有缘,二人在与完颜洪烈爪牙斗智斗勇过程中结下了深情厚谊。
郭靖定亲的时候,并不知情为何物,全是个呆头鹅,直到见到黄蓉,方才开窍。然而亲事已定,总是左右为难。他却有一条好处,一是一、二是二,既心悦黄蓉,便不会拖着未婚妻,绝不会因自己心思有变而作出惆怅为难的委屈模样来。
穆念慈于亲事本是无可不可,郭靖并非她自己看上的人,此人忠厚可靠,在她心里乃是一个兄长式的人物。如今闹作这般,她心里失望愤慨之意少、尴尬之情多。竟是愿意解除婚约的。哪知江南七怪却犯起犟来,以为徒弟这般作有失侠义之道。杨铁心也是大受打击,拗不过女儿,也不能眼看着江南七怪将义兄的独子打死。
最终,郭靖还是与黄蓉溜了。穆念慈觉得老没意思,自在牛家村居住。杨铁心思忖自己一身家传武艺,乃是战场上才能建功的,然则在宋国他依旧是个通缉犯,穆念慈没有通缉在身,可在牛家村居住,他却要远避。投军是不要想了,其余三国都不合他的心意。忽然听闻山东杨安儿起事,便去投了杨安儿反金。
洪七公既知道这些人,有意无意,偶然听到名字的时候便会问上一问,是以知道了这些事情。听说杨安儿要糟,不由紧张了起来。
完颜康大口喝着酒:“怎么,丐帮也参与其中了?”
洪七公苦笑道:“那倒没有多少,叫花子只要自在,哪听得进号令?不过杨义士,咳咳,投了杨安儿,这个……”
完颜康轻笑一声:“杨安儿本是无赖子,趁着宋、金交战,啸聚山林。眼看打不过,降了金。野狐岭看着完颜承裕败了,他中途跑回山东了。别指望他的‘忠义’,指望了你们是要失望的。他不是仆散安贞的对手。”
洪七公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完颜康道:“跑吧,跑吧,山东……”
洪七公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完颜康道:“很难。山东要是好成事,我难道不会自己去吗?”
“那你现在?”
完颜康站起身来,抻了懒腰:“回陕西,接我妈,回去将外公外婆的坟迁一迁。真打起来,老人遗骨是要遭殃的。以后我怕也没这等往南边去的清闲机会了。”
洪七公愕然:“你这就不管了?”那你先前那些谋划?
完颜康指着脚下道:“管,怎么不管?我在这里看了小半月了,看他怎么乱命,看他还有没有救。都看明白了,也该走了。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在做了。洪先生,丐帮弟子武艺低微者,能撤便不要留在边境了。也不要往函谷那里去,更不要北上,中都附近的,南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