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乡间小径上,身后的帘山从巍峨大山到只能看到半山腰,鲁延启还时不时地抽噎一下,用袖子擦着通红的眼睛。
曲笙并没有安慰鲁延启,少时离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他过早地失去了这世间最无私最可贵的呵护,开始独自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但是,这种痛苦会使得少年迅速成长,那份思念也会逐渐埋藏在心底,成为以后看尽世事冷暖后的心灵慰藉。
好在鲁延启也不是一味伤感,当身后的帘山已经远到只剩下一点山头时,走入的地界已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色,他心里逐渐新奇起来,又觉得世界之大,无从想象,心境自然开阔起来,不再想鲁家村了。
鲁延启块头大,明明才十三岁,跟在曲笙后面,却比前面的少女还高出半个头,一路行来,不像是师徒,倒像是一对兄妹。他有心想问师父的年纪,又怕被她训斥,抓耳挠腮,好不心痒。
曲笙回头看他一眼,笑道:“这里已离鲁家村已有二十里之遥,你以前可曾来过这里?”
鲁延启摇头道:“不曾。”
“鲁家村归帘山镇管理,而帘山镇的上属一级是六十里外云台城,但是我们的目的地,却是离此地还有将近三百里的晋城,凡人步行的话,要走上一日才能到云台城,三日才能到晋城,而云台城和晋城,不过是魏国版图里面离着最近的两个城池罢了。延启,你知道魏国有多少城池吗?”
他挠挠头道:“不知道。”
“魏国疆土分七道辖区,分别为青抚道、江北道、淮州道、华平道、仓行道、大湖道、内湖道,每一道治下又有十府,十府下面又有数十座城,城下又有若干镇,镇子下面,才是村落。严格来讲,你之前所住的地方,全称为——魏国华平道玉合府云台城帘山镇鲁家村。”
“我了个天,这好长一串名字!”少年震惊。
“魏国是不是很大?”
“大!最近的两座城之间都要间隔二百多里地,那么多城,那么多府,那么多道……”鲁延启掰着手指算不明白了。
“可是魏国不过是七国联盟中的一个国家而已,整整七国,又该是多么大的疆土?”
“师父,我,我算不明白了……”
“可是这七国加起来的面积,只占了大半个中陆州罢了。七国联盟之外,中陆州还有许多崇山峻岭,有绵延万里的太和山脉,除此之外,各修真门派和修士城池,以及在他们庇护下的凡人村镇也在此生活,你说,这中陆州大不大?”
“唔,师父……”
“北阳州、南平州、东胜州、西凉州、白渡州、黑崎州……中陆州也不过是七州中的一州而已,”曲笙拍了拍鲁延启的肩膀道,“总有一天,我们会见识到更多的风景,对不对?”
鲁延启立刻被激出豪情万丈,猛地点头道:“对哦,我以后一定——”这话还没说完,师徒二人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
“嗷!”
一声渗人头皮的野兽嚎叫声突然响起,曲笙反应极快,她一手将鲁延启扯过来护在身后,同时祭出了雁翎枪护在身前!
少女立刻从一名循循善诱的人师,变为浑身戒备的修真者,她没有左右环顾,而是凝神在枪尖,时刻准备奋力一搏。
如今天色已是近黄昏,但不知为何,二人头顶上空,已是一片血红。
5、访妖寻怪引鹤来(五)
炼气期的修士还不能将神识外放,曲笙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只能全身戒备,忽看到一只浑身黑甲,身上覆盖一层瘴气,足有牛犊大小的妖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自己冲过来,她根本来不及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手中只来得及掏出一张符箓,便觉得腥风将至。
又要用掉一张符箓,好心疼!
她将符箓贴在眉心,双目一瞪,护体灵力罩打开。
就当那黑影将要咬上灵力罩时,突然传来喝声:“闪开!”
曲笙回身护住鲁延启向左侧一翻,只见一道黑影掠过,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背对他们而立,一拳挡住了妖兽的攻击。
妖兽不甘,又是一声大吼,口中吐出瘴气,双爪扑上来便要撕咬!
那男子又是一拳过去,生生将那妖兽轰出三丈外!
六文钱在曲笙袖子里簌簌发抖道:“这是瘴犬,三阶妖兽,性情残暴,好食人。”
鲁延启第一次见妖兽,他明明腿软,却还抽出腰后的柴刀比划着,六文钱一开口,他注意到师父身边还有这么只小鼠,到底是好奇心占上风,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
六文钱喝道:“笨牛,妖兽都有种族传承,只要祖先知道,后代便会知道。”
六文钱不开口还好,它一帮腔,曲笙终于想起自己也是有灵兽的人了,于是她一把将六文钱从袖子里摸出来,作势要往外丢,口中道:“你好歹也是二阶灵兽,拿出对付我的本事,去迎战!”
六文钱“吱吱”乱叫:“我们元宝鼠本就不擅战斗,我妖力已是大损,不然当初何必乖乖听你的话!”
