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请回吧,奴才们还等着收拾去宣室殿给陛下瞧身子呢……”
世态炎凉,朝人夕变。弘允咬牙道:“母后平日待你们不薄,你们却落井下石,冷眼旁观,你们良心过得去吗!”
四人大骇,忙擦冷汗撇清关系——
“臣等四人安分守己,皇上曾赞太医院高风亮节,奴才们与废后只是主仆平常往来,可半点别的交情都没有,太子话可别乱说啊……”
“你们!”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姜瑶兰鲜血滴红了地面,毫无知觉,甚至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锦月照拂着她急红了眼睛,喊了弘允一声:“殿下,时间紧迫,不宜再拖了,皇后怕等不了……”
弘允紧攥双拳几乎捏碎骨头,而后骤然一松,语气温和下去:“就当本宫请你帮这一次,这番恩情,本宫会记得……”
锦月闻言心疼不已,高贵的天之骄子,何曾这样轻言细语请求人帮忙过。
四御医心生不忍,有了动摇,锦月刚燃起一丝希望,那四人又忽然朝门口看了一眼,大骇,连声拒绝弘允——
“太子请回吧,恕臣等不能从命!”
弘允呼吸一沉,拔出随扈的长剑就要斩杀几人,而后发现了门外来的人。
锦月也一同看去门口,只见宫人锦簇,为首高大颀长的男人穿着玄黑华服,玉冠高束,风姿绰绰、冷冽妖冶。
他走近一步,屋中御医就害怕一分、远离太子弘允一分,拜见道:“奴才拜见四皇子殿下,四皇子吉祥如意、福寿安康。”
和对弘允的态度,区别明显。
弘允紧攥着长剑,盯着弘凌走进来。
弘凌面色冷淡,将屋中一切视若无睹。
太医院的奴才们立刻前呼后拥、唯命是从,搬椅子倒茶热络殷勤,毫不含糊,唯独将弘允和昏死过去的废后姜瑶兰晾在一旁。
态度对比明显,锦月都能深刻感受到弘允此刻的受辱。
弘凌坐下,喝茶扫了眼屋中之人:“人命危在旦夕,为何不治?”
御医摸不准他脾气,面面相觑不敢动作,弘凌咔声放下茶杯:“治。”
四御医犹不敢动。
“听不懂本殿的话么?”弘凌冷声绵绵道,含了冷厉。
御医一骇,连滚带爬诊治姜瑶兰。姜瑶兰终于被抬上榻去。
弘允一动不动盯着弘凌,弘凌凉凉看了他一眼:“我帮了太子这次忙,这回的恩情不知太子是否记下了。”
弘凌轻勾唇,俊美的容颜寒气森然,屋中奴才们都是浑身冷汗直冒,只觉在他身边呆一刻都无比骇然——谁也不知道这个脾性莫测的冷酷皇子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听说近来他的喜怒越发难以揣测了。
锦月心悬起,担忧地看弘允,却见弘允背脊笔直,从容和沉稳在他被刀剑划破的衣裳下,衬托得几分末路的凄然。
锦月熟知弘允的性格脾气,知他当是隐忍着巨大的急怒。
弘允冷回道:“本宫自是会记得,四皇兄的‘大恩大德’!只等他日,一一还报。”
弘允说罢大步朝里去看姜瑶兰,走了几步回头来看锦月。
他冷硬的目光触及锦月时微微闪烁、柔软,余光又将弘凌和锦月尽收眼底。
他眨眼间的迟疑后,终是没有叫她,自己进去了。
“不跟进去表达关怀?”弘凌自顾自喝茶,问道。
他话中的讽刺锦月怎会听不出,锦月面无表情地看他:“宫中斗争难免头破血流,各自立场不同,我不怪你心狠,可你为何一定要折磨他?从上安宫大老远跑来,故意给他难堪。”
弘凌握茶杯的手指因骤然用力而微微泛白,只是一瞬。“怎么,你心疼了?”
“太子对我恩重如山,我心疼又如何。再说,我心疼谁并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弘凌放下茶杯站起来,步步逼近锦月。
他高大,锦月只觉一片阴云笼罩过来,后退几步也逃不开他的压迫。
弘凌冷冷俯视她含了丝笑容,锦月看得毛骨悚然。
“作为你的旧情人和第一个男人,我还是十分在乎你的。”
“你!”屋中奴才侍立,多少双耳朵听着,锦月深觉受辱,牙齿几乎咬破唇。
弘凌本想站定,可是这玲珑温暖的身子近在眼前,他又不觉逼近两步,想要靠近,再靠近一些,身体再渴望那份久违的温柔和暖热。
可,他嘴里吐出的话依然很难听。
“尉迟锦月,你就那么喜欢同情弱者?当年本殿深处冷宫,处境凄清,你便像只护短的母鸡深深爱着我。而今太子处境凄惨了,你又同情心泛滥要心疼保护他了。你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对我爱意绵绵,不离不弃的么?”
“够了!” 锦月退无可退,斥,“算是我当年年少无知瞎了眼,你何必揪着过去的事来羞辱我!”
锦月怒视弘凌一眼,推开他夺门而去。
这份温热骤然消失了,弘凌才蓦地一愣,静站了一会儿才冷静了些理智,想起刚才那番话只觉幼稚愚蠢极了,略略心烦。
江广小声问询:“殿下,咱们不是来配药的吗?还是快请江大夫为您配药吧。”
这番相遇,确实是偶然。太医院药物齐全,上安宫一行是来抓药的。弘凌并不知锦月和弘允在此。
弘凌瞄了眼佳人消失的方向,眉目更冷。
你对弘允有多善良,对我,就有多无情。“恩断义绝”,恩再断义再绝,终是斩不断你我之间的关系。
小黎,他是要要回来的!
不错,他已然知晓小黎在祁阳侯府。
……
救了一天一夜,姜瑶兰堪堪保住一条性命,奄奄一息躺在太医院偏院的小榻上,断掉的双手被白纱布包裹着渗着血迹。
青布碎花的老棉被盖住她残缺的身子,姜瑶兰头发蓬乱,面上病死之气凋零了美貌,仿佛一夕之间老了二十岁。
床前弘允一语不发守着,锦月照顾在侧,时而给他递上一杯茶,他也没有喝。
“弘允哥哥,你已经守了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吃点东西休息下吧。”锦月从秋棠手中拿过披风盖在弘允身上,弘允才有了反应。
他整齐的睫毛颤了颤,清俊的容颜略略憔悴,望来的目光疲惫,而有些陌生。
“你不需要同情我,留下来陪我受苦。”弘允彼时听见姜瑶兰和锦月的话,他声音沙哑,收回了目光,略有黯然,“若不能给你幸福,我宁愿放你走……一个人受苦,总比两个人受苦好。”
锦月打断:“你要我往哪里走,天大地大,我并没有第二个家了……”
弘允身形一颤,目光对上锦月的眼睛,动容之后紧紧将锦月揉进怀里:“给我了一些时间,锦儿,我需要重新站来……”
锦月哑声说:“好,我陪你、等你,站起来。”
弘允看着床上断手的母亲,羞愧、痛苦、愤怒,百感交集,这一刻他才发现,前半辈子都活得太美满,而不懂得那样的生活有多幸福。到今日,他才明白了什么叫生活,什么是苦,什么,是甜。
“‘苦难’让生活更有重量,但我不会被压垮,母后和你,都是我必须保护的人……”
太子抱着废后入太医院后,羽林卫就跟了过来将此处包围。此刻太医院外侍卫林立。
刚刚二更,皇帝竟徘徊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