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他要板着脸训斥两句的,谁知并没有。
“阿父,萧庆正来了,说王妃生了急病,请您回府看看。”萧冲简短说道。
江城惊讶的看了桓广阳一眼,难道方才她听到的纷乱不是桓广阳引起的,而是萧庆正么?
“萧庆正现在和谁在一起?”桓广阳沉声问道:“舅父,萧庆正这个人……外叔祖不是外人,我也不妨实话实说,萧庆正这个人残忍狡诈,不可不防。”
“还很野性。”江城偷眼看看陵江王,“好像荒野上的狼似的。”
萧庆正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常人,好像茹毛饮血长大似的,野性难驯。
陵江王有些尴尬,也有些烦恼,“阿令和十三郎方才也听到了,知道萧庆正的阿父是什么身世……唉,不说了,先回去吧。”
桓大将军冷笑,“若我料得不错,这本来犯了大罪、应该被关在牢里的人被陛下释放出来,也是有用意的吧?叔父,萧庆正虽是你的亲孙子,我也要说句公道话,以后您就算不把他关起来,也得看好了。要不然,他不定做出什么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呢。”
江城脸色变了变,“姑父您这话我听着真糁得慌。”拉着萧冲催促道:“阿母现在应该带着阿倩在外面玩,咱们快走吧。”萧冲沉声道:“你阿母身边有护卫。”虽然这么说,心也提起来了,匆匆告诉陵江王和桓大将军,“船小,稍后我命人来载两位。阿令和十三郎先跟着我走。”带着江城和桓广阳出来上了船。
“快,回去!”萧冲上了船,便扬声吩咐。
船夫答应一声,船浆在水中轻轻一点,小舟便离了岸。
陵江王和桓大将军并肩站在外面看着他们渐渐远去,陵江王面色沉暗,“萧庆正这臭小子难道又丧心病狂想害人了不成?”桓大将军淡笑,“陛下总不会无缘无故放他出来的。”陵江王沉默片刻,道:“我这便命人押他回蜀地,将他看管起来。”桓大将军笑了笑,“陵江王府的家务事,自然是叔父做主。叔父,我可是听十三郎说过,萧庆正很早之前就意图伤害阿令,阿令亲手射伤了他的下属,他还曾经扬言要报复呢。”陵江王怒意隐现,“从前他不知道阿令的身份还算了,现在知道阿令是他的堂妹,若还存有歹意,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到底是亲孙子。”桓大将军劝道:“叔父还是慎重为好,若他实在不肯悔改,关起来也就是了。”
陵江王干笑两声,声音晦涩,神色也有些奇怪,“你方才说的没错,萧净的生母确是先太后宫中的宫女。我有一天在先太后宫中饮了茗汁之后感觉困倦,沉沉睡去,醒来之后身边多了个人,后来我多了个儿子。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一直有些莫名其妙。”
桓大将军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您……您就……没有怀疑过么?”
陵江王面色冷淡下来,声音也冷的像冰块,“换作是你,会不会怀疑自己的亲生母亲?”
桓大将军心中生出怜悯之意。
是啊,有几个人会怀疑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叔父,您其实也不算太冤。”桓大将军低声道:“您太重情了。像您这样的性情,不适合做孤家寡人。”
“你又比我好多少?”陵江王微哂。
桓大将军无语。
他又何尝不重情呢?
小舟到对岸后又回来载了陵江王和桓大将军上岸。岸上自有陵江王的护卫和桓大将军的随从,两人各带了随从,乘轻便小车回去。
萧冲和江城、桓广阳到了客厅之后,看到里面的情形,不由的勃然大怒。
萧庆正大喇喇一脸冷笑的坐在上首,地上倒着位来给他上茶的仆役,这仆役年纪不大,只有十几岁的样子,一只手捧着软绵绵的另一只手,疼的满脸是汗,口中不住哀叫求饶。萧庆正却笑的更冷酷了,无情的伸出脚,踩到了这仆役的头顶!
