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着民间小调子走远。
**
下午锦月将秘密对弘允和盘托出和盘托出后,弘允便一直关在屋中未开门。
锦月起先还在昭珮殿等消息,侍女青桐来说宫人晚膳也没能送进去、太子一直没开门,她才坐不住了,戴上披风先往小厨房吩咐做一道雪参汤作夜宵,才去承云殿。
她轻声叩门,却听里头弘允说“你不必管我,好好休息,别熬夜累身,我想静一会儿。”
说出这样秘密对弘允是何等打击,她哪儿有心情睡觉,但锦月也不敢再敲门打扰,只在殿外等候。
周绿影留守昭珮殿照顾孩子,身边锦月只带了秋棠。秋棠心疼锦月,让人烫了一袋暖石来,给她捧在手心暖手。
“娘娘你先捧着,不热了,奴婢再让内监去换一袋。”
值夜的侍卫打了三更的梆子,锦月瞧了眼夜色蒙蒙、乌月沉沉,心中说不出的担忧和焦灼。
弘允现在在干什么、想什么呢?
应当,极为难过、难以接受吧。锦月心道。
“三更了,弘允哥哥恐怕还未顾及喝上一口水吧,他昨晚便一夜没睡,今天又忙了一天。宫人说他为了早点回来看我,连午膳都没来得及吃,我该晚些等他吃了晚膳再告诉他的。”
锦月叹气懊悔。
秋棠道:“奴婢知道娘娘担心太子,更自责亲口告诉他那些重伤人的话。可是这人生在世什么都可以选择,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身世,若投得不好,那不幸谁也替自己承受不去。娘娘宽心,你没有做错,这份痛苦太子殿下早晚要受的,咱们只能在外头守着他,尽可能给他温暖和鼓励度过难关。”
锦月点头:“你说得不错,而今我也只能守在这里,让他不至于独自愁闷无人可诉说。”
锦月捧着暖石锦袋,朝着乌沉沉的缺月走了两步,看那月亮仿佛在后退,半点不容得人靠近。
锦月回忆起与弘允少时在寺庙相识,她还是个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那时小年刚过,皇帝皇后引领皇族老小前往清居寺祈福,清居寺有一棵神树,供众皇子公主跪拜,以求学业有成、福禄双全。
她一时顽皮爬上去想看那树神在哪里,不想技术太差失足落下来,刚好砸到在树下祈福的弘允。
她本以为这金镶玉的皇子会狠狠骂她,没想到弘允第一句话却是:“幸好你砸在我身上,不然你小命就不保了。”
然后就一把将她往身边一拽,对赶来拿人的延尉侍从道:“这是我的贴身侍婢,是本殿令他上去取物的,都下去吧。”
弘允是得宠的嫡皇子,是天一般的存在,谁敢冒犯,是以轻易将锦月的杀头大罪给解了。
后来锦月问他为何匆匆第一面他就决定救她时,弘允抿唇轻笑说:“太久远记不得了,我想应当是见色起意,第一次有个那么柔软玲珑的身子砸在身上,嗯……感觉很好。”
弘允替她解了围,她也阴差阳错救了弘允一命。
她兴起拉弘允去大雄宝殿玩耍,不想他们刚溜走片刻,那儿就有人纵火,刺客冲进去刺杀嫡皇子,将七皇子当做弘允给误伤了。
那场刺杀,是当时后宫无子的宠妃所为,只为争权夺利。
少时她并不解,觉得世上怎会有人为了权力利益变得那样不折手段伤害别人,现在长大了,不想自己也卷入那样的旋涡,成为一样满腹阴沉心思的人……
锦月回忆往昔,记忆里的弘允仿佛有魔力的天之骄子,总有各种办法给她想要的东西,满足她的愿望,若是,若是他失去天之骄子的光环,又会如何……
秋棠替锦月拢了拢披风:“娘娘在想什么呢?御医说你身子畏寒是体虚的症状,不宜思虑过重。”
锦月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其实人不怕卑贱,若出生就低在尘埃,那也不算痛苦。最苦的,是从高处跌落尘泥,那才是深入骨髓的痛。秋棠,在我入暴室之前曾是萧府的嫡女千金,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朝夕之间就成了人人得了诛之的叛臣逆女,暴室卑贱的私通女犯,那种落差其实比死更难受千万倍。若不是小黎……我定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秋棠彼时是掌膳御侍,后来两年才入的暴室。“娘娘别担心太子了,太子非寻常男儿,定能度过这难关的。”
夜宵煮好送来了,锦月却改变了主意没有端去敲门。这个时候弘允应该最想安静,她还是不要打扰了。
三更过了,四更梆子又响,接着是五更,五更末时漆黑的天幕开始泛起浅灰,渐渐转亮。
黎明前夜晚的尾声最寒,承云殿外的露台、花草都结了冰凉的露珠,水汽渗进衣裳更觉寒得骨子里都是游走的露气。
秋棠给锦月搬了把椅子,尽管铺着绒毯锦月还是冷得打了个寒颤。她在门外守了弘允一夜。
她精神恍惚间朦胧听见一丝门开的声音,也不敢十分确定,忍着疲乏困倦一瞧殿门——终于开了!
