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朝的医女都是戴罪之身,多半是因家中犯了事情而没入宫中的,这医女姓卫,父亲原是北边的一个小官,因得罪了权贵被迫害致死,她母亲充作宫奴的时候,得知怀有身孕,因此在宫里将她生了下来,被原来的老医女收养了,因而学了一身的医术。周天昊选了她过来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将她父亲迫害致死的权贵,其实就是安国公府,因此周天昊倒是不担心她会为徐皇后所用。
“她就是卫静。”谢玉娇开口说了一句,那卫静便上前来,向着徐氏请了安,只还是安安静静的,倒是没什么话语。
徐氏平常也是喜欢这种喜静的女子,三圈打不出个声响来,看着才没什么花花肠子,因此赏了她一个荷包,她也恭恭敬敬的接了。
徐氏又道:“我原本以为你要回京城去,故而才不回谢家,谁知道你竟然就在这边过了年?”徐氏方才从外面进来,早已将这边院子看了个大概,不过才一个两进的院落,加起来也就二十来间房子,地方竟不必谢玉娇原本住的绣楼大多少,亏她还住着不肯走了呢!
“这有什么不能过年的,再说我这里人也不多,加上下人也不过就二三十个,要那么大的院子也没用。”
徐氏听了这话,只摇头道:“又不缺银子,何苦这样呢!”
谢玉娇听徐氏这么说,才不得不开口道:“母亲就快别说了,我自然也是想住大院子的,只是这附近没有罢了,要再过去十里路倒是有一处好的,只是离王爷的军营又远了,我既然都住过来了,何苦还让他每日跑这么远的路呢?”
徐氏这才明白了过来,便笑着道:“不过我方才看着这儿,麻雀虽小,也五脏俱全,倒是整理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你若是住得习惯,倒也无妨的。”
谢玉娇亲自奉了茶给徐氏,又开口道:“我住哪儿都习惯。”
徐氏见谢玉娇眼神有瞬间的失神,知道她必定是又念起了周天昊来,只笑道:“是是,只要王爷在身边,你自然住哪儿都习惯的。”
谢玉娇闻言,脸颊微微泛红,想了想又道:“只可惜我懒怠得动,这次没陪着他回京去了。”
“你陪着他回京,只怕也见不着他,我听刘福根说,这几日他可忙了去了,今儿你舅舅还要进宫去赴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这事情谢玉娇倒是知道的,昨儿周天昊派回来的亲兵已经说了,今日大约是个鸿门宴了。谢玉娇只抿嘴一笑,淡淡道:“也是,他那么忙,就算我跟着回京了,只怕也见不着,反倒还要应付那些应酬,也怪累的,不如不回去的好。”
“就是!如今你又有了身孕,还是少走动的好!”徐氏说着,只又拉着谢玉娇的手不放,打量了一下她已经突起的小腹,笑着道:“朝宗非要闹着一起来,我怕他闹你,就偷偷的来了,只怕这会子他睡醒了,还要哭闹呢!”
谢玉娇倒也停想念谢朝宗的,这时候听徐氏提了起来,便随口问道:“今年沈姨娘家,母亲也派人送东西过去了吗?”
“自然是送了,他家老三去年考上了秀才,我想着既然是个读书的料子,不如就好好的念下去,已经和沈姨娘商量过了,往后他的束脩都由我们家出,我还让马家少爷写了推荐信去栖霞书院,估摸着等过完了年,他该去栖霞去了。”徐氏说完这句,又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沈家婆子那日来府上谢恩,还说收到了你沈大哥的书信,如今在军中也很少,虽没打起仗来,到也天天操练着,还说等把鞑子赶出了大雍,他就回来。”
谢玉娇听了这话到底有几分动容,也不知道沈石虎知道她成亲了没有,他家中经常与他传信,大约是知道的吧。
谢玉娇便道:“母亲看在朝宗的面上,也要对沈家好一些,好在如今舅舅也有了后了,朝宗以后也有个年纪相仿的姑舅兄弟了。”
徐氏听了这话,只一个劲点头,又笑着告诉谢玉娇那孩子长得有多想徐禹行,活脱脱就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说到这里便又期盼起了谢玉娇腹中的娃儿,只说若是个男娃儿,长得和王爷一样,将来肯定俊俏。
谢玉娇和徐氏又聊了片刻,婆子已替徐氏收拾好了住的地方,丫鬟又进来说摆好了菜饭,谢玉娇便拉着徐氏先用午膳去了。
却说皇帝虽然精心预备了一次鸿门宴,只可惜金陵城的大佬们真的是太少见过皇帝了,只想着自己能在皇帝跟前露脸,也就顾不得这门票高昂了,这一顿皇家宴席不过吃掉皇帝上万两的银子,却替他募集了几百万两的军饷。皇帝看着那些个商贾一个个拍桌子给银子的爽快劲儿,龙泪都要哭出来了。
到最后谢家还是以五十一万两高居榜首,何家勒紧了裤腰带,勉强拿出四十万两,更有城里的珠宝大王郑家二十万两、茶叶世家余家二十万两……等足足百十来户人家,见了这阵势,谁家不肯掏银子?还有那些原本就打算卖官鬻爵找不到门路的,更觉得此事为自己打开了方便之门,纷纷慷概解囊。
