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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人司是皇帝的特派机构,有诏命则外出,无则留署中。林旸以为会下达地方传达诏令或出使他国,借机来个国内游和出国游,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行人司内部公务并不繁忙,这些由进士组成的行人司的官员为了打发闲暇的时间,聚在一起探讨知识,交流学术,举办诗会,讲学会,读律会等等。也正因为如此,行人们大多知识渊博,升迁较别人快些。

    林旸初来乍到,就要准备不日召开的读律会,行人司最为重视读律会,其目的是为了“欲熟典故,而通国体”,以备他日之升迁。因此行人司内部多有当朝的典章制度、会典律令等私家藏书中没有的。林旸以为读律会只是畅谈一些律法,因此也没有细心准备。

    可是等到读律会那天,他便目瞪口呆了,原来读律会学习的内容十分多,取会典、各衙门职掌、国朝诸史、名臣奏议、郡县边镇图志,大家一同读过一遍之后,相互洞究、披阅通其务贯,掣其要领。

    林旸这些年一直在为科考读书,钻研八股文章,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自然被虐的体无完肤。等集会结束的时候,林旸只觉得自己脸皮涨红,他才意识的自己的那点知识储备根本就不足以待在行人司,根本就担不起这状元之名,顺风顺水这么多年,知道今天他才遇到了第一个挫折。

    他有些失望和沮丧,觉得别人看他的目光中都带着些嘲讽,林旸垂头丧气准备回家的时候,忽听见有人唤道:“纯熙,暂请留步。”林旸回头一看来人,名唤徐繁的,亦是姑苏人士,着一身竹叶青的素面直缀,乌黑的头发用竹簪绾住,文质彬彬,正眯着眼睛看着林旸。

    徐繁快走几步对林旸道:“你我是同乡,不知道纯熙可否赏光陪我小酌几杯?”林旸忙拱手道:“从简兄太过客气了,能和从简兄一同品酒是林某的荣幸。”林旸说这话并不为过,徐繁是前科的状元,但是比林旸这个要有分量的多,因为他是连中大小三元之人,能够从江南一众才子当中脱颖而出,其才华自不必多说,而且他有过目不忘之才,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典章律令、风土人情皆能侃侃而谈。而这样的一个人才却拒绝了在翰林院当差,自请来到行人司。

    徐繁选的地方也极为清净,与别家不同,这家小酒馆皆以竹为桌椅为窗棂,一片竹青之色,在炎炎夏日,让人感到通体凉爽。两人喝了几杯之后,徐繁就开口道:“我见纯熙你面带气馁之色,敢问是因何事?”

    林旸在学霸面前也不见外道:“我自持高才,到今日才知道不过是井底之蛙。”徐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行人司有例,其以事奉差复命者,纳书数部于库,据此,则当为官署藏书之最富者。在这浩瀚的书籍面前,谁不是井底之蛙呢?纯熙你不必纠结于此,须知九层高台起于累土。”

    林旸心里好受些,为他如沐春风的话语、平易近人的态度,且没有读书人的高傲与清高,他好奇的问道:“从简兄当年为什么要来行人司当差呢?”徐简没有犹豫道:“外出之时可‘采风问俗,登山临川,探幽吊古’,从事些‘问学之助’的雅事。回朝之后,就更为悠闲无职掌,没有其他衙门那种日不暇给的案牍之劳、刑名钱谷的纷挐鞅掌,可以从容地读书。”说完他朝着林旸笑起来:“我喜欢这种生活。”

    徐繁的这个笑容,林旸一直记在心里,因为在一个成人的脸上见到过这么纯真的笑容,徐繁,他是真正拥有赤子之心的人。林旸自知不能成为他那样的人,也不向往他那样的生活,可当林旸过上了与他迥然不同的日不暇给的案牍之劳、刑名钱谷的纷挐鞅掌的生活时,却怀念起在行人司的读书学习的机缘。

    黛玉听说林旸在行人司每日苦读却是羡慕的很,毕竟行人司内的藏书最为丰富。里面的官员外出出使的时候不仅要搜罗各地的图书,而且还会将自己的经历见闻写成游记。

    黛玉一脸的向往对林旸说道:“听说里面文部的古文集和古诗集约有几百种。”她不仅对文部感兴趣,对史部的地理类杂部的书籍也感兴趣,可是她身为女子却没有机会踏入那行人司署了。

    林旸不忍心她失望道:“虽说只能在公署内观书,不过却不禁止我们偶尔借出来,徐司正是个很好的人,你想看什么书,我帮你借过来就是了。”

    黛玉闻言眼睛满上亮起来,熠熠生辉如同宝石一般,道:“真的可以借出来么?”林旸点头:“只需登记即可,且不得破损外传。”他看着黛玉的笑脸,忍不住为她是个女孩子而惋惜,叹道:“你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黛玉愕然,旋即笑出来:“哥哥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可不觉得自己是女孩子就有什么不好的。男女阴阳,一为火,火炎上,要光宗耀祖,读书进取。一为水,水润下,要端持稳重,进退从容。《易》言‘水火不相射’。”她又道:“我比别人要幸运的多,父亲母亲让我读书识字写诗作画。”

