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微微皱起眉头,正待插话,便又听见那位巫者道:“我有预感,你会经历一桩命定的奇迹,你或许会顺利地走过去,又或许会失败,但那是你一帆风顺之后,最接近神的一道门槛。”
他微微弯下腰,朝她行了一个古怪的礼仪:“您将永居大地之上。”
这句话有些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一个高大的汉子,抱着一个青铜鼎,朝一个秦宫里的宫女、楚国的前巫女,行一个古里古怪的礼。巫者说这是他们族里的礼仪,等云瑶再要问时,他便不肯再透露了。
“待您永居大地之上,自然便会知晓。”他笑道。言下之意是,现在她还没有资格知道。
云瑶轻抚着手背上的淡淡纹路,感觉到它一点点地变得黯淡。巫者抱着青铜鼎走了,只留下了那两句古里古怪的话:你将越过一道门槛,还有,你将永居大地之上。
越过一道门槛,她能隐隐猜到一些,大约是她修炼到后来,所必经的一道门槛。
但“永居大地之上”?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师父可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索性不再去想。
她与扶苏一同采了些新鲜的蓍草,将它们折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儿旁枝。扶苏很好学,尤其是在卜卦这件事情上,他表现出了相当强烈的执拗,只要一日不能占卜出自己与父亲的将来,他便一日跟随在云瑶身后,孜孜不倦地修习,从来没有叫过苦。
完全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她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扶苏跟着她学了一会儿,将今日的新口诀背得熟练了,忽然捏着一根草茎道:“我来替你算上一卦,如何?”
他侧头望着她,琉璃色的瞳仁里有着淡淡的疏离。
云瑶不明所以,但依然点了点头,道:“好。”
扶苏持着十六根蓍草,在指间翻飞,如蝶翼在阳光下划出轻盈的轨迹。他的年纪尚幼,那套复杂的手势做到一半,便稍显得有些吃力了。一颗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鼻尖滑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泥土里,慢慢地融了进去。
他浑然未觉,依然全神贯注地翻覆着手心里的蓍草,神情分外地专注。
最后一套收势过后,他啪嗒一声,将蓍草反扣在地面上,唇色微微有些苍白,但却勾起了一抹笑容,略带着些欣喜,道:“我做完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蓍草摆出了一道凌厉的卦象。
其位泽,其势坤,上坎下震,惊雷交加。
动於险中之相。
☆、89|77
“这……这?”扶苏惊住了。
他的鼻尖上依然挂着一颗圆圆的汗滴,琉璃色的瞳仁里满是不可思议。十六根蓍草整整齐齐地散落在鞋边,其位泽,其势坤,上坎下震,惊雷交加。卦象倒影在他的瞳孔里,满满的都是错愕。
云瑶蹲在他的身旁,望着那些蓍草,许久都没有说话。
扶苏看看她,又看看那些蓍草,嗫嚅道:“大约、大约是我算错了罢……”他没忘记自己的准确率只有四成。
云瑶静默了片刻,将地面上散落的蓍草一根根拾起来,干干净净地合拢成一束。刚折断的草茎在阳关下泛着微微的水泽气息,嗅一口便有安心宁神的作用。她稍稍地退后两步,咬破指尖,在每一根蓍草上,都滴了一滴圆圆的血珠。
这是一种损耗极大的占卜术,完成时起码要损耗她未来两个月的经历。
但是在没有龟甲的情况下,她别无选择。
低低的咒文吟唱声在空气中响起,微微的血腥气混合着草木清新的气息,围绕在她的周围舞动。她闭上眼睛,整个人陷进了一种极玄奥的状态里,似睡非睡,似生非生,似死,非死。
空气里激起了无声的回音,围绕着她上下翻飞的奇妙手势,朝周围一圈圈荡去。
她默念着上古流传至今的咒文,如刚才扶苏一般,鼻尖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但她恍然未察,依然咬牙坚持着这场占卜术。渐渐地,她如同陷入了一片迷蒙的梦境里,周围氤氲着漫天的血雾。
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所以一点儿也不害怕。
她闭上眼睛,思维的触角一直蔓延到了血雾的最深处,在一望无垠的冷寂里探索着。她感觉到冷,如坠冰窖,背心上窜起了一阵细细的寒意。但是她没有停留,依然在漫无边际的旷野上行走。
但是在扶苏眼里看来,她不过是闭上了眼睛,双唇微微地翕动,仿佛是在吟唱着什么咒文,但是一点儿都听不清晰。他甚至看不清她的手势。小小的秦国公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沮丧地低下头,戳着面前的蓍草叶子,满心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