宴席散去之后,皇帝命在场的官员统计了一下银两,握着周天昊的手道:“皇弟,朕……朕……万万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
周天昊此时倒是被皇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只笑着道:“皇兄,俗语有云,有国才有家,如果大雍不保,将来鞑子打进来,这些富商财主家的银子还不是便宜了鞑子吗?我这么做,一来是全了他们的爱国之心,二来也能保得他们累世平安,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皇帝一听,这王爷说的果真很有道理,原本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时消失殆尽了,只笑着道:“等把鞑子打了出去,朕必定每户人家赏他们一个匾额。”
周天昊抿嘴笑了笑,心道这么说来,那匾额自然就成了那户人家家中最贵的匾额了。
正这时候,只见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进来,脸上堆着一脸的笑意,向皇帝禀道:“回陛下,方才昭仪娘娘略感抱恙,请了杜太医前去诊治,杜太医说:娘娘这是有喜了!”
皇帝闻言,只惊得从龙椅上站起来,他虽然登基多年,但却子嗣不丰,早年几个皇子都夭折了,如今后宫除了皇后娘娘的二皇子之外,其余几个皇子却都是平庸蠢钝之辈,并不得自己的欢喜。如今何昭仪有孕,当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立刻摆驾锦绣宫,朕要去看望何昭仪。”
周天昊见皇帝脸上喜色满满,也跟着拱手笑道:“臣弟恭喜皇兄,愿皇兄再得龙子!”
皇帝如今已过而立之年,闻言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周天昊的肩膀道:“承你吉言,朕就先去看看昭仪,皇弟你若无事,就早些回府休息吧!”
周天昊依言退下,目送皇帝离去,在丹犀下稍稍站了片刻,见天色又阴沉了下来,正要出宫,却见一个太监从远处走来,正是徐皇后宫里的福安。
☆、第0147章
凤仪宫中,徐皇后脸上还带着几分悲怆,一听说何昭仪又孕,她就把二皇子喊道了自己的跟前。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觉得二皇子将来的太子之位会有任何的威胁,可自从南迁之后,这一切仿佛都变了。何家的女儿进了宫,宠冠后宫,而她却因为赏了两个宫女给睿王爷,领皇帝足足一个多月没踏足凤仪宫。
徐皇后心中不免又悲伤了几分,她和皇帝二十年的夫妻之情,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才来了几个月的商家之女吗?
徐皇后看着铜镜中自己日益衰老的容颜,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帘子一闪,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外头进来,见了徐皇后,只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喊了一声“母后”。
徐皇后听见响动,片刻就收起了愣怔,换了一副面孔,笑着向他招手道:“皇儿来了,皇儿今日也去参加了你父皇的宴会吗?”
虽然徐皇后掩饰的很快,但二皇子还是看出了她笑容中的几分勉强,只一边往徐皇后那边走,一边道:“儿臣去了,皇叔募集了好些军饷,将鞑子赶出大雍,指日可待了。”二皇子少年意气,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还有几分铿锵有力。
徐皇后只一把将他搂在了怀中,细细的抚摸着他,伸手理了理他的发丝道:“你以后要多跟你皇叔学学,知道吗?”
“母后,儿臣知道了。”二皇子说着,见徐皇后脸上又多了几分愁容,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母后今儿怎么了?好像不高兴似的?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儿臣听老嬷嬷说了,大年初一不高兴,就要跟着难受一整年的。”
徐皇后又何尝不知道今儿是大年初一,不然何昭仪也不会单选了今天查出有孕这件事情,真真是让自己好一番堵心。
“母后没有不高兴,皇儿休要乱说,母后只是想你了。”徐皇后只随口推诿了一句,又开口道:“母后请了你六皇叔过来,一会儿你陪着他用些晚膳,在让他回去吧!”