“住手!”萧冲一声怒喝。
桓广阳不说话,飞身进去向萧庆正疾扑,也不知他是如何行动的,身形非常美妙,却一脚踹在萧庆正胸前,萧庆正脸色发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江城迅速蹲下来看了看那仆役,“忍着点儿,我现在便命人叫大夫。”仆役见到她像见到了救星似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声音嘶哑的道:“多谢郡主。”江城命人去请杜大夫,“是外伤,请他老人家直接带了医药箱过来。”等到杜大夫急匆匆背着药箱赶来时,刚好陵江王和桓大将军也到了,陵江王看到地上那忍不住哀嚎出声的仆役便知道是萧庆正的手笔了,脸上阴云密布,冷笑连连,“萧庆正,你到了伏波郡王府胆敢如此放肆,可见根本没有把主人看在眼里。”萧庆正被桓广阳踹的不轻,一口鲜血又往咽喉处涌,他却狠狠心硬是咽了回去,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阴狠笑道:“我和伏波郡王是叔侄,到了这里便是自己人。祖父,我身为您的孙子,惩罚一个萧家的仆役,难道不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么?就是叔父也不好跟我这么计较吧,一个下人而已,打了便打了,又有什么相干。倒是虎贲中郎将一见面就冲我动手动脚的,很不尊重呢。”
“你住口!”陵江王暴怒。
江城听的大为气恼,“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在这萧庆正的口中他比个物件儿还不如,一钱不值?”有陵江王、萧冲等人在,也不用她跟萧庆正理论,命人把那仆役抬到长案上放好,亲自帮杜大夫整药箱,“杜大夫,我给您打下手。要用什么您说,我都认得。”她不理萧庆正,萧庆正却放不过她,手捂胸口斜眼看江城,发出如夜枭般的磔磔怪笑声,“这位郡主还真是仁慈,一个仆役受了伤都这么看重。怎么,我的好妹妹,你是看上他了么?”
“萧庆正你这畜牲,还不住口!”陵江王和萧冲怒发冲冠。
桓广阳一言不发,取出竹制的笏板当作武器,迅疾无比的到了萧庆正面前,“啪啪”两声,左右开弓,给了萧庆正两记响亮的耳光!这笏板虽然是竹制的,可是笏板属朝堂上应用之物,做的特别讲究,特别结实,拿这笏板当武器抽在萧庆正脸上那可是厉害的很,萧庆正脸颊登时鼓了起来,好像瞬间吃胖了似的,嘴角却又鲜血直流,看上去又是恐怖,又是好笑。
“十三郎打的好!”桓大将军给他心爱的儿子叫好。
“打的好!继续抽他!”陵江王恶狠狠的道。
桓广阳道:“是,外叔祖!”果然又欺身近前,清脆响亮在他面颊上左右开弓,又是两下,这下子可好,萧庆正这张脸跟才出笼的包子似的,发的不像样子,同时又鲜血淋漓,血流不止,简直不能看了。
“打的好。”杜大夫也是有闲心情,一边给那仆役裹伤,一边兴高采烈的评价道。
“桓郎君打的太好了!”那仆役虽是疼的呲牙咧嘴,痛楚不堪,也为桓广阳喝彩。
“一位是大夫,一位是病人,一位忙的不行了,一位疼的快昏过去了,还惦记这些。”江城无语。
杜大夫这会儿用不着她做什么,她忙里偷闲的转头看过去,见萧庆正被桓广阳打的狼狈异常,心中也生出痛快的感觉。坏蛋,敢随意辱骂我,看十三郎不教训你。
现在的场景虽然有些混乱,江城心里却是甜丝丝的。萧庆正这个人她自己也可以对付,陵江王和萧冲也可以帮她对付,可是由十三郎替她出手教训这个混蛋,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其实我挺能干的,我能独自面对任家那拨人,也能冷静沉着面对劫匪,射个北魏三皇子什么的也不在话下。可如果有人站出来保护我,我还是觉得甜蜜温馨,很惬意,很喜欢……”
萧庆正喘息片刻,怒吼一声,冲桓广阳扑了过去,“我让着你不和你计较罢了,你欺人太甚!”桓广阳毫不避让,手中竹笏直击他面颊,斥道:“你欺到我舅父家门,出言侮辱我表妹,难道我能放过你?看打!”又重重击打萧庆正,这下子萧庆正的脸是真没法看了,肿的不行了。
萧庆正自负勇力,在桓广阳面前却占不到一丝便宜,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惊骇,“桓家这小子看上去明明是位翩翩公子,怎地身手如此之好?我生平极少遇到对手的,桓家的人……都这么厉害么?”
