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心思被巫女看穿,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
但那位巫女却似乎不打算完,依然盯着她面前的地板,用一种极平静的语气说道:“不管今日我卜算出什么结果,终究难逃一死,大王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没错。秦王暗想。假如今天巫女的卦辞是否,他也能找出一条“巫者出尔反尔,实为国之祸端”的理由,多斩杀几个巫女,顺带将眼前这位也一同杀了。
毕竟巫者为楚王祀,只有她死了,才能产生最大的价值。
“……你的卜辞很是精当。”秦王负着手,望着遥远而不可见的楚国,淡淡地说道,“寡人的所作所为,想必你也能占卜出七八分来。既然如此,寡人又为何要留你?”
一个能通晓自己心思的巫女,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她点点头,居然认可了秦王的说法:“大王言之有理。”
秦王轻轻哼了一声,挥挥手,便有两个卫兵将她押送下去了。她依然平静地盯着足尖,表情没有半点的裂痕,仿佛早已看淡了生死。
——才怪。
那道奇怪的、从每个方向看都不一样的卦象,叫做天机盘。所谓天机盘,就是不管用什么方法去破解凶卦,都会被自动修正为更加凶险的命运。唯一一个破解的办法,叫做否极泰来。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她主动让自己陷入最凶险的境地,才能在全数的凶境里觅得一线生机。
所以她刚才作死了,故意的。
☆、84|77
云瑶很快便被卫兵带走了,一切都在她的意料范围之内。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秦王没有将她下狱,反倒将她送回了萯阳宫,与赵姬住在一起。赵姬历经母子反目、情人被车裂、亲子被诛三重打击之后,精神已经相当萎靡,甚至有些崩溃了。但萯阳宫周围都是秦兵,每天除了送饭的婆子之外,谁都不会到这里来,赵姬便这样浑浑噩噩地熬着,也不知道熬到哪一天便故去了。
云瑶走到赵姬榻前,轻轻唤了一声太后。
赵姬蔫蔫地躺在榻上,鬓发散乱,目光呆滞,喃喃地唤着两个孩子的乳名。见到云瑶的一瞬间,她的眼神亮了一下,但很快便黯淡下去,扯出一个无比苍白且凄惨的笑来。
“楚瑶。”赵姬苍白的嘴唇上隐隐有了一丝血痕,“吕相如何了?”
云瑶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赵姬实情:“他已不再是吕相了。日前已被大王流放。”
赵姬惨惨地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声音几不可闻:“他已当你是死人了罢?”
云瑶一怔,不知赵姬这话从何说起。
赵姬喃喃道:“我已是半个死人。他将你送回这里,自然已当你是个死人了。”
赵姬话音未落,外间忽然响起了逶迤的脚步声。是先前那位给她们送饭的婆子。婆子板着脸,搁下两套粗陋的食具便退下了。
云瑶端起一碗粟米饭,轻声问道:“太后且用些罢?”
虽然不知道何谓“将你送回这里,自然已当你是个死人”,但听赵姬话里的意思,秦王似乎打算她们两个在这里老死,不打算再动她们的意思。
这一步棋,算不算她走对了?
赵姬闭着眼睛,摇头道:“我没有胃口。你自用便是。”
云瑶上前两步,劝道:“太后还是用些罢,总归不能折腾自己的身子骨儿。”这里只剩她们两个人,看来秦王也不打算再派第三个人过来了。要是赵姬有个好歹,她一个人住在空荡荡、惨兮兮、半荒废的萯阳宫里,还是蛮害怕的。
赵姬微微摇头,将那碗粟米饭推开了一些:“我没有胃口。”
云瑶低头打量了一下,这碗粟米果然有些粗糙,对病人来说确实难以下咽了。她跑到中庭里取了些井水,又生了一盆火,就着粗糙的食具熬了一碗粥。唔,那完全不能算是粥,只能说比先前软烂了一些,但卖相更加难看了。
她取了勺子,将熬好的粥送到赵姬口边:“太后还是用一些罢。”
许是热腾腾的雾气刺激了一些食欲,赵姬将那一勺粟米粥吞咽下去了。不过一口,她微拧的眉头便缓缓舒展开来,又就着云瑶的手饮了第二口。东西一下肚,赵姬便感觉身子暖洋洋的,先前那些惨兮兮的情绪也似乎淡褪了一些。用完粥后,赵姬又用了些别的小食,接着一个人靠在榻上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