    听到黛玉这般通透的话语,林旸更加为黛玉的才华拘束在闺阁之中而感到可惜,他低下声音急促的说道:“你想不想写诗出本诗集,取个字号,如同易安那样将自己的诗词流传下去?”黛玉却摇头道:“我写诗不过是抒发自己的胸中之意,自娱即可,没必要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不过,”黛玉的眼睛弯起来,“我喜欢哥哥说些外面的事情。”

    林旸笑着拍拍她的头道:“好,以后我跟你说些外面的事情。”

    林旸帮黛玉找书的事情他没瞒着穆峥,而且穆峥的姑母是皇后,且祖母是公主,宫中馆藏的一些书籍也得他帮忙借出来。

    “这是什么呀?”黛玉指着林旸身后的香樟木箱子惊讶的问道。

    “给你找的书啊。”林旸随口道。

    “怎么借了那么多,我一时看不完的。”虽然话这么说,不过黛玉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忍不住跑到箱子面前,打开箱子,看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一摞摞书籍,黛玉眼眶微润,她听过丁嬷嬷讲过这个世道下的女子如何,见到贾家表姐妹的生活,因此才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被家人娇宠着。哥哥自己在行人司待得不顺心,却还记挂着她一个小小心愿劳心劳力。

    林旸弹了弹黛玉的额头:“不过你要看书,我也得过上卷不释手的日子了。”他朝黛玉做了个鬼脸,见黛玉噗嗤笑出来,才道:“我可不想认输,让别人说我是个绣花枕头。”黛玉笑着打趣道:“即使是绣花枕头,哥哥也比别的精致些。”

    林旸笑道:“你别光顾着打趣我,你还得给我谢礼呢。”黛玉嗔道:“就知道哥哥不会白帮我呢。”说着便让姚黄捧出一个荷包来。黛玉递给林旸道:“喏,给你的。里面装了香茶,你看书时觉得倦了拿出一丸,嚼了提神。”

    林旸细细翻看竹青底兽头纹的如意荷包,针脚细密了许多,忍不住心疼道:“你做那么多针线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有专做针线的丫头婆子。”黛玉笑眯眯道:“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你们对我那么好,我也就只能做些针线点心来报答一二了,我又不是整日做。”

    林旸小心翼翼的收起来,黛玉见状从箱子里挑出基本书来,其余的收到书房里。她刚掀开一页,见里面盖着文渊阁的章,惊道:“哥哥怎么借到了文渊阁的书呢?”林旸随意的坐下,捏了块点心含糊道:“我找人帮忙借的。”黛玉一想能和宫里攀上关系的也只有穆峥一人了。

    她小声的对林旸道:“今听说,穆哥哥将他家闲置的一个温泉庄子卖给咱家了,哥哥又麻烦他借书,哥哥得找机会好好谢谢他才是。”林旸不以为意:“不用谢的,都是些小事,他也不在乎这些虚礼的。对了,往日,昀哥儿都会来你这儿玩会,今怎么没来呢?”

    听到林旸提起林昀,黛玉忍不住扶额道:“他学司马光砸缸呢,可是他那么个小人哪能砸到动大水缸呢,自己溜达了一圈,把母亲房里的鱼缸给砸了。”林旸闻言噗嗤一声,喷出了些点心渣子,他一边手忙脚乱的去擦,一边乐道:“他真够调皮的,没伤到吧?”

    黛玉摇头:“我和母亲都吓坏了,万幸没伤到。”她想起林昀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弯起来:“浑身是水,还沾了些水草,天气热也无妨,父亲知道可是气坏了,那是他最喜欢的鱼缸,里面那对墨龙睛不知道精心养了多长时间,接过被昀哥儿这么一砸,一命呜呼了。父亲惩罚昀哥儿,把他禁足了。”

    第59章 花开两朵

    贾母拍了拍贾敏的手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呢,玉儿和昀哥儿怎么没跟你来呢?”“昀儿小,今日东府里乱糟糟的怕惊着他,兵部尚书家的小孙女给玉儿下了帖子,一早就说好要去。”贾敏解释道。

    贾母闻言有些失望:“我还以为能见到玉儿呢,你也是个小气的,不舍得她在我跟前住着。”贾敏心中叹口气,面上却笑了笑,没有接话。

    贾母见四下无人,想了心中的念头,低语道:“我想把玉儿留在我膝下,你看如何?”在她看了,自家的宝玉容貌好,性子更是好,最是个怜香惜玉肯伏低做小的,黛玉是个心高气傲的,得让人哄着才行,而且黛玉若是嫁过来,有她看着,别人也不敢给黛玉气受。因此,她私心里觉得这是一桩不错的亲事,当然她也知道宝玉的身世比黛玉低了些,不过想着贾敏是宝玉的姑母怎么也得偏向自家的侄子几分,因此先私下里和贾敏说定了。

    贾敏眼睫毛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心里对贾母失望极了,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一门极不般配的亲事,与宝玉倒是百利而无一害。贾母想借着母女情分迫使自己应了这门亲事,一心一意为宝玉打算,却没想过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别的一概不论,但看宝玉这个人也不是个有出息有担当的人,贾母心疼孙子,可是自己还心疼自己的女儿。