一夜沉思过,弘允容颜略显憔悴,他开门第一眼便看见锦月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他露出惊喜。
他吃了一惊。
虽然知道弘允是能抗住事的男人,但一夜不见人出来锦月心里总是担心的,而下见他安好,才骤然松了口气,忙迎上前。
“弘允哥哥,啊……”锦月双腿冻僵,一绊。
电光火石间,弘允几乎本能,三两步窜过去将她稳稳接住。
锦月也吓了一跳,她本就疲乏精神恍惚,这一转更是满目眩晕,只将弘允的衣襟紧紧抓住才稳住身形。
弘允缠满红血丝的眼睛忙检查她上下,着急地问:“有没有摔到?”
锦月闭目醒了醒神,摇头说没有。
弘允目光落在胸口紧紧抓着自己的雪白素手上,那么清瘦、惹人怜爱,仿佛抓着他的衣裳仿佛抓着救命稻草,全部支撑。
弘允心中蓦地一震,渐渐心中越发明了、坚定。
他握住锦月的双手,轻轻带入怀中:“你在外头等了我一夜?”
“嗯。”
弘允歉疚心疼:“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收紧手臂,“别怕,我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就好。”锦月道。
弘允深深埋在锦月颈窝,嗯了一声,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他是尚阳宫这个家的主人,肩上挑着这个家的责任,挑起他的女人和孩子……
弘允领锦月进屋,一翻梳洗,而后一同吃了早膳。他神态振作如常,锦月提一边欣喜,一边隐隐担忧心疼。
弘允仿佛又精神抖擞,今天还有更多棘手的事等着他去处理,临走时他交代锦月:
“锦儿,你在尚阳宫安心呆着,这里我布置了暗卫保护,谁也伤不了你和小桓。我今日恐怕也没有时间回来陪你和小桓用膳,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弘允哥哥!”锦月叫住他,拉住他袖子,竭力扯出个笑容,“无论多忙都要记得吃饭,我……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深黑的眼眸涌动暗波,弘允心中略有动容,也更坚定了决心。“嗯。”
然而,接下来的时局仿佛一匹脱缰地野马,一切朝着极不利尚阳宫的方向发展!
当晚弘允没有回来,接下来三天,锦月都没有见着他,弘允没有回尚阳宫,只派人传来消息说他在忙事,让她安心。
锦月在昭珮殿里,等啊等,第一天等来了皇后下毒的确凿证据被揭发,宗正府本来拥戴皇后太子的皇族叛变。第二天,等来了太皇太后之案被翻出线索,与皇后有关。第三天,皇后计杀太皇太后的罪证被刑部发现,上交皇帝跟前。
朝野再次大震,无人不吃惊,只觉仿佛在做梦!
“母仪天下、仁慈良善的皇后,怎会毒杀长辈、又计杀太皇太后,太子已经是储君,又是嫡子,她这么做为何?”
皇帝也是如此疑问,若不解决这个疑问,恐怕谁也难以相信这些事是皇后所为。
所以,所有眼睛都在盯着皇后的动机,不断深挖。
接着是今日,这是第四日。
下午,锦月的二随扈行魏、浅荇从前朝带消息回来——
“娘娘,清晨上安宫四皇子供上了两个二十多年被瑶华皇后罚出宫的老宫娥,供诉皇后毒杀瑶华皇后之事。”
“现在朝野、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事态严峻极不利我们尚阳宫,真是越发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