“呸,这是萧家!”他森然道。
“是我舅父家,明白么?”桓广阳横眉冷对。
陵江王、桓大将军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要说起来萧庆正和萧冲姓同一个姓,是叔侄,这才应该是亲人,桓广阳和萧冲的关系差远了,毕竟一个姓萧,一个姓桓,是两家人。可是现在桓广阳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说“你欺到我舅父家门,出言侮辱我表妹,难道我能放过你”,却好像他和萧冲才是一家人似的,萧庆正是外人、敌人、不受欢迎的人。
萧冲虽然内心之中嫌弃桓广阳是个拐子,这时心里也舒坦极了。
他爱子阿倩还小,是个需要父母、姐姐处处呵护关爱的孩子,可是他这时却体会到了有能干儿子的好处。十三郎是他外甥,那也和儿子差不太多了,不是么?
杜大夫嘴角抽了抽,“小丫头,十三郎这外甥很不错,这样的外甥我愿意多要几个。”江城嫣然,“杜大夫,专心些,您可是位大夫,正在行医呢。”杜大夫不屑,“这样的小伤算什么?我闭着眼睛便包扎好了。”那仆役听他说“这样的小伤算什么”,不禁愕然,眼睛瞪得像铜铃,“小伤?小……小伤?”他都快疼死了,快昏过去了,这还只是小伤?那大伤得是什么样子啊,简直让人不敢想。
杜大夫这边给这仆役裹好了伤,那边萧庆正也被桓广阳打的没了脾气,坐在胡椅上大口大口喘气,目露凶光,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再挑衅了。
陵江王被萧庆正气得够呛,沉着脸道:“差人把萧庆正送回府。再去请位太医到陵江王府,替王妃看病。”萧庆正听他这么说,目眦欲裂,大叫道:“祖母生病了,您都不回府看看她,毫无夫妻情意!”陵江王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不去看望王妃,你好像很失望似的。”萧庆正目光闪烁,“我当然失望了。我跑了一趟,还弄成这个样子,您却不回府,我这些罪岂不是白受了?”陵江王凝视他许久,微微笑了笑,“如此。”
江城忽觉毛骨悚然。
她起身拉起陵江王到一边,脸色发白,“翁翁,我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方才急急忙忙的往回赶,担忧萧庆正会不会对阿母和阿倩怎样。可现在我却在想,万一他要对您下毒手……”陵江王笑了笑,“阿令,翁翁这辈子在鬼门关前可不止转过一个圈,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江城忧心忡忡,“总之翁翁要小心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陵江王温声道:“阿令放心,翁翁心里有数。”他略一思忖,叫过一名护卫首领低声吩咐了几句,护卫首领领命,“大王放心,属下这便去安排。”走到萧庆正面前,躬身道:“郎中令,小人送您回府。”萧庆正怨恨的看着陵江王,“祖父,您对我太无情了。”陵江王淡声道:“我如果真的无情,查清你指使下毒案时便应该将你立即处斩。”萧庆正低低的笑了一声,阴恻恻的,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我是您的亲孙子啊。”他声音低如呓语。
“郎中令,请吧。”护卫例行公事的说道。
萧庆正有些凄惨的笑了笑,随着那护卫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临出门时还回身望了江城一眼,目光中满是恶意。
萧庆正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口。
“翁翁在这里么?我要找翁翁玩,嘻嘻。”“阿倩,慢着点儿。”外面传来阿倩和范瑗的嘻笑声。
江城忽觉不妙,起身向外冲,“不好,阿倩正好遇上萧庆正那个变态!”桓广阳比她起身晚,却比她快,在她前面出了门,“我去追。”陵江王、萧冲等人也大惊失色,争先恐后的疾奔出来。可是他们出来的都晚了,萧庆正势如疯犬,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仰天狂笑,将阿倩抢了过来,高高举起!
阿倩吓的失声尖叫,范瑗花容失色,“放下我儿子!”护卫惊的三魂去了七魄,拨出佩刀喝道:“快放下小郎君!”可是萧庆正将阿倩举得越发高了,哪里肯听他们的?
“孙子,你是祖父的孙子对不对?你信不信我把你摔死啊,我就是摔死了你也没事。你是祖父的孙子,我难道不是?”萧庆正兴奋的大笑。
江城等人气怒交加,“萧庆正,把阿倩放下来!”桓广阳却是提起一口气疾奔,速度奇快,离萧庆正越来越近了!
“我难道……难道不是……祖父的孙子?”萧庆正的笑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
他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去。
他背上插着一把利剑,从后心直刺进去,一直透到了胸前。
陵江王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