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走了。”她停顿片刻,与他解释道:“我尚有些事未曾解决完,大约有段时间不能来医馆了,本想与西门大夫说一声,现在只能让你代为转告。”
“父亲知道。”他答得很快。
“那就好。”谢泠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他又开口说道:“父亲今日失态是因为阿姊穿了我母亲的衣服。”
“……”
“他大约睹物思人。”
谢泠明白他这是在为西门大夫解释,虽然听到这件事心情的确是有些复杂。
但听他那个意思,西门大夫应该是非常想念亡妻的,于是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问了一句,“那这衣服?”
“衣物而已,阿姊无须挂怀。”
这语气淡漠得让谢泠有些无法理解,但西门吹雪显然并不想多说,讲完这几句后便转身进了门。
在前头等她的江小鱼他们也听到了这番对话,陆小凤啧了一声,“一个是痴情种,一个却冷漠成这样,若不是长得实在是像,我都要怀疑西门是否是他爹亲生的了。”
谢泠也觉得这很神奇,但她又觉得,西门吹雪也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冷漠,若真是那样,昨夜也不至于慌神了。
当然她只是想想罢了,都没有说出口去反驳陆小凤,根本未曾想到不久之后便应验了。
因为重柒死了。
☆、第30章
二月初一,阴,疾风卷地。
谢泠几经折腾的脚腕已好了个彻底,闲在家中无事可干。前几日朱停又耐不住无聊跑了过来,原本被楚留香嘱咐了“暗中照看朱停”的胡铁花自然也过来了。
他与陆小凤从饭桌上赌到饭桌下,输多赢少,可就是执着不放弃。谢泠简直被这种精神给感动。
胡铁花对她所做的饭菜也很是满意,吃过几次后便爱上了,当即怂恿朱停多来蹭饭。
朱停虽然惯常一副懒得搭理大部分人的模样,却一点都不傻,早就猜出了这是楚留香留在这保护他的人,原本他是很讨厌有人这样若即若离地跟着自己的,但他与胡铁花在“吃”之一道上又实在是投缘,最后也懒得与他再计较。
谢泠今日蒸多了糕点愁吃不完,陆小凤自告奋勇地说愿意帮她送一些去西门医馆。
谢星当即嘲笑他是还没对柒柒死心,不过太可惜啦,人家眼里只有那个脾气差的要死的西门吹雪。
陆小凤也不跟他扯皮,拿了谢泠装好的食盒就出门去了。
这一出门,带回来的便是那个“重柒死了”的消息。
他说得千真万确全不似玩笑,眼底的伤感也做不了假。
但谢泠还是不太敢相信。
“怎么会……?”
大约是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陆小凤又一次认真地摇了摇头,再开口时声音比之前更低,“我……我都看见棺材了。”
他手里还提着那个已经空掉的食盒。
谢泠几乎要站不住,指甲用力地掐了自己的手心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是……是怎么回事?”
“西门大夫说是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她本就身体差,便没能撑过去。”
重柒的确是极畏寒的,这一点她是清楚的。
穿越十六年,谢泠一直知道这里的医学水平还是比较落后这个事实,但亲耳听到一个不久之前还在与她撒娇的如花似玉小姑娘的死讯,还是让她既震惊又伤心。
她自认与重柒的感情和这屋子里的几个小孩儿是要差一些的,但这种猝不及防的死亡于她而言还是太过难以接受了。
从六年前被花溪云救下后开始在医馆做事到今日,她也算见过了不少的死亡。但人果然还是自私的动物,一样是死亡,与自己有过更深厚交集的人死亡时,那些曾用来劝慰亡者家属的话,便显得可笑起来。
屋内听到这消息的人全都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是江小鱼叹息一声,问自己的徒弟,“那女娃儿……是何时去的?”
“说是今晨。”陆小凤的声音也有些哑,“西门大夫说……她生前很是喜欢姐姐你,姐姐若是不嫌麻烦,便去走一遭吧。”
谢泠原本还在努力克制在眼眶中的泪水瞬间滴落,再开口时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掩着脸点头。
屋内的人除了胡铁花之外,都是曾与重柒或长或短相处过的人,在去送她最后一程这件事上,自然也一个都不能少。
谢泠好不容易止住泪,准备过去时,一抬眼却看见了一个阔别一月的身影正站在院子里。
那人仍旧穿着一身蓝衫,却是比初见时更风尘仆仆,但不掩意气风发,视线触及到他们一行人时似有疑惑,“发生何事?”
仍旧是江小鱼开的口,“西门神医家那个女娃儿去了,我们过去看看。”
其实以江小鱼的身份,原本并无这个必要,只是当初应下了楚留香的请求,此刻谢泠与自己徒弟又是绝对要去的,他便于情于理都得跟着走这么一遭。
楚留香自然也记得她口中的女娃儿,虽然只是在一张桌上吃过饭而已,但他尚且能想起重柒是个极爱笑的漂亮小姑娘。
最重要的是,年纪比谢星和陆小凤还要小。
这么小的女孩子,居然说去便去了。
难怪谢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止不住地在流泪。
“香帅既已回来,先前那事大约也……”谢泠揉了揉眼睛,“不论怎样,我……我总得过去一趟。”
楚留香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的坚持,事实上他原本就没打算阻止她前往医馆,当即侧过身让开,语气温和,“谢姑娘不介意的话,在下也一道过去吧。”
医馆的大门紧闭着,谢泠叩了会儿才等到一身白衣的西门吹雪来开门。
站在她面前的西门吹雪紧抿着唇,眼神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直到开口唤她时才稍微泄露了一丝情绪。
他哑着声音唤了谢泠一声阿姊。
分明脸上并无情绪,却仿佛已将所有人隔绝在他外头,一步都不得再靠近。
“带我,去看看她吧。”谢泠闭了闭眼,头一次像对谢星陆小凤朱停那样一般,伸手拍了拍西门吹雪的肩头。
不管这尚且细弱的肩头日后能担起剑神的名头还是别的什么,她只知道,此刻的西门吹雪,就如一根把自己绷到最紧的弦,可能不需要旁人去松他也会慢慢恢复过来,毕竟他是西门吹雪,但她还是不忍心。
西门大夫的脸色也很是不好,站在堂前紧锁眉头,见她来了才稍微抬了抬眼,声音沉得很,“阿泠来了。”
重柒的棺材就在他身后,尚未合上。
谢泠每走一步都在努力压抑哭声,但纵使不发出什么声音,眼泪还是不停地从眼眶里滚下来。
躺在里头的小姑娘表情安宁得很,红唇白肤,仿佛只是安静地睡了过去,乖巧得不像话。
“她身体不好,被我圈在医馆不得出门,也没认识几个人,唯独与你亲厚一些,你能来看看她,她应当也会开心的。”
楚留香站在谢泠身后,看着她捂住自己的嘴低声抽泣,泪水沿着她的手指一路滑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声响。他垂首从怀中取出上回便借给过她的手帕,但并未递过去,只拿在自己手中替她拭去了面上的泪水。
虽然此时此刻大约也拭不净。
谢泠想起上一回在这里给重柒做糕点时自己还在想,那案子何时了结还不清楚,所以难得见上一回,便多满足重柒一点是一点。
却没想到那便是最后一回。
“谢姑娘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