挡在他们前面的男子沉声道:“不必你们出手,这妖兽本也是追我至此,由我一人应付即可。”他随后冲了上去,与那瘴犬缠斗起来,其间各种低阶法术尽出,打得好不耀眼,流星飞虹那叫一个漂亮!
三阶妖兽介于人修筑基和金丹修为之间,能与它斗个不相上下,眼前这名陌生修士,至少是筑基后期修为。
曲笙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拍拍裙子,收起六文钱,对鲁延启道:“乖徒弟,随为师继续赶路吧,天黑前我们要赶到云台城,才好落脚住宿。”
鲁延启急道:“师父,那个人有难啊,我们不该帮忙吗?”
曲笙道:“那位道友游刃有余,外人不好贸然出手。”伸手拽过鲁延启的后领,便要将他带走。
只是两个人刚走出两步,就听见后面传来妖兽垂死的哀鸣,鲁延启回头一看,那男子果然已徒手将妖兽杀死,只是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道,那瘴犬已成一滩肉泥,连兽丹都碎了。
男子的身体摇晃了两下,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鲁延启大声道:“师父,他好像有事!”
徒弟太耿直还真是麻烦啊……曲笙叹口气,转身走向那男子。
“道友可还好?”她问道。
那人不答,反而像是不堪重负一般,直挺挺向前倒下去!
筑基修士体魄强健,跌不坏,但是出于本能,曲笙伸手去抓他后领。
结果两人体型差距太大,曲笙这小身板只到他肩膀,哪儿抓得住,于是手在半路直接掐了一个法诀,用一团小小的引风术减缓他倒地的速度,当然,曲笙那点微末的灵力也就刚够给他翻个身这种地步,最后还是让人躺在了地上。
她这才看清对方样貌。
其实曲笙也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在她还小的时候,苍梧派还没搬到角子街,师父的洞府也有三五好友拜访,随行弟子个个清俊养眼,更别提她师父平生独爱好颜色,收徒第一关便是相貌,所以曲笙和她的那些师兄师姐们,就算穿着料子最糙的法衣,也是风采蹁跹,满身的清贵气。
明明是入不敷出的破落户,一眼望去,通身气度绝不亚于大世家子弟,若是夸赞个“美”字,都是亵渎。
曲笙虽然穷,打小就是这么耳濡目染长大的,想当年看如今,整个苍梧派的弟子,穷得也就只剩一副不能吃不能用的好相貌了。在这种环境的呵护下,就算面对角子街那位能把男人挖骨吸髓的名角儿温娘子,曲笙也能抄起鞋底往那张风情万种的脸上抽大嘴巴。
此时她没心没肺地想着,要是师父没死,看到这张脸,定会将人带回去供起来,日日对着这位大美人儿作画三五幅,说不定她还能偷出去卖掉——师父的画,还是能赚点灵石的,可惜人家觉得用自己的心血结晶去换灵石那叫一个“有辱斯文”,只会捶胸顿足嗟叹“人心不古”,朽得一塌糊涂。
要不是曲笙一直暗中卖师父的画,他们几个弟子都得被师父养死。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鲁延启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还有救吗?没死吧?”他看了一眼那人,惊道,“亲娘乖乖,这是画上的仙人吧?”
曲笙抬手示意鲁延启转过身,然后用引风术把晕厥过去的修士往少年的后背上一放,悠哉道:小蛮牛,师父这就给你上第一课,这修真界风云诡谲,妖孽横行,所以咱们啊,路见不平也别着急拔刀相助,这种行为不叫独善其身,而是行之有道。但反过来,见死不救也不是我苍梧风格,这位道友大概是中了瘴气,咱们将人带去前面的云台城,好歹救上一救,生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鲁延启点点头,其实他背着一个如此高大的成年男子还是有点吃力,但觉得师父开始教自己道理,心里高兴,浑身便有使不完的力气。
曲笙有心试试他的体力,何况鲁延启虽然有灵根,却还未引气入体,她就算有能短时间增加体力的小清丹,也没办法给他服用。
师徒二人无话,为了照顾鲁延启的脚力,他们赶到云台城的城门时天色已晚,曲笙寻了一家客栈,数着铜板开了两间下房,又要了一些热饭食和两桶热水。来到房间后,她用热茶化开一粒丹药,吩咐鲁延启给那男子服下。
“修士在外行走,有些丹药是必须要带的,这可省不得钱,比如这一瓶,便是有清毒效果的百草丸,价格便宜量又足,对付一些小毒不在话下,等一个时辰后,你刺破他指尖,毒血流干净之后应该就没事了……”
“原来这么简单,真是太好了。”鲁延启松了一口气。
“为师还没说完,这只是在瘴犬毒性不强情况下的乐观估计,若是这瘴犬毒性大,中毒深,那明天一早,你就能轻松了。”曲笙拍拍鲁延启的肩膀道,“咱们上路可不能带个死人。”
鲁延启浑身一激灵。
房间里两张床,曲笙在男子躺着的那张床边施法,设下了一个简易的阵法,将灵力注入后,床板的轮廓里便有细微的光芒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