二皇子闻言,只问道:“六皇叔不要回府上陪着六皇婶吗?今天可是大年初一。”
徐皇后想起谢玉娇今年并没回来,大约也是因为怕瞧见了自己,心里越发就有几分不自在,只想了想才开口道:“你六皇婶不在京城,你六皇叔回去也是一个人。”
正说着,只听见小太监在外头传话道:“禀娘娘,王爷来了。”
徐皇后闻言,勉励打起几分精神,带着二皇子到了殿中。
周天昊向她行过了礼数,徐皇后受了半礼,让二皇子去给他行礼道:“快去见过你六皇叔。”
二皇子乖乖的上前,朝着周天昊作了一个长揖,口中道:“侄儿给皇叔请安了。”
周天昊以前自己都是个孩子,因此对皇帝的这几个儿子也不怎么上心,不过话虽如此,他也知道这二皇子将来必定是要被立为太子的。生母是皇后自是不用说了,上头虽然还有一个哥哥,生母地位低下,脑袋瓜子据说也不甚灵活,除此之外的几位皇子,皇帝似乎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侄儿客气了,坐下吧。”周天昊今日在宴会上喝过了酒,他平常就不胜酒力,自谢玉娇怀孕之后更是严守这规矩,因此今日今日稍稍的喝了一杯,此时倒是有些上头了,只略略蹙了蹙眉宇,一时想不起这徐皇后为何请了他过来。
二皇子见周天昊蹙眉,倒是想起方才宴会上他豪饮了几杯,只开口道:“皇叔这是喝酒上头了吧。”二皇子说完,只随便指了一个宫女道:“你去沏一杯浓茶来!”
徐皇后把周天昊请了来,却没想到他身上不舒服,这时候瞧见了,越发就觉得尴尬了几分,幸好二皇子懂事,她心中又安慰了几分,索性开口道:“皇儿你亲自去给你皇叔沏茶去,母后还有几句话,要同你皇叔说一说。”
周天昊见徐皇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也只略略松开了眉宇,等二皇子离去了,这才开口问道:“皇嫂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徐皇后脸上闪过几分尴尬,想了想只咬牙开口道:“如今你侄儿也大了,可皇上却还没有册立太子,本宫听人说过什么‘国无储君不稳’,也不知道当不当真,只是心里担忧罢了。”
徐皇后这话一说出口,周天昊顿时就明白了。今儿何昭仪才传出有身孕,徐皇后就已经担心了起来,想要让皇帝早日立储,也好安下心来了。
周天昊垂眸想了片刻,又想起上回那两个宫女的事情,若不是谢玉娇察言观色、心细如尘,若是真的弄出什么事情来,他和娇娇之间的感情只怕是要毁于一旦。因此几遍后来听说那两个宫女当真被仗毙了,周天昊心里对徐皇后却还是有几分不屑的。
“如今大雍只剩下半壁江山,皇兄当日南迁的时候曾发过毒誓的,一定要重返京城,臣弟以为,现今第一大事不是立储,而是怎么样把鞑子赶出大雍去。”其实对于周天昊来说,立不立储跟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反正他并不想当这皇帝,只是,若这样容易遂了徐皇后的心思,到时候谢玉娇问起来,他又不会刻意隐瞒,反倒惹得她心里闹小别扭,因此这时候便故意袖手旁观了起来。
徐皇后闻言,脸上陡然就变了些颜色,她知道皇帝最听周天昊的话,只要周天昊说一句,那这立储的事情就*不离十了。可如今周天昊竟没有半点要偏向自己的意思,这该如何是好?
徐皇后正欲再多说几句,二皇子已经沏了浓茶过来。二皇子亲自将茶奉给了周天昊,周天昊抿了一口,正宗的大红袍,正是自己喜欢的火候。一盏茶喝完,他便起身道:“皇嫂若没有其他事情,那臣弟就先回府去了。”
徐皇后原本还预备留了周天昊下来用晚膳,可听了方才的那一席话,什么心情也没了,只开口道:“那王爷一路走好,皇儿,你送送你六皇叔。”
二皇子送了周天昊出去,折回来的时候,才问徐皇后道:“母后,您不是要留了皇叔用晚膳吗?怎么这就让我把人送走了呢?”
徐皇后这时候万念俱灰,只拧着帕子,冷冷道:“只怕你皇叔不愿意留下来罢了。”
周天昊出了宫门,见天色微微阴暗,已经是未时末刻,他这次回京的大事已然办完,这时候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到了宫门口,只让车夫也不用回王府去了,直接往汤山的别院去了。
汤山别院中,谢玉娇正和徐氏两人学做针线,徐氏瞧着谢玉娇做的那狗啃似的荷包,只笑着道:“就这东西,你也好意思让王爷带出去吗?也不怕他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